《天元》

第一百一十五章 軍征(10130字)7.20

滿天稀稀落落的百多顆暗淡的星子捧著一輪圓月懶散的在天空閑蕩,幾片貝殼一樣半透明的雲朵在清風中輕盈的穿過月亮,給那圓月罩上了一層朦朧的麵紗。西北黃河邊的荒原上,靈州城外,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燒,一千名排成方陣的黑甲戰士手持長戈、圓盾,在四周那數十麵牛皮戰鼓的轟鳴伴奏下,正舞出了一曲氣勢磅礴的《秦王破陣樂》。每一次騰身,每一次陣形的變幻,都帶起了騰騰的殺氣朝四周曠野彌散,那篝火邊欣賞這一曲狂舞的人同時鼓掌歡呼,跺腳呐喊,發出比那些勁舞的士兵更加狂熱的吼聲。手持金盞的李亨笑嗬嗬的站在那勁舞的軍陣旁,和一幹剛剛從劍南趕來的朝臣暢飲――包括上次的房涫,這已經是從李隆基身邊派遣來幫助李亨的第二批朝臣了。

喧鬧卻益發讓這夜晚顯得無比的靜謐,在那破損的城樓上,江魚手裏吊著一個酒壺,斜斜的躺在城樓最高的那個飛簷上,抬頭看著那天空的圓月。他輕鬆的將兩條長腿探出了飛簷,在哪裏抖動著大腿,時不時的喝上一口美酒,好似已經忘卻了外界的戰亂以及諸多修士的血腥廝殺。大風掃過來,不知道哪裏的雲層遮蓋了月亮,沉默了許久的江魚終於是悠然歎道:“子儀、天倻,我終於明白了我們的師門為什麽叫做望月宗了。嗯,嗯,望月,望月,好淒婉的名字啊。”

淒婉?望月宗的名字和淒婉有任何的關聯麽?望月宗的名頭,可都是那一道道撕裂了不知道多少名修士肉身的箭氣給打出來的。坐在城樓另外一角屋簷上的郭子儀詫然的看著江魚,端起身邊的酒缸灌了一口烈酒,不解的說道:“望月二字,何來淒婉一說?”郭子儀是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隻有刑天倻苦苦思索了一陣後,最終是無奈的露出了苦笑,無聲的歎息著搖了搖頭。

江魚一骨碌翻起身來,他斜靠著那飛簷坐下,笑道:“望月望月,可想而知,我們的祖師大神當年就是在這樣的夜裏傻乎乎的看著月亮發呆哩。嘿嘿,難不成你們沒聽說過我們那位祖師的風流韻事麽?他的老婆可是偷吃了不死藥飛升去了月亮上麵,那時被削去了一切神力的他,隻能在地上每天瞪著月亮傻看,這不是望月是什麽呢?嘿嘿,望月宗,這個名頭還不淒婉?”

郭子儀‘噗哧’一聲噴出了一口酒,那酒水嗆在了他嗓子眼裏,差點沒憋得他吐血。他沒好氣的看著江魚連連搖頭,對於江魚這位師兄兼名義上的上司,郭子儀已經是徹底沒有了言語。能用這麽古怪的解釋來評價自己的師門的名稱,怕是江魚也是中原修道界開天荒的第一個了。急急的灌了幾口酒讓胸口翻騰的氣血平複了下來,郭子儀苦笑道:“這,大概是罷?唔,我手上剛剛接到了前方軍中得來的軍報,師兄可想聽聽?哼哼,那房涫,怕是就要鬧出事情來啦!”

看到江魚一臉不在乎的樣子,郭子儀苦笑道:“房相領軍出征的時候隻有三萬多兵馬,可是他行軍了這幾日,各地的勤王軍趕去和他匯合的兵馬合計已經有十二三萬人。因為他將兵馬分成了左中右三軍,如今我除了確切的知道他的中軍有大概五萬人馬,左右二軍的詳細情形卻還不甚清楚。這房官兒,叛軍勢大,他居然還敢分兵,豈不是不拿將士們的性命當作事情麽?”

“無妨!”江魚擺擺手,很輕鬆的說道:“叛軍怕是也沒想到我們能調集十幾萬兵馬反攻,加上等房相和叛軍交戰的時候,我捕風營在後相助,他想要輸戰都難。嗯,隻要那群魔修不要插手,這一次反攻長安,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刑天倻低頭思忖了一陣,突然搖搖頭,他低聲歎道:“可是,我害怕的就是這次反攻會出大問題。放著郭師兄在靈州而不要他去領軍,反而要郭師兄繼續在靈州招募兵馬,這事情原本就是透著幾分古怪。要說起來。。。”

刑天倻這裏的分析還沒說完,喝得滿臉通紅的李亨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拎著一個酒壇摟著一個美貌婦人騰身跳上了城樓。醉醺醺的李亨踉蹌著在瓦麵上走了幾步,笑嗬嗬的朝江魚舉起了酒壇:“師兄。。。嗯,應該是威武公,嗬嗬嗬,來,朕敬你一杯。這次若是能順利的收複兩京,還得依仗威武公統帥捕風營鼎力相助啊。皇後,來,向朕的師兄敬酒!”‘咕咚’一聲,醉得有點顛倒的李亨腳下一滑,差點沒摔倒在瓦麵上,嚇得郭子儀和刑天倻連忙搶過去扶住了他,將他慢慢的放在屋脊上坐下了。

李亨的皇後張皇後卻是大大方方的在瓦麵上走了幾步,走到江魚麵前,手上顯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銀酒壺,朝江魚敬酒道:“江大將軍,哀家在東宮的時候就經常聽到大將軍的威名,奈何緣慳一麵。今日哀家於那亂兵之中終得了性命,得幸見到大將軍,果然是神威蓋世。日後我大唐的複興大業,可都依仗大將軍和郭將軍、刑長史了。”說完,張皇後舉起酒壺,很豪氣的將那足足半斤烈酒喝得涓滴不剩。

江魚驚訝得看了一眼張皇後,如今靈州城內供應的酒漿可不是當年在長安城皇宮內的那些貢品比如說梨花白、葡萄釀之類的清淡美酒,而是實實在在的西北大漢喜歡的最濃烈也是最劣質的烈酒,這等酒漿,普通男子一頓也喝不得二兩,這張皇後一嬌弱女子居然一口能飲半斤,實在是豪氣。隻是,這張皇後那略微有點長的麵頰,細長的好似鷹隼的雙目,以及挺長的一個下巴,都讓江魚覺得這女子是一個野心甚大心機陰沉的女子,不像是能隨隨便便對人表示出善意和熱情的人物。不過,畢竟是當今名正言順的皇後娘娘,雖然江魚絕對不會向她下跪叩拜,他還是站起身來,朝她作揖後大聲笑道:“娘娘所言過譽了,臣一介凡夫俗子,僥幸有得一點兒神通變化,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能耐。輔助皇上複興大唐,這是臣的本分,毋庸娘娘過多叮囑。”他也將那酒壺中的烈酒喝得幹幹淨淨,隨後朝李亨行禮道:“皇上,房相統帥的三路大軍怕是已經要和叛軍交手了,臣這就帶領捕風營出發接應,以求萬全。”

“唔,這。。。這是正經事。。。一旦收複長安,天下民心震動,各地軍鎮勤王兵馬定然是源源而來。”李亨打了個酒嗝,‘嗬嗬’笑道:“所以,此番收複長安,隻許勝,不許敗。威武公。。。一切,可都,拜托給你了。”他目光殷切的看著江魚,巴不得江魚能夠拍胸脯保證一定成功。

遲疑了片刻,江魚輕輕的搖搖頭,他正要說話,東南方天際裏幾道細若遊絲的金光閃過,數十名白袍高冠背後背負著奇形古劍的道人隨著那金光驀然出現在眾人麵前。領隊的那名中年道人衣袂翻飛,星目閃閃有神,白如冠玉的臉上滿是笑容的朝在場眾人稽首行禮道:“一氣仙宗門下劍宗弟子萬裏金虹絡青見過大唐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剛剛還酒意朦朧的李亨突然間清醒過來,他身上冒出一團濃烈的酒氣,朦朧的雙眸瞬間恢複了清明,看著絡青熱情的說道:“原來是絡真人,不知真人連同諸位仙長駕鶴而來,有何貴幹呢?”李亨飛快的在一幹老道的臉上掃了一眼,他突然間跳起來指著那群老道押著的兩個人怒聲喝道:“楊國忠!楊玉環!你們,你們。。。你們不是早死了麽?”李亨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馬嵬驛兵變,他身為當朝太子都差點被亂兵殺死,楊國忠卻是被砍成了肉泥,楊玉環卻是自縊而死,還害得他的父皇如今的太上皇李隆基痛哭流涕直到現在哩?

站在旁邊的江魚‘嗬嗬嗬嗬’的冷笑起來:“皇上,楊國忠和一氣仙宗的叛徒青陽公子交好,怎可能會被亂兵輕易殺死?皇上當日所見的,怕是僅僅是幻像罷了。至於楊玉環麽,嘿嘿。。。”江魚冷笑了幾聲,當著李亨的麵,江魚無比惡毒的說道:“貴妃娘娘,前幾日在長安城我見了安祿山一麵,他說他和娘娘有過一宵之歡,不知是真是假哪?”

被兩個女道人拎在手上的楊玉環花容慘淡的抬起頭來,她冷笑了一聲,不屑的瞥過了江魚,根本懶得回答他的話。那無神的雙眸在掃過李亨的時候,這才突然迸發了幾絲神采,她‘嘻嘻’的笑道:“皇兒,你今日要殺為娘的不成?”

說時遲那時快,快到絡青等一幹劍宗弟子都沒有反應過來,被楊玉環一句話氣得麵色青紫的李亨舉手一掌劈向了楊玉環的心口,那勢如山崩蘊含了無窮力量的一掌將楊玉環的胸膛轟成粉碎,一團血霧掠過那兩個急速閃避的道姑,噴出去了十幾丈遠。依然保持著絕世風華的楊玉環那美麗的頭顱上露出了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一對曾經秋波無限的眸子漸漸變得死魚一樣成了死白色,半截兒美軀‘咕咚’一聲摔倒在地上,那僅僅剩下半截兒脖子的美人頭也自那空中墜落,落在了城樓下那荒草堆、火場廢墟中。

楊玉環被李亨一掌拍死,麵色大變的不僅是楊國忠,更有絡青以及張皇後,尤其是城樓下的李輔國李大太監,更是嚇得麵無人色,眼前似乎還在回放李亨那勢若雷霆的一掌。楊國忠突然間放聲狂笑起來:“哈哈哈,狡兔死,走狗烹,我楊釗已經風光富貴了數十年,今日死了卻也不虧,卻也不虧了啊!李亨小兒,你敢殺我?”怒視了李亨一眼,楊國忠突然指著江魚放聲大笑起來:“江魚,你他媽的居然還活著啊?嘿嘿,青陽公子那廢物,和我吹噓什麽你已經被封印在昆侖山下,永世不得超生啦!虧得我還相信了他,買通了你大哥李林甫的家人,一瓶丹毒分百次融入他的羹湯中,嘿嘿,堂堂李大宰相,他居然就被。。。”

‘噗哧’一聲,楊國忠的腦袋突然炸開,一團血漿飛散,連同他的魂魄都被箭氣轟成粉碎,徹底的魂飛魄散不得超生。江魚冷冷的看了一眼麵色有點難看的絡青等劍宗弟子,淡然說道:“罷了,還得‘感激’諸位在馬嵬驛將他從亂兵中救出來呀,否則今日我也無法手刃仇敵了。回去告訴一清仙人、青峰仙人、白元仙人,他們承諾我的事情辦完了大部分,如今隻要你道門一心一意的輔助皇上光複大唐,日後我望月和你道門就成聯盟之勢,以前的仇怨,就此罷休。”

絡青深深的一個稽首,朝江魚笑道:“江宗主如此說,那是最好,最好。今日貧道師兄弟趕來此處,也正是為了這事。我道盟願全力襄助皇上光複大唐江山,隻要皇上承諾,日後這大唐的疆土內,隻能是我道門一家獨尊,我道門定然盡全力報效皇上。”

李亨的喜色無論如何都遮蓋不住了。他喜氣洋洋的連連說道:“此事大善,此事大善。朕也是如此想,我李唐宗室乃是道祖老子的嫡親後裔,這一個字寫不出兩個道來,若是我李亨能平定叛亂,滅絕那逆賊大燕國的一幹賊黨,光複我大唐江山,日後我大唐定然獨尊道教,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說道‘獨尊道教’,李亨突然間麵色有點難看,他回頭看了一眼江魚,感覺這事情和江魚不好解釋啊。獨尊道教,那他望月宗怎麽辦?不管怎樣,如今他李亨手上最大的一筆本錢,可就是望月宗的這支人馬。

江魚微微一笑,搖頭道:“陛下放心,我望月宗並不求世俗的信眾,隻要在大唐疆域中給我望月一門留下一處山門,也就足夠啦。”他輕鬆的對絡青等道人笑道:“如今皇上正派出了當今宰相房涫統領十萬大軍收複長安,叛軍中有魔修混雜,那房涫也許能對付得了叛軍,對那魔頭卻是完全沒有辦法哩。我望月宗如今實力有限,還得請諸位道友大力襄助啊。”

絡青很矜持的笑了幾聲,點頭應諾道:“如此,不如找個地方詳談如何?貧道此番來,除了兌現對江宗主的承諾,也是為此事而來哩。我道門準備一舉鏟除長安城中潛伏的魔門妖人,皇上恰好此時興兵,正和我們的計劃一拍即合呀。”聽得絡青的這話,李亨不由得滿腹歡喜的帶了眾人返回他如今的行宮密商起來。

兩個時辰後,正是夜寒露深的時候,江魚領著三千多捕風營屬下出了靈州城,施展身法往房涫的大軍前進的方向趕去。郭子儀、刑天倻、龍赤火、白猛以及龍一等人領了百多名捕風營所屬在靈州城拱衛李亨,同時監視那數十名留下護衛李亨的一氣仙宗劍宗門人。刑天倻的分析很精辟,從那絡青說出那番話來,說一旦道門幫助李亨平定天下,大唐就要獨尊道家,很顯然這次的叛亂,道門在裏麵也沒少作手腳。聯想到安祿山對江魚大聲嚎叫的那句‘我是被逼的’,以及早就應該死在馬嵬驛的楊國忠被道門所救的事情,江魚對這群修道之人也起了極深的戒心。

第二日,正午時分,早就領軍趕到了房涫大軍附近的江魚並沒有和房涫會麵,他領著三千餘人躲在了唐軍右翼十裏左右的一座山上,所有捕風營所屬都以那巫衛秘法收斂了自己的氣息,雖然他們修煉的是‘阢神經’這種沒有任何前途的法門,但是畢竟是繼承了望月宗一脈的心法奧秘,這三千多人一旦運功,他們藏在樹林中就好似一塊塊大石,根本不怕被魔修的神識發現。對於這一次的作戰計劃,刑天倻提出的方案很符合江魚的心意:與其讓捕風營不多的人馬兵分三路分別援救,不如隻重點看護房涫這一路中軍。想來房涫是名義上的統帥,同時又是大唐的宰相,叛軍若是要攻打,也一定會從房涫的中軍下手,故而在房涫的中軍潰敗之前,其他兩路大軍碰到叛軍的概率極小。

而道門的代表絡青的保證就是:不管作戰計劃如何製定,總之他們會派出一氣仙宗劍宗所屬的劍修以及蓬萊三仙宗修煉**玄功的體修這兩派道門攻擊力最強的修士協助江魚作戰,一定要鏟除叛軍大軍中的所有魔修,為道門圍殲長安城魔頭的行動分輕一部分壓力。在商議作戰計劃的時候,絡青的表現很樂觀,他非常輕鬆的盤算著若是江魚這裏作戰順利,很可能還會將長安的魔修抽調一批去支援,到時道門對長安的突襲會更加的順利,等得全殲了長安的魔修,兩方一夾擊,那叛軍大隊中的魔修也定然難逃劫數。

翹著二郎腿躺在一根大枝椏上,靈識不斷的掃視著房涫的軍隊,江魚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自己這邊的如意計劃是很不錯的,可是叛軍和魔修那邊,他們會這樣輕鬆的就被擊潰麽?不知怎地,江魚的心中一直有一種深深的不安,一種讓他感覺到荒謬的不安。

這一日,正是豔陽高照,紅撲撲的土地上被曬起了一條條朦朧的水汽,行走在這焦灼的土地上,身體弱的人甚至都喘息不過來。是年雨水不調,這鹹陽城外名為陳濤斜的地方到處不見水跡,隻是一片灰蒙蒙的石頭和紅生生的泥土,少有的幾片樹林都是瘦巴巴的有氣無力,一片片枯黃的樹葉掛在樹枝上,好似隨時準備著摔進大地,完成這短暫的一個輪回。正當正午時分,鳥不鳴、獸不奔,所有的鳥獸都在蔭涼處喘息嬉戲,一陣陣讓大地微微震抖的腳步聲卻遠遠傳來,房涫的大軍到了。

四萬多將近五萬的軍隊行進在大地上,那等場麵是極其的雄壯的。長有三裏許寬有一裏多的地域內被那排成了密集的方陣的唐軍所布滿,江魚靈識掃到這支大軍的時候,他第一個感覺就是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螞蟻。唐軍的旗幟被旗手高高的挑在竹杆上,可是沒有風,那旗幟沒有一點兒動靜,死氣沉沉的不見絲毫的生氣。幾個走在隊伍最前麵擂鼓的鼓手也是懶洋洋的不見精神,那鼓聲零零碎碎的好似給人發喪。就連那方陣也是歪歪斜斜的不成個模樣,隊伍中的士兵一個個麵色麻木,更有一部分士兵就連鎧甲和弓箭都沒配齊。

遠觀這一切的江魚不由得長歎了一聲,這幾日他也弄清了最近二十多年大唐朝的變化,承平日久的大唐朝,那支曾經打得四鄰異國魂飛魄散的雄軍早就不複存在了。近乎是安養天年的二十年,讓大唐朝的府兵乃至其他的各種建製的軍隊早就完全喪失了戰鬥力,很多士兵就純粹是普通的農夫披掛上陣,根本比不上安祿山麾下那十幾萬長年累月的和突厥、高句麗挑釁爭鬥的凶悍之士。眼前這四萬多唐軍,按照江魚的想法,若是換了當年他領著去北疆采掘先天葵水之土的那些軍士,大概隻要五千人就能擊潰這四萬多兵馬。

搖搖頭,江魚靈識掃過,那道門派來和他聯絡協調戰場指揮的修道士正在三五裏外天空中的一片白雲裏漂浮著,他心裏頓時安定下來。

騎在一匹白馬上穿著一件很薄的銀絲甲的房涫在馬上喘了一口氣,舉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大聲問道:“揚將軍,這裏是到了哪裏?”

房涫身邊的副將楊希文有氣無力的哼哼了一聲,晃了晃腦袋清醒了一下,這才回答道:“房相,這裏是。。。陳濤斜,誒,昨日聽得探子說,這附近有叛軍的兵馬出沒,而且數量不少,若是碰上他們,正好將其一舉擊潰,在攻打長安前先給兒郎們長長士氣。”

房涫拈須微笑,點頭道:“正是此理。我王師奉大唐君王之命討伐逆賊,以仁義道德之師討伐叛國叛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乃是有勝無敗的。若是有那叛賊聞風而降,切記不可殺生過多,有違上天好生之德。”一番話教訓得他身邊的幾個副將連連點頭稱是,卻差點沒氣死遠在十裏外觀望的江魚。就以安祿山麾下那群驕兵悍將的德行,他們會向你這麽一個糟老頭兒投降不成?房涫卻又舉手在額頭前搭了個遮陽棚子,抬頭看了看藍汪汪一輪紅日高懸的天空,吞了吞幹澀得幾乎冒煙的喉嚨,遲疑了片刻,又下令道:“叫兒郎們停下休息罷,正好這附近有幾片林子,等得兒郎們養足了精力,再往前進發,將那賊兵一鼓而破。”

同樣熱得受不了的楊希文連連點頭附和,他笑道:“房相體憫將士,這是兒郎們的幸運。房相此為也正附和兵法之道,我等遠道而來,乃是疲乏之軍,若是貿然和前方的敵軍交手,乃是以我暮氣擊人之朝氣,雖然我們站了仁義王師的上風,卻也不免吃虧。等得將士們將養好了氣力,再去將那賊子一舉殲滅,收複長安城的第一功勞,就是房相的啦。”

楊希文在這裏一頓馬屁拍得房涫很是舒暢,數萬大軍正要往樹林裏擠,陣形一時間大亂的時候,那大燕國的叛軍卻哪裏肯給他們將養氣力的機會?黑壓壓的三萬多名叛軍其中有一萬多騎兵從前方的一座小山後轉了出來,排成了騎兵在中間兩翼是步軍,弓箭手更在步軍前麵的突擊陣形,緩緩的朝數裏外的唐軍壓了過來。那叛軍的士氣和唐軍可是不同,唐軍趕了一個上午的路,又被太陽暴曬了這麽久,早就走得疲乏了,一個個無精打采的。而這叛軍卻是在營地裏將養得精力充沛了,又有擄掠來的打量資財做獎賞,正是士氣最高的時候。隻見這些叛軍一個個張開大嘴露出白生生的牙齒,作出了最凶狠的怪臉,嗷嗷叫著緩緩的逼近了過來。

剛剛在林子裏麵下馬解下身上鎧甲的房涫以及楊希文等領軍將領同時一驚,顧不得穿上鎧甲,他們跳上戰馬,催促著下屬的將官、校官、尉官一連串的發布著命令,趕鴨子一樣將四萬多大軍趕出了樹林,按照房涫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極其古老的兵法陣形,在前麵一字形的擺開了兩千多輛拖拽輜重的牛車以阻攔敵軍的騎兵,兩翼布上了厚厚的步兵,同時呐喊著朝叛軍迎了上去。可憐這些唐軍,剛剛走得百脈沸騰的時候,房涫下令叫他們在林間休息,剛剛坐下來,那股子血氣猛的一收散,體內力氣都弱了七八成的關頭,敵軍來襲,房涫又死活催促他們趕快布陣了迎上前去,並且是大步跑著往前迎擊敵人,這原本剩下的兩三成力氣也不知不覺的丟掉了一半。

以牛車迎擊敵人的騎兵,原本是不錯的一招兵法,如果雙方的士兵在士氣、體力、素質上都持平的話,房涫這一仗還有得一拚。可是,房涫統兵,這支兵馬的士氣早就泄了,體力更是剩下一成兩成,素質的話,這些說不定幾個月前還是農夫的士兵,如何同安祿山、史思明麾下的百戰精銳相媲美?更兼房涫指揮失措,大軍往前一衝,他居然就失去了對大軍的掌控,所有的臨陣指揮權,全部落入了那些同樣不諳軍事的副將、校尉等人的手中。更加要命的就是,叛軍隊伍中還有著那些可怕的魔修。

江魚靈識掃過,這支三萬多人的叛軍中,魔修隻有少少的三百多人,其中最厲害的十幾個也不過是剛剛結成魔嬰的人物。按照魔門在昆侖山掠奪了那麽多天材地寶來衡量,如今才結成魔嬰的魔修,在以前不過是魔門中近乎於炮灰的爪牙了。可是,這樣的爪牙對於房涫的大軍,也是致命的存在。江魚還沒決定是否要首先殲滅這三百多人,一名身穿白袍麵容上有著幾分脂粉氣的中年男子已經扭捏著腰身,‘蓮步’款款的挪到了大軍陣前。一聲清朗卻帶著幾分軟綿綿的纏綿的聲音響徹整個戰場:“擂鼓~~~唉!起風!”

‘砰、砰、砰、砰’,數百麵牛皮大鼓從叛軍陣後被推了出來,數百名**著身軀頭發梳成小辮子的突厥大漢手持野牛腿骨做的骨錘,瘋狂的敲打著麵前的牛皮戰鼓。那戰鼓上用鮮血描繪了無數古怪的猙獰文字,一聲聲讓人神魂振蕩平地裏生出無限恐懼的鼓響從那數百麵戰鼓上發出,同時閃出來的還有一片朦朧的血光。而隨著那明顯是乾達婆道魔修的男子雙手輕盈的揮動,天地間突然風聲大起,一道道龍尾巴一般的勁風從叛軍身後吹向了唐軍的陣營,首先從天時上,叛軍就占據了上風。

隨後,那帶著血光的鼓聲讓那兩千多架牛車上拖車的牛馬同時發狂,這些牛馬發出無比淒慘的嘶叫聲,拖著那一架架裝滿了輜重的大車胡亂的轉過方向就往唐軍陣列中衝去,一時間唐軍的隊列大亂,數百名士兵極其倒黴的被那牛馬的蹄子一通胡亂踐踏後,被那沉重的輜重大車壓過身體,化為一團團模糊的肉塊癱在了地上。牛車一動,已經接近到不到裏許距離的兩軍陣營中,那叛軍的騎兵一聲呐喊,萬多騎叛軍同時策騎狂奔,當先就是密密麻麻無數的箭矢順著那狂風吹拂的方向朝唐軍射了過來。在那等讓人睜不開眼睛的狂風吹拂下,根本不用費力的開弓,這箭矢就能順著風力射出裏許遠近,而且力道比那強弓射出來的益發強勁數倍,萬多道箭矢當即讓唐軍倒下了千多人。

叛軍士兵看得唐軍當先受了挫折,立刻一聲歡呼,緊跟在那騎兵大隊後麵朝唐軍本陣殺了過去。這一下就能看出叛軍和唐軍之間體力以及作戰技巧的差距,叛軍砍出兩刀的時間,唐軍才能揮出一刀,叛軍每一刀都朝著唐軍致命的要命招呼,唐軍的很多士兵隻是本能的用刀去砍敵人用頭盔嚴密保護的腦袋。更加讓人無奈的就是,那些叛軍的橫刀都重有十七八斤,一刀下去足能將一條彪形大漢劈成兩段,而唐軍很多人使用的木柄大刀隻有三五斤重,甚至就連叛軍的盾牌和鎧甲都不能劈開。

正在猶豫是否應該出擊的江魚剛剛躊躇了不過一頓飯時間,唐軍就倒下了五千多人,陣腳大亂的唐軍放聲呐喊著,丟下兵器丟盔棄甲的轉身就跑。前軍萬多名唐軍一亂,這潰敗的五千多名敗兵立刻將後軍的陣腳衝得一塌糊塗,房涫他們所在的中軍也一陣鬆動,隻堅持了一刻鍾的時間,等得唐軍的督戰隊好容易將那敗兵收攏,敗兵隻剩下了兩千多人,在這一刻鍾時間內,又有三千多人被叛軍砍殺。原本紅生生的泥土地如今已經變成了一片絳紅,在那紅日的強光照耀下顯得如此的刺眼。那幾百名站在後方不動的魔修同時發出了得意的狂笑,在他們看來,主宰一次數萬人參加的大決戰,實在是太容易不過的事情了。那些修煉阿修羅宗魔戰之技的魔修更是張開大嘴,貪婪的吸收著戰場上那些被殺死的戰士所殘留的戰魂和鮮血氣息,一圈圈血光自他們身上噴湧而出,他們的修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急速增長。那些乾達婆道所屬的妖人則是站得遠遠的,滿臉不屑的看著這些‘血腥、粗魯’的同門魔修,偶爾施展幾個小法術,讓那狂風更盛。

大軍眼看就要潰敗,尤其那一萬多叛軍騎兵讓唐軍死傷慘重,房涫終於召集了幾個副將,大聲的下達起軍令。那些沒逃出多遠拖車的牛馬就被擊殺的牛車被解了下來,首尾相接的利用唐軍陣後數裏外的那片樹林中的樹幹布成了圓筒陣,唐軍殘餘的將近四萬兵馬全部蜷縮在了那圓筒陣中,無數的長槍從那牛車、樹幹之間刺出,那些驚魂未定的唐軍箭手也紛紛拉開了強弓朝敵人投下了一支支利箭。這樹林中小樹雖然稀疏,卻也將那騎兵的行動力限製到最低,唐軍的反擊立刻造成了千多名叛軍騎兵落馬,這一戰果立刻讓唐軍士氣大盛,有那有勇力的唐軍官兵甚至站在了牛車上,手持陌刀、長槊和叛軍交手,樹林內頓時殺得血流成河。

就在唐軍要站穩腳步伺機反攻,叛軍士氣受挫一時間亂了方寸的要命關頭,後麵那數百名觀戰的魔修終於出手了。一名乾達婆道的女修麵色陰冷的一笑,乾達婆道特有的護法手鐲上一縷奇光射出,一頭通身火紅的兩尾狐狸從那奇光中蹦跳出來,團身朝那女修撲了過去。那女修一聲極其痛苦的尖叫,她的身形居然和那火紅色的狐狸融合為一體。那女子變成了人立而起形體之間卻變得類似於人和狐狸聯合體的古怪模樣,麵頰上多了一片紅毛和幾道古怪的紅色紋路的那女修陰陰的一笑,突然張開大嘴朝那數裏外的樹林噴出了一團團烈火。

那樹林內的落葉、樹幹、樹枝等物早就被連日的烈日烤得發枯了,如今數以千計碗口大小的青色火團自天而降,立刻在那樹林中點起了無數的火頭。更加可怕的是,那從叛軍背後吹來的狂風變得越來越大,吹得一處處火頭拉起了一條條長長的火龍,將那樹林變成了一片火海。叛軍士兵隻有數百人被那煙火燎傷,可是唐軍陣列卻整個陷入了火海之中。刹那間,唐軍陣形徹底崩潰,幾乎所有的士兵都丟下了手上的兵器,脫下了身上成為累贅的鎧甲,赤著身體朝林外逃去。

林外,是叛軍林立的刀槍。這連屠殺都算不上了,屠殺,起碼還要耗費力氣,而這些從火海中逃出來的唐軍士兵一個個無力的軟在了地上,隻是被那些‘桀桀’獰笑著的叛軍隨手好似殺小雞一樣的捅死。更多的士兵則根本沒有機會逃出火海,那青色的火焰溫度高得嚇人,很多士兵身上的甲胄融化、兵器融化,他們的身體就連同那燃燒的鐵水一起被煉為烏有。房涫是幸運的,他在一幹忠心的親兵的護衛下,冒煙突火從另外一個方向衝出了火海,帶著對死亡的恐懼倉皇的逃竄。

陳濤斜一戰,唐軍戰死四萬餘人,隻有不到兩千人跟隨房涫逃走,楊希文等將領投降叛軍,很乖巧的好似豬圈裏的豬一樣被叛軍用繩索捆綁,丟在了馬鞍上。三萬多叛軍死傷絕對不會超過四千人,此次大戰完全可以算成完勝。叛軍將領同時拔出兵器朝天歡呼,而那數百名魔修則是懶洋洋的朝天打了個嗬欠,不以為然的露出譏嘲的笑容。那名和那狐狸詭異的融為一體的女修身上火光閃動,那頭狐狸有點神色疲倦的從女修的身上脫落,化為一道奇光融入了手鐲。那女修也是猛的軟在了地上,急促的喘息咳嗽,通體大汗淋漓。

江魚長歎一聲,想不到他一時的躊躇,居然造成了房涫的慘敗。看著那幾百個不中吃的魔修,江魚不由得連聲苦笑,就是這十幾個魔嬰期連同幾百個相當於金丹期的魔修,僅僅是兩人出手就打得唐軍大敗虧輸,這能怪江魚麽?房涫的軍隊也太弱了罷?不過,畢竟是這幾萬大軍都是因為江魚的關係而全軍覆沒,江魚總感覺自己需要做點什麽。也許,全殲這一股叛軍連同這幾百個魔修,會讓自己在李亨麵前顯得有臉麵些?搖搖頭,看了看四周,除了那朵白雲中多了幾個人,他並麽有發現道門的人到底藏在哪裏,江魚也懶得等下去,他一聲令下,三千多捕風營的軍士同時衝出了樹林。他就不相信了,等他和魔門全麵開戰了,那群道門的人還好意思繼續躲藏下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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