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孽

第六十一章 塵埃

第六十一章 塵埃

我感覺你就像一顆塵埃,這話說起來矯情,可是你就是這麽真實地充斥在我的生活裏,有時鑽入我的鼻息,帶來沉痛的噴嚏,有時又梗在我的喉頭,現在我想尋找你,卻發現我們早離散在大千世界裏。也許你從來不是塵埃,而是灰燼。

那一年,她離開林析的時候,聽到了這番話語。

安如瑾不能說她當時聞言後,沒有停頓腳步,但是很多做出的決定,是收不回的。世界上從來沒有破鏡重圓,每個人都知道。

而現在,她發現陸雲開早就變成了她生命裏的塵埃。隻不過不是一顆,而是千千萬萬,揮之不去,卻無影無蹤。

她在聽了第無數遍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之後,毅然決然驅車至臨江尋找他的蹤跡。

然後她聽見麵露難色的新秘書近乎殘忍的話語。

“陸總上午,被帶走了。”

帶走了?

怎麽突然一下子,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好歹說一句話,好歹揮揮手告個別,好歹臨走前親吻一下她的臉頰。怎麽這些都沒有,他就舍得走了呢?

“你告訴我,”安如瑾艱難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雲開他到底怎麽了?”

“臨江的財務有問題,安小姐您應該一直都知道。”

她的確知道,可是臨江財大勢大,怎麽就這樣被查了呢?

“這一次應該是有人想整臨江。其實這麽些年來,臨江一直都麵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隻不過陸董苦苦撐著,小陸總也算盡心盡力。可是這一次,財務上的漏洞被查了,而且被人故意放大,以致臨江現在根本不隻是經濟問題,更是法律問題。陸總原本想通過和您合作的那個項目重新積攢經費,然後填補之前的財務漏洞,可是您……”

未出口的話她卻很明白,可是她突然腦子不好,突然發瘋,突然癲狂,因為一種女人的任性,就恣意妄為地將陸雲開逼上了死路。而他就一直瞞著,一直扛著,為了不知是尊嚴還是個人考慮的奇怪東西。

秘書似是看出她的疑慮,低聲道:“陸總之所以不告訴您,是希望您可以和他斷的徹底。在您心中,他是那種絕情絕義的男人,也許對您更好。”

“斷的徹底?”她重複了一遍,“什麽叫斷的徹底?”

“陸總知道臨江的未來很苦,很灰暗,他也知道這一次的問題在劫難逃,所以他想讓你離開他。他說這麽些年欠您的很多,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沒必要讓你陪著他受苦。”

“我自己一個人受了這麽多年的苦,為什麽現在不能陪他受!”她抄起桌子上不知道什麽東西,然後就狠狠砸下,似乎這樣就可以輕易發泄出所有不安的負麵情緒。

那秘書靜默了起來。

安如瑾感覺麵頰莫名地就涼了,什麽東西劃過蘇蘇麻麻。其實她很少哭,甚至也不是因為主觀的無奈與悲慟。而這一次,她真的泣不成聲,為了一種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然劍走偏鋒的愛。

“安小姐,陸總還說,讓我擺脫您一件事情。”

“什麽?”兩個字,她竟說得斷斷續續。

“他說,他不希望您找來,不希望您知道他的用心。但如果有一天,您知道了這一切,他希望您可以盡量地讓他的親人晚一些了解到臨江的境況。”那秘書深吸一口氣,“陸董和他在荷蘭的兄長還不知道這件事情,董事長身體不好,陸總沒有敢告訴他。至於陸離先生手上的股份,陸總已經拿過來了,也就是說,現在陸離先生不用承擔法律責任。陸總希望,您能幫他保守這個秘密,至少熬到董事長身體好起來。”

她沉沉地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您自便。”

“等等。”安如瑾低低開了口,“告訴我,雲開被帶走得時候,是什麽樣的?”

“陸總是笑著的,其實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他說真好,不用被你看見。”

不用被你看見。

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都是這麽殘忍。

看見什麽呢?

安如瑾後來屢屢想起這個問題。陸雲開到底是不想她看見他的狼狽和落魄,還是不想她看見血淋淋的真相。抑或都不是,其實隻是他怕看見她的悔不當初,她的淚已決堤。

想了很久,她依舊樂此不疲。

小助理就坐在一旁陪她發呆,這樣的日子竟然過了很多。

那盆鳶尾花被她悉心灌溉著,可惜原本枯萎的殘枝再也長不好。就像奇形怪狀的愛情,驀然回首發現它的至關重要時,卻早已擬不出最初的模樣。

小助理有時也會問:“boss,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如果他真的被判了刑,我會不會等成一個老姑娘。”

小助理於是又想,如果boss口中的這位陸雲開先生聽得這番話,會不會後悔他們沒有好好珍惜的時光。那些時光裏,他們明明應該喜悅的相愛,怎麽就成為了牢籠呢?

安如瑾在醫院的時候碰見了又一次不遠千裏奔波而來的陸離。

“雲開呢?”最終,她還是沒能逃過這個問題。

安如瑾忙前忙後,剛剛坐定就被老人家無比期盼的眼神給盯了住。然後她撒了一個在心裏彩排無數遍的謊言:“前些日子我忙,一直沒工夫來看您,結果這幾天就輪到雲開了。他說去塞班島談一單生意,可能要好幾天才能回來。”

“這樣啊。”老人家於是也就信了。

“是啊,您安心休養身體,等雲開出來了,”她立刻發現自己失言,“等雲開回來了,我們一起來看您。”

好在老爺子沒注意到這句話,他滿是皺紋的手輕輕握住安如瑾冰涼的手:“孩子,我真的沒有想過,你還願意來看我。我也沒有想過,你還肯對雲開不離不棄。都是我和雲開對不起你,謝謝你原諒我。”

“沒關係,是我該感謝您可以成全我和雲開。”

“孩子,我陸家欠你的太多了。”

其實從來就沒有過誰欠誰吧,愛情中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那麽哪怕是造了孽,也要去承擔這樣的愛。他們的緣分深,情也深,隻是這份緣和情從不知何起的時候,便糾纏著,交織著,一不小心就演變成了複雜而難堪的模樣。

“沒事的,都過去了。”她努力擠出一個笑,說了無數遍都過去了,其實什麽也沒有過去。

“希望我老頭子還能熬到看見你和雲開結婚的那一天。”

“會的,您身體還好著呢。”她一邊說一邊起身,生怕呆得再久會滿是破綻,“陸伯伯,我公司還有點事,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然後她在落荒而逃一般地推開門時,正撞見陸離。

風塵仆仆,滿是浮雲閱盡經滄桑的味道。

他愣了一下,旋即捉住她的胳膊:“你在這等我一下。”

她點點頭。

和陸離的這一次會麵一如往昔地讓她不知如何開口。

“我聽說這麽些日子,臨江的事情一直都是你在幫著打理,謝謝你。”於是陸離幫她化解了這番尷尬。

“應該的。”

“如果不是我聽說我爸身體不好從荷蘭趕回來,也許還不知道這些事情。”

“都是雲開用心良苦。”

陸離點了點頭:“難為他了。”

安如瑾突然就酸了鼻頭,然後她努力昂了昂首,抑製住淚水的潸然。

“Ryan的事,還有轉機麽?”他低沉著嗓發問。

“我去了解了一下,也找了很多律師,機會還是有的,但是現在形勢很不樂觀。去年北京還有一個類似的案子,涉案金額大概是臨江的十分之一,結果賠了錢不說,那家公司的法人被判了十年。”

陸離深吸了一口氣。

她續道:“依照雲開現在這個情況,即便證據和法庭再偏向他,隻怕入獄也是在所難免。就看個輕重程度了,盡量能少判一些。”

“這些天你見過他沒有?”

安如瑾搖了搖頭:“沒有,我不知道怎麽見他,我還沒準備,也許我根本準備不好。”

“沒事的。”陸離寬慰道,“會好起來。”

“我現在在和齊董事長商量這件事,希望天齊可以幫助臨江度過這個難關。”

“你費心了。”

“應該的。”她竭力想扯一扯唇角,給他勾勒出一切真的會好起來的笑容,但是很難。

她現在覺著真費力,做一切都費力。過去有陸雲開的時候,哪怕是和他針鋒相對都讓自己喜悅不已,如今他和她分開在北京城的兩邊,她卻開始悵然並悲從中來。

久久的沉默之後,陸離低聲開口。

“還有個事,我不想瞞你。”

“什麽?”

“三年前。”

該死,又是三年前,為什麽過去的事情不能端端正正地過去呢?

安如瑾感覺心跳了一下,旋即問道:“三年前怎麽了?”

“我應該給你還原一個三年前真相出來。”陸離抬起頭,正色瞅著她,“三年前,我爸不希望你和雲開在一起,他心中雲開的妻子應該是許知晴。可是你和雲開結婚了,誰也阻止不了地結婚了。我爸無可奈何之下,想出了這個方法。他和那時天齊的副總裁齊靜茹商量,害死齊董的女兒齊穎,讓許知晴順理成章成為天齊的接班人,然後設計那場綁架案,讓你和Ryan決裂。”

特麽的又是什麽真相。

“隻不過頂替這個罪名的人,得是我,還有Doreen。”他說到Doreen的時候,眼神莫名地溫柔了起來,“Daisy對於Ryan來說太重要,我爸正是戳中了他的命門,才果不其然讓Ryan對你近乎絕望。”

真可笑,她莫名地被這一家算計了。隻是現在安如瑾卻無比的淡然,什麽真相的,執著了很久,都早在她知道陸雲開入獄時被輕易地釋然了。

陸離繼續:“我之所以現在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今天臨江的一切,都是陸家的報應,如果說有誰比較無辜,那也隻有Ryan,他隻是被動地接受著這些陰謀,然後在了無生機的日子裏被牽著鼻子走。他曾經的確不成熟,不理性,不懂得如何愛與被愛,但是很感謝你教會了他這些東西。無論以後如何,我希望至少現在,你可以愛著他,就像你們最絕望地時候那樣相愛。”

我多麽慶幸。

最絕望的時候,我們正在相愛。

那麽還有什麽,是無法逾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