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話

第69章 將老(二)

第69章 將老(二)

楚渢雖性子彪悍,但從來都是對著藺頗的,若是在街上遇到歹人,她會嚇得躲在藺頗的身後。

在藺頗的眼裏,楚渢就是一個沒大沒小,也絲毫不懂禮儀的潑辣女子。但他偶時聽一些下人談及她,卻拚了命誇她溫婉賢惠,知書達理。不但下人這般說,便是連遠方而來的親戚與族輩都這樣認為。

藺頗這才發覺,楚渢可能是一個妖怪。那種有著千張麵孔的妖怪,才能在每個人前都表現的不一樣。

藺頗這一輩子也沒能找到他為之心動之人,後來很久之後的一日他突然明白,其實他的心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動了。

西漠位於啟國最西邊,這裏是一個不算太平的地方。西漠是一片無際的沙漠,而古墩在西漠以東之地,雖靠近西漠,但食物水源都充足,這裏是接連大暝與啟國的中間地帶。在兩國還相安無事時,常有雲遊的士族相互往來,也有商人在此倒賣各自國家的特產。

可以說,那時的古墩十分繁華。像宮裏用的琉璃瓷盞,都是先經過古墩之後,再被征去宮裏的。

他們說,古墩有許多寶貝。而這些寶貝,甚至連君上都見過的。

藺家在古墩已經很久了,在父輩年輕時,就被君上派到這一代駐守。

是以,藺家和楚家可謂是古墩的兩大勢力。

而藺頗和楚渢的事,也總是當做飯後茶餘的談資。

比如說,今日藺頗又偷了酒,被楚渢逮到,拿著鞭子抽了兩下。

又比如說,夜晚,楚渢拿了藥酒親自給藺頗上藥。

有人會笑話藺頗,說他懼內,不足成大事。

可藺頗不管他人如何說,將軍他照樣當,大暝的士兵他照樣砍,君上的封賞他照樣拿。

當然,也照樣懼內。

他也曾經反抗過,不滿楚渢天天動不動就打他,雖然她的勁也不太大,隻是偶爾也會被外人那些嘲笑的話弄得有些煩躁。

他的反抗便是離家出走,教楚渢找不著,這樣她肯定會著急來尋,然後他再好好教訓她一番。

但每次反抗的結果都是以失敗告終。每回拿了銀子去客棧住了幾日後便再也待不下去,收拾了行囊對著掌櫃說:“你這裏的廚子可真夠差勁,比我家夫人的手藝差多了,實在是不習慣。”

掌櫃也無辜,這廚子可是古墩裏最好的了,別人都沒有這樣說,偏偏這個藺頗說難吃。但又能怎樣呢?他可是將軍呀,隻能一旁苦著臉賠笑附和。

後來,掌櫃才明白,藺頗不是真的覺得廚子做的難吃,而是他想念他家夫人了。

掌櫃有冤無處說,隻得每日燒香拜佛,祈求藺頗別再搞什麽離家出走的戲碼了。

兩國相鄰之地易起事端,好在有藺頗駐守,小打小鬧的幾場戰役也平安過了十多年。

但藺頗心裏一直清楚,西漠這塊地,遲早是要起大戰爭的。

藺頗的感覺向來很準,他也一直準備著這一場大的戰爭。

可當這一場戰爭真的來的時候,藺頗卻受人質疑將老而無法帶兵出征。

那日的藺頗站在庭院裏一天,若是平時,楚渢早就揪著他的耳朵進屋了。但這一次,楚渢沒有。

她將藺頗許久未曾用過的長槍仔細地擦了擦,又將她的戰袍翻了出來,一片甲一片甲的擦幹淨。

幾個孩子圍在她的身邊,要他們的母親去勸一勸這個不服老的父親。

“娘,爹已經那麽大歲數了,怎麽還能再上戰場。怕是還沒有到戰場,便在路上喘不過氣了。我不是在說爹不行,我隻是擔心他,我隻想要爹好好的安享晚年。”

“是呀娘,爹平時最聽你的話了,你如果讓他不去,他肯定不會去的。”

楚渢笑了笑,皺紋爬上了眼角:“你爹寶刀未老啊。”

“娘,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爹去送死啊。”

“你怎知他就會死,你怎知他不想死在戰場上。”楚渢歲年邁,但依舊一把拿起那柄長槍,刷了刷,槍刃直至她其中的一個孩子,“為娘告訴你們,身為將士,死在沙場上是最好的歸宿。”

隨軍的那個年輕將軍很瞧不上藺頗,一路上說著藺頗的壞話。說他老了,老眼昏花,怕是連戰圖都看不清。

但真正交戰時,藺頗卻是衝在最前麵的那一個。他雖年過八十,卻老當益壯。殺敵數千人,指揮將士作戰,使得敵軍腹麵受敵。

那一戰打得真是慘烈啊。

雖然藺頗指揮有道,但敵軍數量太多,雙方都損失慘重。

宋白是最能明白這次戰役的,她從未見過那麽多鬼魂同一時間被勾出來。那樣的陣勢,想來她未來的許多年內都不會忘記。

而她也不會忘記,在那兵荒馬亂的時候,疾骨是怎樣護著她的。

大概,從那時起,她心裏對疾骨便有了不一樣的情愫了罷。

但或者又是更久以前。

宋白自己也想不清楚了。她隻覺得,有疾骨在的地方,就莫名的安心,即便是那樣可怕的修羅場,亦是不害怕。

戰場的將士都十分勇猛,即便是死了,別勾出魂來也會不明就裏同鬼差打鬥一番。他們以為自己還沒死,還是奮勇殺敵的將士。

是以,當那一柄長槍刺過來時,宋白完全沒有預料到,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疾骨是勾魂司的長史,陰間有他勾魂的最高紀錄,是一次能勾一百名的鬼魂。

普通的生人便罷了,但像在戰場這樣懂得武力的鬼魂,要同時勾出一百個,普通的勾魂使根本做不到。

但疾骨偏偏能。

他非但能一次勾上百的鬼魂,還能察覺出宋白遇到了棘手的鬼,疾步過去將宋白攬在懷裏,將攻擊宋白的那鬼也收服過來。

但他沒有感覺的是,宋白在他懷裏漲紅了臉。這是她頭一次這般近距離挨著他,胸口緊緊貼著他,連他微微皺眉的舉動她的能察覺。

宋白就這樣看著疾骨認真的側臉,心“砰砰砰”地跳。她能感受到疾骨放在她腰上的手,也能感覺到他身體發出冰涼的氣息,像是一塊冰,不管怎麽動彈,都不會發燙。這讓宋白很快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