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合
第30章 不合
宮門外。
蘇栩栩百無聊賴的站在馬車旁等待著，她身邊是一臉緊張與不安的陸宛盈，而他們的周圍則站滿了十幾個跟他們年紀相仿的妙齡女子，他們無一例外的錦衣華服，豐容靚飾，楚楚動人……
被他們這麽一襯，越發顯得蘇栩栩和陸宛盈平平無奇，黯淡無光，像不小心混在珍珠裏的魚目一般……
引得這些世家的千金小姐們紛紛側目，各個眼裏的不屑隻差明晃晃的寫在臉上了。
蘇栩栩對這樣的局麵顯然十分滿意，自顧自悠哉悠哉的曬著太陽，她身旁的陸宛盈卻明顯不安許多，忍不住低聲開口道：“寧兒，我們這樣真的可以嗎？會不會……”
“姐姐，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被她的緊張影響，蘇栩栩也不由的壓低了聲音，安撫著身旁的家姐。
雖然如此，但陸宛盈看起來卻還是有些擔心的模樣，指尖下意識的絞緊著手中的絲帕。
蘇栩栩知道她困擾的是他們此刻的打扮……是的，為了今日的賞花大會，蘇栩栩為自己和陸宛盈特意打扮過了……比方說，她今天穿的是一套薄荷綠的衣衫，顏色倒是十分的清新明淨，但襯著她刻意畫的暗黃的臉容，就顯得格外別扭，再加上她畫在臉頰上星星點點的幾粒雀斑和狠狠束了束的胸，使得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發育不良的未成年少女一般……雖然放在現代的話，她十七歲這個年紀，的確是未成年……
陸宛盈比她好一些，蘇栩栩隻是幫她將白皙的臉容畫的更蒼白了些，像是猶有病容般的樣子，纖細的身子外，罩著一襲藕荷色的寬大衣裙，被風一吹，簡直搖搖欲墜，使得她瞧起來仿佛隨時都會暈倒在地一般……
其實，細看之下，蘇栩栩並沒有將她倆畫的太過誇張，即便是醜，也醜的十分自然……畢竟，極美和極醜這兩種情況同時扔在人堆裏，是會造成相同的結果的……因為都太過惹人注目……
而蘇栩栩他們顯然追求的是泯然眾人矣，尤其是在一群花容月貌的小姐姐當中，隻要稍微畫的醜一點兒就可以了，既不太過突兀，又能夠顯得高下立判，隻要眼睛沒毛病的人，都知道將目光投諸在哪些人身上，這樣他們也就相對的安全了……
當然了，這隻是關於“第一印象”的操作，其他的，待見到了那當今的太後娘娘和皇帝之後，再見機行事……
且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不過眼下蘇栩栩並不打算多想這些，此時日光正好，暖意融融，空氣中還帶著雨後天晴的清新氣息，聞起來沁人心脾，心曠神怡。
蘇栩栩深吸了一口氣，打算趁著時辰未到，太後娘娘還未下令他們進宮覲見的這段空閑，好好的呼吸一下這宮外的新鮮空氣……隻是，她一口氣還未吸完，餘光一瞥，就看到一輛顯眼富貴的黑漆齊頭三駕馬車，向著他們橫衝直撞的駛來，也不知是不是那車夫駕駛技術太差，明明看到旁邊有人，卻還依舊速度不減，徑直從蘇栩栩的身旁碾過……
而因為昨天晚上才剛下過雨，地麵上還有未幹的水窪，饒是蘇栩栩反應極快的往旁邊跳了一步，終究還是被奔馳的馬車濺了半身的泥水，好不狼狽。
“寧兒，你沒事吧？”陸宛盈趕忙將她拉到一旁，焦切的檢查著她有沒有受傷，本就刻意畫的蒼白的臉容，此時更是一絲血色也無……
電光火石之間，蘇栩栩猶有閑情逸致的想道：嗯，如果麵前的家姐能夠一直維持著這副憂心忡忡的病秧模樣，那麽待會兒的選秀大會，她基本上就一定不會被選上了……
雖然蘇栩栩很想就著這個機會，說自己被馬車驚嚇到了，不能參加一會兒的選秀大會了，但是眼看著陸宛盈擔心的模樣，她最終還是硬生生的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畢竟，如果要是她現在退出，就剩陸宛盈一個人麵對接下來的事情的話，她的良心會痛的……
“我沒事，姐姐，”所以，最終，蘇栩栩隻是乖乖的安撫著身旁眉頭緊皺的陸宛盈，示意自己沒事兒，“……隻是濺了些泥水在身上……剛才那駕馬車沒有碰到我……”
確認了她真的沒有受傷之後，陸宛盈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一邊小心翼翼的拿絲帕幫她擦拭著身上濺到的泥點兒，一邊輕聲囑咐著她：“以後小心點，看到有馬車過來，就趕緊躲開，知道嗎？”
被無端數落的蘇栩栩，簡直有苦說不出……又不是她的錯，她好端端的站在角落裏呢，誰知道從哪兒突然衝出來一輛馬車，不走正道不說，還差一點撞上她……簡直是無妄之災。
看來她今年是跟馬車犯衝，先是前幾天在大街上被驚馬拉著差一點摔個半身不遂，緊接著今天又發生這樣的事情……蘇栩栩考慮回去的時候，她要不要就不坐馬車了……
陸宛盈瞧著她一言不發，微微出神的模樣，隻道她還是被嚇著了，心裏越發的怪起那輛橫衝直撞的馬車……
“也不知是誰，駕車的時候，都不小心些嗎？萬一傷到了人怎麽辦？”陸宛盈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憤然，連一向聽來柔軟可親的嗓音，此刻都不由帶出了幾分生硬。
蘇栩栩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心裏頓時暖暖的，她輕輕握了握麵前女子的手，安撫道：“算了，姐姐，他們應該不是故意的……”
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夠讓停在了不遠處的馬車上的人聽到。
然後，蘇栩栩他們就看到，隨著車簾一掀，從那輛顯眼富貴的三駕馬車上被小丫鬟小心翼翼的扶下車的女子……
但見那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身淺紫繡纏枝杏榴花衣裙，圓圓的臉盤，兩頰上透出健康的紅暈，像是枝頭飽滿的蘋果，眼神活潑，顧盼生輝，白玉似的耳垂上掛著一串紅翡翠滴珠耳環，豐厚的頭發綰成個華麗的彎月鬟，用點翠嵌寶赤金大發釵定了住……
而最惹眼的是，她鬢邊戴的那一支小巧的累絲含珠雙蝶釵，釵形平展精致，尤其是釵頭的那一對蝴蝶，栩栩如生，被風輕輕一吹，微顫抖動，十分靈俏，簡直翩然欲飛一般。
身為一名準珠寶設計師，蘇栩栩立馬就被她頭上的這支釵子吸引住了，一時隻覺心癢手也癢，簡直恨不得把它從她的頭上直接擼下來，好細細品摩一番……
而那明豔動人的少女，在趾高氣昂的將在場的眾多千金小姐都打量了一遍之後，紆尊降貴般走到了蘇栩栩的麵前：“剛才我家的馬車就是差一點撞到了你？”
大抵是蘇栩栩衣裙上的泥點兒太過顯眼，女子嫌棄似的乍了乍舌，轉頭吩咐著一旁的小丫鬟：“小嬋，取五百兩銀子來……”然後轉向蘇栩栩，道，“就當是我賠你弄髒的衣服……”
那副下巴微抬、眼高於頂的模樣，還真是瞧著礙眼的很……
蘇栩栩簡直幾乎要被她給氣笑了。不過要說討厭，她倒也沒有多討厭她……至少這小姑娘還知道要賠償，雖然這副態度極其欠打的很，但也不算是不可救藥，頂多就是被家裏寵壞的爛蘋果罷了……
蘇栩栩的目光不由落在她頭上的釵子上，眼睛一轉，開口道：“如果你真的打算賠償的話，不如拿你頭上的這支釵子來賠好了……”
卻見那麵前的女子聽到她說要讓自己拿頭上的釵子來賠的時候，簡直如臨大敵一般，立馬伸手捂住了那支累絲含珠雙蝶釵，不僅一臉拒絕，就連聲線都因為過於激動而有些變調：“你想的美……這支釵子是我娘好不容易找人做出來的，不知多貴，怎麽可能賠給你？”
瞧著她一臉緊張的模樣，蘇栩栩忍不住笑道：“嚇唬你的……我要你的釵子做什麽？我又不打算戴……”
雖然不打算戴，但她真的很想拿在手裏看一眼啊……當然，這些話，蘇栩栩明智的沒有說出口。
至於方才說，要她拿釵子來賠，她也真的是隨便說說而已，逗她玩的，並不打算真的要人家的釵子……畢竟，即便眼前的女子不說，她也看得出來這支釵子應該是出自名家之手，價值不菲的很……
聽她這樣說了之後，對麵的女子才好像放下一顆心來，卻仍是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嘟囔道：“這還差不多……”
蘇栩栩幾乎都快被她逗笑了。正想說些什麽，卻聽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在這個時候插了進來，說的是……
“我還以為剛才是誰家的車夫這麽不長眼呢，原來車裏坐的是都察院禦史家的秦大小姐啊……”
說話的女子，臉容精致，穿著一襲玫瑰粉色月華百褶裙，一派修身窈窕，頭上款款挽了一個婉約的墮馬斜髻，一對銀鳳鏤花長簪上鑲著拇指大的祖母綠，簪子迎著日光熠熠生輝。
蘇栩栩之前從其他幾個人的對話中，知道她是兵部侍郎之女魏淩心……聽聞兵部歸護國公孟允直接管轄，那兵部侍郎魏豐更是其心腹，因此這一次的選秀，聽說這魏淩心是基本上可以確定鐵定會中選的……
呃，難怪她可以這樣毫不顧忌的斜著一雙眼睛看人，就差在臉上寫下“我贏定了”這幾個大字了……
而那被她當麵擠兌的秦家大小姐秦玉岫，顯然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當即嗆聲道，“魏淩心，你少在這裏陰陽怪氣的，我撞的又不是你，要你在這兒多管閑事！而且我不是賠錢了嗎？”
被無辜拉出來鞭屍且根本就沒有伸手接她甩過來的那五百真金白銀的蘇栩栩：我說什麽了嗎？心累。
那秦玉岫這個時候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打算賠她的那五百兩銀票還好端端的在自家丫鬟手裏捏著，圓圓的臉龐上難得的露出幾分尷尬來，旋即卻是將這一腔的懊惱都盡數甩給了她身旁的丫鬟：“你愣著幹什麽？還不趕快把錢給人家……”
還未等蘇栩栩對再一次遞過來的銀票做出反應，就聽到一旁魏淩心冷嘲熱諷般的嗓音再次響起：“我還當是多少銀子呢？原來才區區的五百兩……秦玉岫，你娘親不是江南富商之女嗎？不是很有錢的嗎？怎麽這麽小氣？”
“是啊，”她這邊話音剛落，一旁就立刻有人出聲附和道，“我還聽說，你爹當年進京趕考的路費都是你娘幫他出的呢，這都成了咱們京城裏的一段佳話了……”
說話之人是一個蘇栩栩沒記住官名的人家的小姐，從那魏淩心一出現，就跟在她身邊鞍前馬後的，看來是打算跟著那位未來的準皇妃沾點兒光吧……而她這番話一出口，也立馬就得到了周圍其他秀女十分捧場的嬉笑聲，望向秦玉岫的眼光裏，頓時都不由帶了幾分不屑和鄙夷……
秦玉岫知道他們在嘲笑她娘和她爹的出身，一時不由氣的滿臉通紅，偏偏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隻能恨恨瞪著他們，瞧起來倒有幾分惹人同情。
古人講究，士農工商，商人之流一向是排在最末的，而且聽這人說秦玉岫的父親當年是依靠妻子的資助才得以上京趕考，可見那位都察院監察禦史大人年輕的時候，家裏應當是十分貧窮的……
而在場的這些女子，個個出身顯貴，無不是世家小姐，天之驕女，一向眼高於頂就不用說了，所以，也就越發的瞧不起那些地位比他們低，還比他們窮的人，此刻好不容易逮著這樣的機會，自然是毫不吝嗇的表露著自己的嘲笑……
蘇栩栩不由的皺了皺眉，剛想著自己要不要跳出來打個圓場，就聽那魏淩心突然開口道：“秦玉岫，你今天這身打扮倒是顯眼的很……”頓了頓，語氣微妙的一轉，“是不是你娘花了大價錢，才派人打探出來的，好讓你照著太後娘娘的喜好來打扮啊？”
雖然她這話裏仍是諷刺居多，但聽在秦玉岫耳中，卻隻當她是嫉妒自己打探到了太後娘娘的喜好，遂一掃先前被她和其他秀女聯手嘲笑的憤恨，難掩得意洋洋的道：“是又怎麽樣？誰讓我秦家有的是錢……”
一邊說著，一邊將麵前的魏淩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眼裏顯出跟他們如出一轍般的不屑，道：“倒是你，魏淩心，你今天怎麽穿的這麽寒酸？你如果缺銀子的話，可以跟我借啊，說不定我一時高興，就不用你還了呢……”
她這話一出，瞬時換那魏淩心被氣的麵紅耳赤了，帶著幾分凶相的女子眼睛一瞪，因為惱羞成怒，手中的絲帕，正被她無意識的用力撕扯著，將那上好的蠶絲攥的一團皺……
蘇栩栩覺得，若不是此刻身處宮門之外，周圍還有這麽多人看著，眼前的女子簡直像是恨不能立即上前將那秦玉岫撕了一樣……
蘇栩栩忍住想要笑出聲的衝動，暗暗搖頭歎息……嘖嘖，一個一個的，這還沒有正式進宮成為情敵呢，這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掐起來了？
所以說，女人這種生物還真是可怕……好吧，雖然她自己也是女子……嗯，更加堅定了她絕對絕對不要進宮跟這群女人勾心鬥角的決心……
“秦玉岫……”
另一邊，魏淩心正咬牙切齒的念著那秦玉岫的名字，一雙眼睛利的驚人，蘇栩栩在一旁瞧得心驚膽顫，唯恐她一氣之下，真的不顧一切的撲上前去跟那秦玉岫打起來……
還好，在那魏淩心做出更過激的舉動之前，一個宦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先是依著宮裏的規矩，向他們行了行禮，然後才拉著長腔慢悠悠的開口道：“太後娘娘宣召……各位小主，跟奴才走吧……”
聽到這個消息，原本正津津有味的在一旁看戲的各家秀女，幾乎是立即神情一斂，夭桃穠李的臉容上，各自夾雜著緊張與興奮的容色，不住的整理著身上的衣裙以及鬢發，滿懷隱秘的希望與欣喜，興匆匆的跟在那傳話的太監身後，一步一步向宮門走去……
蘇栩栩下意識的握了握身旁陸宛盈的手，感覺到她掌心的冰涼汗濕。
蘇栩栩心頭就是驟然一跳，後知後覺的緊張和不安，就在這一刻一下子冒了出來，以致她差一點握不住陸宛盈的手。
蘇栩栩趕忙定了定神，下意識的將身旁家姐的手握的更緊了些，低聲對她說道：“姐姐，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既是安撫陸宛盈，也是安撫自己。
許是她的安慰真的起效了，陸宛盈輕輕點了點頭，看起來神情放鬆了些。
眼看著其他的秀女已經走出了老遠的距離，蘇栩栩深吸了一口氣，竭力的平複著紊亂的心跳聲，然後拉起陸宛盈，兩個人緩緩跟了上去……
原本猶站在他們身後生著悶氣的魏淩心，大抵這會兒也終於是暫且壓下了心頭的惱火，很快就越過蘇栩栩他們，走到前麵去了……
蘇栩栩恍惚聽到她自言自語般念叨了一句：“我倒要看看你待會兒怎麽死……”
彼時，所有的秀女正排成兩排，依次穿過巨大的宮門。站在蘇栩栩左前方的魏淩心，目光遠遠落在前幾排的秦玉岫身上，狹長的瞳仁裏，精光閃爍，盛滿著不為人知的得意與惡毒的笑……
蘇栩栩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心底卻不由的咯噔一下，慢慢沉了下去。
巨大的宮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死，發出刺耳而厚重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