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孽

第三十章 代價

第三十章 代價

陸家的教育很好,陸雲開深諳這樣一個道理,當你想要一件東西的時候,就必須拿另一件去交換。正如你需要現在的地位,就要有顯赫的家世和兢兢業業的生存技能。

而現在,他需要的隻是安如瑾無虞。

用她永遠看不見的代價。

所以陸誌霖看到他的時候並不驚異,甚至對他後麵將說的話也是了然於心。

“爸。”

“來了。”老人家露出慈父一般會心的笑容,“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說。”他如此簡單地搶占了先機。

“您說。”

“北京太冷了,我呆不慣,你身體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過幾天我就回去了。”

“爸。”他低下頭,“都是我的原因,麻煩你走這一遭。”

“你是我兒子,說什麽有的沒的。”他衝他招招手,“來,給爸看看,這幾天累瘦了沒。”

他上前一步,依舊不知從何說起。

陸誌霖笑了笑:“兒子長大了,把臨江交給你我放心,再過一段時間,我會把陸離也撤回去,這兒可就全靠你坐鎮了。知晴聰明,家教好,辦事也不差,你有什麽事可以和她商量。”

“爸,我就是來找您說說關於知晴的事。”

“知晴什麽事?”

“通州那個案子,她處理的方式是......”

“我覺得很好。”陸誌霖絕決地打斷他的分辯,“你是臨江的總經理,幾百人等著你發工資養家糊口,犧牲一個外人來換取公司的利益最大化,這是一個商人必備的素質。”

“可是這個事情如果傳出去,最後損害的隻能是臨江的顏麵。”

“不隻是為了工程經費,這也是殺雞儆猴的一招,無關顏麵不顏麵。”陸誌霖懶懶地起了身,蒼老的皺紋中盛滿了深不可測的老謀深算,“雲開,你要以大局為重。”

“爸......”

他還欲分辯,卻換來對方長長一聲喟歎。

“爸老了,的確不應該再幹涉你的決策。不過,你現在畢竟一個人,朝九晚五得,有時一累容易做錯決定。”

“總之即便是我錯,這件事,我也無法遵循您的決定。”

陸誌霖卻繼續說著與之無關的話:“倒是你要成個家,有知晴那樣賢惠的女孩照顧你,我也好放心一些。”

陸雲開驀地反應過來。

他笑了笑,看不請意味:“你怎麽想?”

他咬咬牙:“是不是,隻要我成了家,臨江就可以撤訴?”

“雲開,你這話說得像是爸在逼你一樣。我是為你好,知晴是個好姑娘,知書達理,家世顯赫,比你那個如今鋃鐺入獄的前妻不知要好上多少。何況她已經和你訂過婚了,讓你們辦個儀式印張結婚證應該不難吧?”

這番話字字句句,隻是當下他腦中一幕幕閃過的,卻是那片荒地,那間倉庫,安如瑾強撐著搖搖晃晃的身軀,笑得慘絕卻無暇,黯然地說出一句:“我似乎還欠你一句,訂婚快樂。”

訂婚根本不快樂。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他們之間已然兩清,不要再有半分拖欠的孽債。

陸雲開深吸一口氣:“爸,我不想把我的婚姻變成一場交易。”

“沒有人把它當成交易,爸這是要求你,或者說是請求你。爸老了,想看看自己兒子成家,似乎不為過吧。”

“那關於......”

“關於撤訴。”他接過,“隻要你答應,以後臨江就是你和知晴的了。撤不撤訴,都是你說了算。”

這個選擇,根本無從選擇。

“好。”他緩慢地睜開眼,“我答應。”

陸誌霖得逞似的笑了笑,然後衝著門外喊了一聲:“知晴,進來吧。”

門被推了開,他看見她最喜歡的那雙金色高跟鞋,伴著巧笑倩兮的麵龐。他第一次發現,這張像雲兮的臉,竟叫他有幾分惡心。

“陸伯伯。”許知晴婷婷嫋嫋地走了進來,然後甜甜膩膩地叫了一聲。

陸誌霖立刻揮揮手:“怎麽還叫得這麽客氣,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她怔了怔,立刻改口:“爸。”

“這就對了,雲開啊,你和知晴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也許他此時喜悅得真心實意,“我看了,下個月日子好,爸給你們張羅張羅,盡早把婚事辦了。”

許知晴一笑:“好。”

陸誌霖依舊絮叨:“那天你媽媽打電話給我,責備我都把你累壞了。其實我也心疼,可是這臨江,以後都是雲開和你的了,隻怕更得要勞你費心費力。”

“爸您這是哪兒的話,能幫陸家分憂,我榮幸還來不及。再說我閱曆不夠,給您和Ryan添了那麽多亂,一直以來都是您寬容我,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她話說得也是好聽,“媽媽在家也總講我,說這是女大不中留,不過我可不管,Ryan在哪,我就跟著他去哪。”

如果這件事無關安如瑾,無關一個案件,無關一場交易,興許真能稱得上一家人的其樂融融。

陸雲開將目光投向窗外,一麵是遼闊無際的蒼穹,一麵是錐刀之末的螻蟻。多少人行動於高樓大廈的蔭蔽之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曾以為自己站得如此之高,可以俯瞰芸芸眾生的人間百態。

其實不然。世界上的悲劇有一萬種,每一種都來自與對自己的行為無法支配。

陸雲開覺著乏力,覺著枯索,覺著奈何。

直到許知晴挽上他的胳膊,才拉回那虛空的意識:“爸,我還有一件事,想讓Ryan答應我。”

“十件事他都得答應。”

她扭過頭,瞪大一雙無辜的眸子,輕聲道:“Ryan,婚禮的賓客名單,可以我來定麽?”

他覺著這個問題真是無聊:“當然可以。”

“那太好了,我想請如瑾姐來。”

“你什麽意思?”他忿然抽出胳膊,語氣加重了好幾分。

“你先別急,你看,要不是因為如瑾姐入獄的事情,我們也不會這麽快就喜結連理,她也算是我們的半個媒人了。”許知晴笑得故作純真,“再者說,我不希望婚後還有別的女人對我的丈夫死纏爛打,讓她親眼看看我們有多恩愛,也好斷了不該有的想法。”

“她本來就沒有想法。”

“Ryan你就是太善良了。”她嬌嗔地拉住對方袖子,“人家就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你答應我好不好。”

“不可能。”

“雲開。”陸誌霖適時地插了一句,“爸也覺得這個要求不過分。”

“Ryan,如果你執意不肯,我也不會逼你。”她那張恍若雲兮的麵孔,在此刻露出惹人憎惡的惡意,“反正如瑾姐如果在獄中的話,大概也不會有時間參加一場婚禮了吧。”

*裸的威脅,被自己的父親與嬌滴滴的未婚妻。

陸雲開覺著世界轉錯了方向,可怖的離心力要將他滿滿的希冀與憧憬都甩出去,浮蕩在浩瀚的宇宙中,卻留不住實實在在的生活。

“隨你吧。”

三個字,說得像是用盡了力氣。

北京城的古道聆聽著一出出別離與歡聚,然後照葫蘆畫瓢地描摹著一場場如戲人生。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愈演愈烈。

門緩緩敞開。

林析看見雪花落在她的發絲,她的臉頰,她的肩,她的心頭。聖潔而蒼老。

嶽子岩趕忙上前一步給安如瑾撐上傘:“冷不冷?”

她搖頭。

“不管怎麽樣,沒事就好。”

她抬頭,然後凝視著麵前的林析:“你也來了?”

“嗯。”

嶽子岩客套地笑笑:“這件事,還要多謝林總幫忙了。”

“哪裏,臨江主動撤了訴,我也沒幫上什麽忙。”

“謝謝你。”安如瑾擠出一個笑,“來接我。”

他愣了幾秒,一言不發。

然後手中的黑色傘幡然落下,滾落於雪地之上。他一手攬住她的肩,重重一拉,將她帶入自己懷中。

那個擁抱像是用盡全力一樣,如同末日時分,天地將傾之間的掙紮。

安如瑾猶疑了一下,還是抬起右手,輕輕落在對方的脊背上。

“沒事了,都。”她勸慰道。

良久,林析才鬆開手,然後幾分赧然地拾起地上的傘。

嶽子岩識相地在此時說了句話:“如瑾,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這幾天我可急死我了,都是因為我才害得你受這麽大委屈。如果不是你,現在呆在裏麵的人,應該就是我了。”

她笑笑:“不關你的事。”

“行,那你們聊吧。”他吸了口氣,“我先回公司了。林總,還要麻煩你多照顧她。”

“放心。”於是兩個男人以握手作為告別。

“對了。”嶽子岩走了一半又回過頭,“晚上有個聚會,慶祝如瑾安然無恙,也算是接風洗塵。林總有空一起來。”

“好。”

他便走了開,把偌大的警局外的巷陌留給了這二人。

林析聳聳肩:“走吧。”

安如瑾一怔:“去哪?”

“你不餓?”

她摸了摸肚子:“有點。”

“牛肉麵。”

“那你得先帶我去趟超市。”

林析不解:“去幹什麽?”

“我昨晚做夢,夢見小齊想吃牛*了。”

他爽快答應下:“好。”

她露出愜然的笑意。

“走吧我大難不死的安經理。”

“嗯。”

她隻是不知道,拐角處的圍牆後,還藏著一個人影。那個人自己也分不清,這麽遠遠的一瞥,是為了確認這場交易的完成,還是隻想看她彎垂的眉眼。

而後,那個人轉過身,愈行愈遠。

我們都不知道,愛情中,曾有個人,駐足觀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