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話

第39章 掌命薄之沉香錯

第39章 掌命薄之沉香錯

邕武三年,發生了兩件事,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一是我收複失地,將前朝為保安定,苟且割於昭人的桎北收回。這是舉國的大事,聽從玉都傳回的消息,說坤帝大喜,天下大赦。

冥冥中,我倒成了那些被赦千百之人的恩人。

於大坤,我是功臣。他們對待功臣,上至官邸修葺,下至踩踏的一草一花,都用盡心思,費心著力地打點著,生怕我一個不滿意。

但這些都不打緊,他們最關心的就是我的婚事。

古人雲,不孝有三,不娶生子,絕先祖祀為大。但我無父無母,倒也用不上這套說辭。

但我似乎低估了這些文臣的嘴皮子,他們一說傳宗接代為人之本分,既無父無母,又功成名就,更要以延續香火為任,為我蘇家宗室開枝散葉,光耀門楣。二說我一人在桎北邊塞十載,無人照拂,無人暖身,實為寂寞,自當娶一嬌妻,享齊人之福。三說我年歲二八,即便是今日就娶妻也同他人相比晚矣,更需快馬加鞭,三年抱倆。

我被他們的話逗笑,這幸而隻是普通的慶功宴,坤帝也毫無架子同大臣劃拳喝酒。

細細想來,他們說得也並無錯。我是該娶一個妻子了。

正當我想順著話,告訴他們我已有心儀之人柳憶謹時,坤帝已滿臉笑意,輕描淡寫的將禮部尚書顧家大小姐賜於我。

天子一言,絕無反悔。即便我是功臣。

我心裏是不悅的,讓我娶憶謹之外的姑娘,我不願意。但他是天子啊,我的不願他又怎麽會聽呢?我若是不願,他便可借機收了我的兵權。我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已然不是當年那個在桎北的守城將軍了。我的一言一行,若稍有不妥,這功臣的頭銜變成叛軍的帽子,也不過是朝夕之間。

好在我平日裏除了行軍操練之外,還喜歡聽一些戲曲。閑來無事,也會唱上兩句。這不,現下就派上用場了。

麵帶笑意,感激涕零,這戲我會唱。

宴散,顧大人特意留我一步,說這突然賜婚他也委實一驚。言語間,他似乎十分放心我,望我能好生對待他的女兒。他還說,他的掌上明珠顧若水對我早有耳聞,芳心已人盡皆知。如今聖上垂憐,承蒙我不棄,願嫁於我富貴相伴,糟糠不棄。

但我如何想也沒有想出來,我同這個顧家小姐有何因由,她竟會對一個從未見過的人芳心暗許。

我雖然心有佳人,但於這件事倒是沒有太過惱怒。一來,我若是拒婚就是抗旨,這於我不利。二來,憶謹同我都不在乎什麽名分。我愛她,這在桎北也是人盡皆知的。那些將士私底下喊她將軍夫人我也不曾糾正,若不是戰事吃緊,想來我早已同她成婚。

我會照顧她,愛護她一輩子,這是我對她的承諾。不論任何人,都不能撼動這份決心。

是啊,從我投身軍營,這個小小的姑娘便跟著我,我們在哪兒駐紮,她就在附近不遠的村戶住著。時不時給我熬上點兒雞湯補身體,帶著我去格勒草原看星星,數螢火。

他同我一樣,是一個堅強的人。同樣的無父無母,同樣出自市井,我有一生武藝,她有妙手醫術。

但她越堅強,我卻越心疼。

若是往深了說,我的這條命都是她給我。

六歲那年,是大坤以來最為寒冷的一個冬日。我在冷風中饑寒交迫,想著這漫長的冬日為何這般漫長,漫長到我覺得自己可能堅持不到來年開春。

那年的回憶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昏昏沉沉的頭,毫無感知的肢體,鼻子凍得有人用刀割下來,我也感覺不到半分疼痛。

意識開始模糊,我已經忘記自己衣衫襤褸倒在街角,也不知道自己臉色發白唇色發紫幾近死亡。這就是最底層的人,我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死,會和我身邊那個身體早已僵硬的老伯伯一樣,淒淒地死在那裏,甚至沒人看一眼。

但後來,身子漸漸暖了,唇上似乎有暖流,很舒服。我努力地睜開眼,模糊間隻看見一張小臉。她長得可愛極了,睜得圓圓的眼睛俯下身看著我。朦朧間我隻覺得她的唇晶瑩的誘人,像是可口的紅燒肉,泛著光。我大概是餓昏頭了吧,竟抬起頭就衝她的唇吃了下去。

那不算吻,但我願意說那是一個吻。一個意外又青澀的吻。

鼻間一陣腥味,那種味道在後來的桎北,我經常聞到。可再也沒有當初的心驚與羞澀。

那抬起頭的一吻,似乎用盡了我所有的體力。在我逐漸要昏死過去時,耳邊還聽到那小女孩兒的聲音,猶如天籟,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略帶著哭腔,似乎在訴苦般說:“姑姑……他……那個小叫花咬了我一口……嗚……”

傻丫頭,那叫吻。

在我昏過去時,我想她雖然惱我,但依然心善的給我留了禦寒的衣服和食物。

她救了我一命,我以為茫茫人海中,我此生再也不會遇見她了。許是我們真的有緣份吧,當我再遇見她時,她在街角哭泣,那好聽的聲音,即便是在吵鬧的人潮裏,我依舊能清晰的分辨出來。

她的跟前,是一個燒焦的廢墟,但還能聞到煙味,估計不過這幾天的事。她也無家可歸了。

從她的穿戴不難看出,她家境富裕。她告訴我,她叫柳藝謹,多好聽的名字啊。她已經沒有家了,在那一場大火之中,所有人都命喪黃泉。她一時貪玩跑到街邊玩耍,才逃過一劫。

那個時候,我就告訴自己,蘇離世,這輩子你都要好好照顧柳憶謹,她就是你的命。

我原以為,我們的生活會拮據而困難,但她很厲害,懂得一些岐黃之術,雖然還沒有外頭那些大夫厲害,但是看一下小病小痛的不在話下。我給她找了一個師父,她就在醫館裏當起了學徒。那個老大夫是個和藹的老爺爺,還懂得一些周易,曾經給我卜過一卦,說我命帶貴氣,主位天心,將來定大有作為。

老大夫信極了自己卜的卦,即便當時的我隻是一個小叫花,他卻從不低眼看我。但凡我有一些病痛,他必然分文不取照顧我。

而如今,我已功成名就名揚天下,但是他,早已駕鶴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