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

第18章 婚禮 (2)

睡覺也逐漸變成了麻煩的事情。一連幾個晚上,我們分開睡,即使睡在一張**,也一左一右離得很遠。我告訴他是因為失眠,或者說是懷孕了怕熱,其實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親吻和撫摸常常會帶來宮縮的感覺,然後Caresse就會在裏麵不耐煩地扭扭身體。不管理由究竟是什麽,他一概表示理解。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隻會偶爾淺淺地親一下嘴唇。除了摸我的肚子,他隻碰我的頭發,臉頰,肩膀,手,之類的地方。他沒有什麽怨言,但我隱約覺得這不大好。這就好像是個悖論,如果我沒有懷孕,我們會過得幸福些,但沒有這個小孩,我們也沒可能結婚了。

離開日內瓦去巴黎的當天早晨,我意外地發現我竟然感冒了。在那之前,即使周圍的人都得了流感,我也總是可以神奇的幸免。但懷孕似乎大大地降低了我的抵抗力,要麽就是歐洲的病毒比中國和美國的更凶一些。雖然病得難受,醫生也保證不會有事,我還是沒有吃他開的藥片,隻是多喝水,多睡覺,盡量忍住不咳嗽,每次量體溫的時候都在心裏祈禱,千萬不要超過攝氏三十九度。

“你應該聽醫生的話。”我把醫生開的感冒藥扔掉的時候,Lyle這樣對我說。

我懶得跟他複述我看到那些吃藥導致畸形的事例,這是我頭一遭懷孕,小心再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奇怪的是,我從來就不喜歡小孩,更沒有什麽母性。不過,荷爾蒙或是其他什麽東西總是可以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你,四十周的孕期過掉一半,Caresse當仁不讓地占據了我心裏最重要的位置。

十五天之後,我們在巴黎戴高樂機場登機返回紐約。過去的兩個禮拜裏麵,我似乎買了不少東西。因為超重,Lyle額外付了五百歐元的運費,而我們的機票原本就可以免費托運八十公斤的行李。與此同時,我的體重也漲了不少,秤一下可能也要額外付費吧。在航空公司的櫃台前麵,我看著傳輸帶上的四個箱子,突然發覺自己根本記不清究竟買了些什麽。事實證明,人要忘記預算其實是很容易的。現在回想起來,這種肆意妄為的消費方式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法航班機和別家不同,起飛和降落時要求合上遮陽板。所以直到飛機升到高空,我才看到兩千七百米之下城市的燈火,遠得好像來自百萬光年之外的另一個星係。機長和乘務長分別用法語和英語播報,說到“本次航班目的地紐約”,因為口音或是其他什麽,那個我工作居住了將近兩年,並且還要無限期居住下去的城市,名字聽起來卻有點陌生了。

“好像過了幾年似的。”我對Lyle說。

“旅行就是這個樣子。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住得更久一點。”他回答。乘務員經過的時候,他替我要了一杯橙汁,但是我一點也不想喝,孕吐過去之後,胃口卻始終沒有恢複。他幫我放下座椅靠背,給我蓋上一條紫紅色棉毯。

我躺下,側過身看著他問:“回去之後,我該做些什麽?”

“你指什麽?”他帶著點笑反問。

“就是做家庭主婦該做些什麽呀?”我笑著繼續,“我是不是要幫你熨襯衣?每個禮拜要做幾次飯?……”

他用一個動作打斷我的問題——伸手撥開落在我臉上的一綹亂發,有幾根頭發還是不聽話,他湊上來,用嘴唇抿住弄開了,那樣溫柔的動作總是能叫我心頭一熱。我突然有了一些計劃,或者說隻是些個粗糙的打算,但卻興奮、衝動地想立刻去實現——整潔的客廳、晚餐桌、臥室裏溫暖的燈光,一幅接一幅堪稱幸福家庭典範的畫麵出現在我眼前。懷孕之後,我第一次提起精神來要認認真真地做些事情,甚至比從前念書或是工作更加認真,不是為了考試或是升職,而是為他、為小孩、以及家庭。

六個多小時之後,飛機在紐約降落。Caresse照例又睡了兩三天,一動不動。而我也像上一次一樣鄭重其事地跑去看醫生,直到胎心監護儀確認她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

在那之後,不管是熟悉還是陌生,不管願不願意,我和Lyle的婚姻生活,以一種出乎我意料的方式,開始了。奇怪的是,我對那段日子最初的印象似乎都是來自於數字的:我們新居麵積是我原先租用的公寓的十倍左右,價錢相當於半架波音BBJ私人飛機,物業管理費約是我從前房租的五點五倍,每周的洗衣費甚至比我從前每月花在買衣服上的錢還多……

數字之外,兩個人的小家庭生活其實非常簡單。隻是那間房子裏,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人而已。除去我和Lyle,還有肚子裏那個不斷長大、越來越會鬧騰的小孩兒,另外還有雇來做家務的東歐女傭DamalaFranceska。而且,那個時候,我父母還沒有離開美國。我想當然的計劃是,爸爸三月初回去,媽媽陪我住到七月中旬,到時候Caresse應該已經出生了,簽證也正好到期。他們仍舊住在公園大道的酒店裏,離我們的公寓不遠,兩站路地鐵,天氣好的時候步行也不過二十幾分鍾。他們每天都會過來,給我做午飯,陪我說話,下午一起出去轉轉,傍晚的時候又回來做飯,然後一起吃晚餐。

這樣差不多過了一個禮拜時間,我感覺良好,每天就是逛逛街,買各種嬰兒用品和家居擺設,吃媽媽做的菜,無憂無慮唯我獨大,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根本沒有意識到Lyle的反應。那幾天他差不多都是十二點之後才回家,當然,跟他從前相比算是很早了。早上如果碰到我爸媽,打個招呼就走了。直到二月份眼看快要過去,某天晚上,我一個人待著,在心裏默算了一下,那個禮拜我們在一起清醒的時間大概隻有五個鍾頭,總共說了不到十句話。大多數日子,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隻留著他那一邊的床頭燈。燈光讓我睡得不太沉,讓我可以隱約聽到他開門進來的聲音,聽到他在床邊脫掉睡衣,鑽進被子裏從身後抱住我,摸摸我圓圓的肚子。而我總是會稀裏糊塗地說一句什麽,他也會貼著我的耳朵回答我,至於說的是什麽,早晨醒來就完全記不得了。

於是,那天晚上,我想醒著等他回家。九點多的時候,把當天新買的衣服鞋子和寶寶用品拆掉標簽一一放好,全都弄完已經十點的鍾聲敲過,他還沒有回來,我看了一眼手機,上麵沒有短信或是留言。我慢吞吞地洗澡,塗上預防妊娠紋的潤膚霜。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剛好十點半,我站在臥室門口朝外麵看了一眼,門廳的燈開著,客廳隻留了一組比較暗的小燈,Damala已經跟我打過招呼回自己房間去了。我在臥室的梳妝台前麵上了一會兒網,快到十一點的時候,覺得餓了,去廚房熱了一杯牛奶,坐在小餐桌旁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晚間新聞。吃完刷過牙,Lyle還是沒有回來,打他電話,手機不在服務區。我困死了,還有點生氣,上床蒙頭就睡,頭一回沒有留那盞床頭燈。

我的確睡過去了一會兒,但他回來的時候,我又醒了。他打開房門的時候,我沒有動也不出聲,走廊裏那一點點燈光照進來,隱隱約約看得見房間裏的家具擺設,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我呼吸的起伏變化。他保持那個開門的動作幾秒鍾時間,然後很慢地退出去,關上門,腳步聲朝走廊另一邊過去了。我覺得胸口哽咽難受,再也沒有睡意,開燈坐起來,發了一會兒呆。我不確定從外麵能不能看到房間裏的燈光,希望可以吧,但過了很久都聽不到任何他的聲音。我披了件衣服出去,一間一間房間開門去看,西麵客房裏有一盞落地燈開著,浴室裏有水聲,他好像在洗澡。我走近的時候,裏麵傳出來輕輕的一句罵人的話。我猜是因為找不到浴巾或是地巾,下午Damala跟我說過,洗丟了來不及補新的。想象他那副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心情又好了,躺在**裹著被子等他。

他出來的時候,我又快睡著了,聽到開門的聲音又坐起來。他沒想到房間裏有人,被我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笑起來,問我:“姑娘們今天過得好嗎?”語氣裏有種說不出的驚喜。

“是昨天。”我糾正他,咬著下嘴唇做出生氣的樣子,同時卻又掀開被子,向他伸出手臂。

他像我預想的一樣走過來,上床抱著我,求我原諒他。

“而我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月。”我繼續裝生氣。

“我至少得去露個臉,一有機會我就走了,走的時候還不到十二點,你知道的,一般總要到淩晨才會結束,而且地方很遠,將近三十公裏路……”他一邊親我一邊解釋,說的全是他的工作,也就是派對、派對、派對,以及其他一切和派對有關的事情。別人來參加他組織的派對,那麽投桃報李,他也要去參加他們的,哪怕是去露個臉而已。

他剛剛洗過澡,周身都是馬賽肥皂的氣味,杜鬆、西柚加一點點蜂蜜的清新味道,沒有穿上衣,胸口手臂的皮膚貼著我**出來的肩膀和背脊。我老早原諒他了,對他說:“你是大小孩兒了,不用我允許盡可以晚回家。”轉過頭來吻回去。

他的右手順著睡衣滑下去,撫摸我的肚子,Caresse突然在裏麵翻騰起來,他觸了電似的把手縮回去,差點跳起來,睜大眼睛看著我說:“她踢了我一下!”

我笑翻了,他又湊過來說快給他再摸一下,我覺得很癢,在**躲來躲去開始不給他碰,直到他終於抓住我,抓得緊緊的不能動。

“在法國的時候你就說她踢你了。”我看著他說。

“我騙你的,那時候你說她在動,我卻怎麽也摸不到,嫉妒了所以騙你的。”他輕輕地回答,聲音是喉嚨裏溫柔的摩擦,“但這一下,這一下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