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孽

第四十九章 了結

第四十九章 了結

齊之雄口中的期限一天天頗近。

陸雲開在第三日的上午終於發覺了熹微的生路。他覺著北京城又亮堂了起來,沒有寸步難行的蒿目時艱,也沒有暗藏洶湧的度日如年。

他在一切準備就緒之後給安如瑾打了個電話。

“弄完了?”

“嗯。”她答,“林析已經登機了,我還在機場,一會就回來。”

“要我去接你麽?”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陸雲開於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道:“那行吧,你注意安全。”

“嗯,雲開,我現在腦子有點亂。”安如瑾卻驀地來了這麽一句,“我不知道究竟我有沒有資格去乞求他的原諒。他說他不怪我,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根本釋懷不了,否則他也不會選擇離開這裏。”

“如果我是林析,應該也會走一段時間。”他柔聲,“就算齊家的老爺子現在收手了,對建設已經造成的影響也改變不了,建設地產那些股東必然會一時間把責任全部推到林析頭上。再加上你把我收購的股票給了他,他們甚至可能會認為這是林析的陰謀。”

她不語。

“所以現在林析離開北京一段時間也是好的,就當是避避風頭,一切都會好起來。”他輕聲勸慰,“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不要太自責。”

“但願吧。”

陸雲開故意擺出一副輕鬆的語氣:“你要不現在直接從機場過來臨江吧,反正我這邊也快忙完了,一會帶你去吃個飯。”

“帶我去?”他很少用這個動詞,安如瑾一時間沒能意會其中意思。

“嗯,我中午有個飯局。”他說,“你和我一起吧。”

“算了,我不打擾你談生意。”

“不隻是生意。”陸雲開的語氣中卻盡是胸有成竹之意,“你忘了,今天是最後一天麽?”

兩個小時之後,他帶著她從臨江出發。

原以為是最後一日的苦中作樂,安如瑾卻在他微微上揚的唇角裏找到了生機。

她坐在副駕駛上,頭微側,看著領略了無數遍的沿路風光。

“你知道三年前的事是誰幹的了?”

“不知道。”陸雲開誠然,“不過,我想是仈Jiǔ不離十了。”

“那今天這頓飯,是和誰?”

“經儒地產公司的老板。”

安如瑾愈發不解他的意味。

“我不太明白。”

陸雲開便也不繼續賣什麽關子:“按你告訴我的,還有我自己找的信息來看,這家經儒公司以前是叫天齊對吧?”

“對。”

“後來三年前發生了那場車禍,你的哥哥嫂子都死於其中,也對吧?”

“嗯。”

他熟練地操縱著手中的方向盤:“然後你嫂子的家人就買走了那家公司,於是我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是齊老爺子在掌管那家公司,而現在與臨江競爭地皮也是齊董給我的一個下馬威。可是我們忽視了一個問題,齊老爺子在那場車禍發生的一個月之內就離開了北京。”

她咬著唇不再作答。

“可根據我後來調查的資料,三年前那場車禍發生之後的三個月,當時尚未改名的思齊公司便賣掉了旗下一個很大的項目,你猜賣給了誰?”

安如瑾明白了幾分:“你是認為,購買這個項目的人,就是當年的凶手。而他這麽做,都是為了我哥哥公司手下的項目?”

“而且這個人還要是你嫂子的親人。”

她瞠目結舌。

車在此時停了下來,陸雲開果決地拔下鑰匙:“不僅如此,經儒地產真正的老板,也就是你口中那位五十出頭的那個婦人,也對三年前的車禍那麽感興趣。”他投給了安如瑾一個盡在掌握的笑容,“你覺得這說明了什麽?”

“購買這個項目的人,和賣出這個項目的人,製造那場車禍的人,都是同一個人!”

“對。於是我以當年肇事司機的身份約見了她。”

說著陸雲開推開車門,麵前高樓林立。

“就在這裏。”

推開酒店包廂的房門之前,安如瑾猶疑了一下。

這門後的人和事二人心中都是了然了幾分,隻是真相永遠比臆測殘酷,隻要目睹,那麽一切都再不會留有回頭的餘地。

正是在這停頓的時候,門卻從裏麵被拉了開。

陸雲開沒個心理準備,隻下意識地將安如瑾拉至身後,然後緊緊護住。

門越敞越大,開門的人這時才緩緩抬起頭。

那張臉的主人二人都太熟悉不過,穿著一襲白色的婚紗,濃妝豔抹,卻像是赴死一般壯烈而淒傷。

“終於找來了啊。”

屋外的兩人卻齊齊驚住,最後是安如瑾先叫出了聲:“許知晴。”

“很驚訝?”她卻是無比慘然的一笑,然後扭頭看向陸雲開,“你也覺著不可思議麽Ryan?你不是早就猜出來了麽,還擺作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做什麽?”

他沉沉問了句:“怎麽會是你?”

“我媽媽和我有區別麽?”許知晴悠悠轉過身,向屋內走去,“你發給我媽媽的郵件是我回的,她正好這幾天不在北京。你說你是當年的肇事司機,我就猜到了是你。”

陸雲開緊跟其後,不忘死死攢住安如瑾的手:“那你為什麽還答應見我?”

“因為你遲早會查出來,你既然能追著蛛絲馬跡尋到經儒和那場車禍的關係,就總有一天會找出我媽媽。”她說得吃力,“與其讓我媽媽來承擔這個責任,還不如由我來。”

安如瑾一把拉過她的袖子,強拽得她轉過身來,怒聲喝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天齊的股份。”許知晴答得淡然,“隻要齊穎還活著,就算她離家出走,就算她和我舅舅斷了父女關係,以後天齊還會是她的。隻有她死,天齊才能落到我媽媽手上,也隻有這樣,臨江才會為了我媽媽的權勢,讓Ryan和我結婚。”

“可是就算我嫂子死了,小齊也還在,他是齊老爺子的親外甥,你一樣不會是天齊的接班人。”

“別傻了。”許知晴嫌惡地撣掉她拉住自己的手,“這麽多年過去了,你見過我舅舅找那個孩子麽?早在三年前,我舅舅就以為那個孩子死在那場車禍裏了。”

她不置信地聽著這些殘忍的話:“你太卑鄙!”

“那又怎麽樣!我愛Ryan,如果我不是天齊的接班人,Ryan他可能娶我麽!為了和他在一起,殺了人又怎麽樣?這麽多年了,不一樣神不知鬼不覺!”驀地,許知晴歇斯底裏地嘶吼著,“可是都是你安如瑾!是你生生攪了我的一切!安思齊居然沒有死,而你甚至妄圖毀了我和Ryan的婚禮!”

安如瑾氣極無言。

“你知道明天是什麽日子麽?”許知晴自問自答,“明天本來應該是我和Ryan結婚的日子!”她說著說著便沿牆緩緩跌坐下去,直至最後膝蓋一沉,壓著厚重的白紗跪在地上,“可是現在不可能了,以後也不可能了。”

陸雲開浮出一絲難忍的麵色,卻最終又壓製了回去。

“我和Ryan認識了十五年,可是你和他認識的第二年,就成為了他的妻子。我媽媽為天齊苦苦打拚幾十年,可是天齊未來的繼承人卻是你嫂子。我一直以為,Ryan不愛我是因為我站得不夠高,可是你出身卻寒微我百倍千倍。明天我就可以和Ryan結婚了,可是你偏偏在今天追查到了三年前的事。”她苦笑,“我真的不知道,安如瑾為什麽你命就這麽好?為什麽你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Ryan的愛,可是我為他殺了人他都不會看我一眼。”

久久的沉默,隻有她的哭聲在充斥在三人間的低氣壓,像是訴盡愛情悲苦的長歌當哭。

“你起來吧。”良久,安如瑾緩緩屈身,蹲在她身邊,“我不會報警,也不會告訴齊老爺子,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了,之後的事情,我和雲開會承擔。”

許知晴倏然抬起頭,淚眼婆娑:“你瘋了吧安如瑾,這種時候裝什麽好人,隻要你告訴我舅舅這整件事,我就再也沒法阻攔在你和Ryan之間。”

“我就是瘋了。”她正色,“不僅我瘋了,你,還有雲開,都是瘋子。愛情裏麵,每個人都自私而瘋癲。可是現在事過境遷了,我們得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就算瘋,瘋過也夠了。”

許知晴卻還以冷冷譏笑:“你真以為人不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埋單麽?”

安如瑾一愣,她倒的確希望自己可以一廂情願地這麽以為。

“不可能的,這件事必須要有人負責人。我今天之所以赴約,就是我想求你們最後一件事情。”

求,許大小姐這個字說得真是刻骨銘心。

“你說。”

“三年前的事,就到此為止吧。”她狠狠咽了口唾沫,“不要牽扯到我媽媽,也不要再追究下去。就是我,我為了和Ryan在一起,為了成為天齊的接班人,人為策劃了這場車禍,害死了你的哥哥嫂子。之後我收購了齊穎名下的思齊公司,把它手下的那個項目轉給了天齊,然後以我媽媽齊靜茹的諧音,改名為經儒地產。直到今年,我為了讓Ryan和我完婚,才故意用經儒和臨江爭搶地皮,以給臨江和陸董壓力,卻不想反而露出馬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你可以去告訴我舅舅,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結束這個詞說了多少遍,可是隻要人活著,隻要事情發生過,就根本不可能雁過無痕。

一直沉默的陸雲開終於在此時開了口。

“走吧,我帶你回去。”

“回去?”許知晴睜大了眼望著他,“回哪兒去?”

“我把你送回你母親那兒,之後我會遵循阿瑾的決定,不去告訴齊董這件事情。但是,從今往後,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我不想回去,也不想逃避這件事情。”

她淒然一笑:“總要有個人為這件事負責人。Ryan,我唯一的心願,是你這一輩子,都能記住我。”

然後,她猛地起身,拖著長長的裙子,一步一步的後退著。

她滿目都是他,她心心念念牽牽掛掛的他,仿佛這裏是*的教堂,而他是她的新郎。

如果人生隻有最後一刻,我希望那是我和我愛的人四目相視的婚禮。

許知晴退到窗邊,身子慢慢仰了下去,然後翻過欄杆,狠狠地墜落。

他看見她湮滅在他的視野裏,看見她消散在空中依稀的笑靨,真實又幻滅。

北京開始了一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