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

第37章 華僑圈子裏的女人 (1)

大約三天反複的高燒之後,Caresse慢慢好起來了。退了燒,她立刻又精神起來,紅疹開始出現在頭頸和胸口,迅速蔓延到背、屁股、胳膊以及腿上,像細細的沙粒撒在皮膚上麵,似乎並不很癢,隻是看起來有些滑稽。又過了兩天,疹子就差不多退幹淨了。回過頭來看,短短幾天裏的事情對我來說好像有一年那麽長。原本以為是場災難,卻也不過就是小朋友當中最常見的流行病。許多年之後,可能有一天,我也會不以為然地對Caresse說:不要緊的,不過就是玫瑰疹而已。

住院的那幾天,我延長了休假在病房照顧她。她燒退之後,就回到公園大道的那個家裏去了,那個禮拜她歸Lyle帶。不管她在哪裏,我還是每天去看她。多數是下班之後,有時還加上午休的一小時。但不管是幾點鍾,我總會碰到Lyle,可能他也因為Caresse的病修改了自己的日程表吧。他既沒說我不該來,也沒表示歡迎,表現的就好像理所應當,我們兩個就應該在那裏,一切隻為了那個小朋友高興。

又一個周末來臨,交接小孩的時候,我們又匆匆見了一麵。那個時候,我們剛剛開始實行一種新的交接辦法。因為Caresse慢慢懂事了,為了讓“交接”顯得自然一點,每到那個時候,我們總是約在公園、遊戲場、餐館或是售賣玩具的商店裏,就好像媽媽帶寶寶去玩,玩累了爸爸帶寶寶回家,這個樣子。有個專家告訴我們,很多有小孩的離婚家庭都是這樣做的。雖然在這個離婚家庭,更多的時候,是媽媽和保姆在交接。

那個下午天氣不好,我們約在麥迪遜大街的一間玩具店裏。出租車隻能停在街對麵,下車穿過馬路的時候,我就看到他們了。貼滿動物圖案的櫥窗玻璃後麵,Lyle就站在那裏,Caresse兩隻胳膊抱著他的一條腿,抬頭看著他,好像咿咿呀呀地在跟他講話,腦袋晃啊晃的,口水都蹭在他褲子上了。他笑起來,用手裏的一條紗手帕幫她擦掉。

我推門進去,他看到我,低頭對Caresse說:“看,媽咪來了。”

Caresse朝我揮手,衝過來要我抱,我抱起她,問Lyle:“她剛才在跟你說什麽?學會什麽新詞了沒有?”

“她說,今晚我們跟媽咪一起吃飯好不好?”他回答,在我開口之前又補充,“我們三個。”

Caresse肯定說不出這樣一句話,是他編的。我也隻當是句玩笑話,隨口說:“恐怕不行,我還有事情要做,”不字脫口而出,理由卻還沒編好,晚上我要帶Caresse,不能用加班、剪頭發或是看電影做借口,“我是說,我跟別人約了吃晚飯。”

“好的,沒事。”他看看我答道。

給Caresse買了一套四隻森林小夥伴之後,我們從店裏出來,攔下一輛出租車,告別分手。坐上車,Lyle把手裏那個裝寶寶用品的大包交給我。那是一個黑色的四十五公分寬的大手袋,曾經是我的overnightbag,在我們結婚之前要是去他那裏過夜,我總是帶著這個香奈兒的羊皮大口袋。那個尺寸,我拿著像個旅行袋,他拿似乎更合適一點……我一路胡思亂想,不知道為什麽會想起那麽多以前的事情。也不能確定,哪些事情是他故意要我記起來,哪些是我自己想要去回憶的。

接下去的那個晚上是Caresse病好之後第一次在我那裏過夜。人家說,小孩子生一次病就會變得任性一點,絕對是真的。而且,直到那個時候,我才逐漸意識到自己在Caresse生病的那段日子裏開了個壞頭——既然我可以跑去Lyle那裏看小孩,他也開始時不時地不請自來,按響我的門鈴。

周二晚上,他穿著禮服出現在門口,跟我說他正好在附近,帶了蛋糕給Caresse。那天晚上,他抱著她在客廳裏跳舞,在玩具鋼琴上彈琴給她聽,直到九點鍾她上床睡覺了才走。我送他到門口,暗示了一下,他這樣突然來了,我覺得不方便。

我說:“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星期二,你來接Caresse要等到星期六。秀父愛也不急在今天。”

他回答的倒很坦然:“我突然想到那天在飛機場,說老實話,由他來做此類爸爸該做的事情,我不是很舒服。”這個“他”指的應該就是Nick。

“你說折紙飛機?”我笑了,“從來沒人規定過飛機隻能由爸爸來折,我們隻是朋友,而且他做的飛機的確飛得比較遠。”

“隨你怎麽說吧。”他說完就走了。

到了星期五,我下班回家,打開家門又聽到他說話的聲音。進門就看到他坐在廚房的小餐桌邊上,Caresse坐在他腿上,他正手把手地教她切一塊粉紅色的鵝肝。小姑娘看起來極其投入,盯著麵前的盤子,臉漲得通紅。我那裏根本沒有餐刀,叉子也隻有吃水果用的,全套家什都是他帶過來的。

“今天有人告訴我,幼兒園的入學考試要考吃飯的,那人批評我是極其不負責任的父親。”他向我解釋,理由聽起來有些荒謬。

“可能是有那樣的考試,不過肯定是用勺子的。即使是用刀叉,也不會切鵝肝。”

“要學就學得地道一點,不是嗎?而且鵝肝很軟,比較好切。”

我不跟他廢話了,問他:“你自己進來的?”

“Caresse開的門。”他回答。

那個時候,Caresse剛過十四個月,身高約八十四厘米,開門的按鈕距離地板至少一米五。其實不用問,也知道是保姆開的門。

我轉過頭去看了一眼Claudia,她在客廳疊衣服,一臉無辜。她是保守的華僑圈子裏的女人。在她看來,一男一女能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男的不喝酒不賭博不吸毒不打女人,每月給家用,而且又有個小孩子在那裏,還有什麽好多說的?

Claudia照例在我到家之後走了,Lyle卻沒有告辭的意思,反而讓我也坐下來吃他帶來的晚餐,Caresse從他腿上跳下來,抓著我的手把我拉到平常坐的那個位子上去。我搞不懂這算是什麽,他突然冒出來,我們三個坐在一起,在餐桌邊上,像一個家庭似的。

不過,他沒有讓這種胡思亂想持續很久,開口對我說:“有機會我們應該經常在一起聚一聚。”

我點頭:“這我沒意見。”

“實際上,e,我遇到一個人。”他繼續說下去,“我想我們可以來個雙重約會,你也帶上你的約會對象。”

我愣了一下,回答:“好的,我的確應該看看你約會的女人,畢竟她,或者她們,免不了會接觸到Caresse。”

“不要這麽刻薄。”

“我是實話實說,從前總是你把我拖上法庭,我想偶爾我也可以這麽來一次。如果她不夠好,Caresse去你那裏的時間要重新排過。”

他笑起來,我也忍不住翹起嘴角,也許曾經的愛人就是這樣變成朋友的,有點惆悵卻不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