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進宮
第67章 進宮
蘇栩栩進宮那天，正是陸宛盈回門的日子，猶帶羞澀的新嫁娘，一身鸞紅真絲織金鸞鳳雲紋廣袖翟衣，豐厚的頭發綰成了溫婉的彎月髻，仿佛一夕之間，便褪去了少女的稚氣，顯出些成熟女子的風韻，惟有那雙溫婉的眉眼之間，依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氣與幸福。
蘇栩栩能夠看出，這幾日的婚姻生活，家姐她適應的很好，偶爾與季明遠，兩人不經意間的對視，眼角眉梢亦盡是滿滿的愛意與情愫。
蘇栩栩由衷的為她的幸福感到高興。
至少如此一來，她也可以放心的進宮去了……
指派給她的教養嬤嬤，已經催促她第二次了，即便有再多的不舍，蘇栩栩也知道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
“阿爹，姐姐，我要走了……”
扯了扯唇，蘇栩栩竭力試圖表現出一副輕鬆的模樣，可是，真當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一股巨大的悲傷，卻仍是在一瞬間狠狠攫住了她，那些洶湧的情緒，如同潮水一般，從心底，一層一層緩緩壓上來，迅速的漫延至她身體的每一處。
“寧兒……”
陸宛盈緊緊握著她的手，遲遲不願放開。
蘇栩栩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深深的憂慮和不安，幾乎要從她如水的明眸裏滿溢出來了一般，那樣的不舍……
蘇栩栩隻覺一顆心一下子像被醋泡過般酸軟，頓時眼底一澀，本就幾近臨界點的淚意，一瞬差點沒忍住湧將而出，隻得趕忙狠狠咬了咬舌尖，就著簇起的疼痛，好不容易方才將哽在喉嚨深處的苦澀，壓住了，麵上還要裝出一副她慣常的大大咧咧的模樣……
“姐姐，我隻是進宮，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
咽下心底所有的酸苦，蘇栩栩甚至揚了揚唇，竭力扯出一抹輕快的笑意，安撫著麵前的陸宛盈：“沒事的，你放心，我有空一定會回來看你和阿爹的……”
話雖說得容易，但蘇栩栩自己也知道，一旦進宮之後，她若是再想見麵前的阿爹和家姐，隻怕難於登天，一年也見不了幾次……皇宮那種地方，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一點一點的，將人所有的自由，都吞噬殆盡。
陸文山自然更清楚這一點，一個女子，能夠入宮為妃，看起來似風光無限，但身處波詭雲譎的後宮之中，一言一行，都莫不需要規行矩步，稍有不慎，就可能萬劫不複。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眼前的小女兒比大女兒宛盈更適合應付宮中的勾心鬥角，可是，這一刻，他卻遲疑了。
以她那麽率性而為的性格，入宮之後，她要如何適應宮中種種千奇百怪的規矩？又要如何麵對妃嬪之間，那整日的明爭暗鬥呢？
這些天，陸文山一直在想，當日他勸小女兒答應陛下的求親，入宮為妃這件事，究竟有沒有錯？
但現在，無論如何，小女兒進宮，都已成既定的事實，而他這個做阿爹的，卻除了站在這兒為她的以後擔心之外，仿佛什麽都做不了。
“寧兒，進宮之後，不能再像在家裏一樣任性了……”
陸文山緩聲叮囑著麵前的小女兒，即便他心中的不舍，並不比任何人少，但此刻，他唯一能夠說出口的，也唯有對她的全部寄望：“記住，寧兒，無論你做什麽事情，都要以保全自己為重……”
他不求她日後在後宮之中多麽如魚得水、炙手可熱，也不求陛下如何寵愛她，他隻希望，她能夠好好保全自己，不要遭遇任何的危險，能夠像從前一樣活得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就可以了……
可是，陸文山也知道，他所期盼的這一切，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想到日後小女兒在宮中可能麵臨的種種危險，他的心就像是刀割著一樣。
“……知道嗎？”
陸文山不放心的再一次囑咐道。
蘇栩栩能夠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關切與擔憂，她亦知道阿爹這樣說，是真正希望她平安的，她從來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愛，哪怕是當初麵臨著她與陸宛盈誰人進宮的選擇之時，他選擇了自己，她也不曾怨過他偏心，因為這的確是最正確的決定，比起陸宛盈，顯然她是更適合的人選，而且，顧景煜本來要的人，也是她……
她亦相信，如果還有其他選擇的話，阿爹一定不會讓她進宮的……
但現實從來沒有如果。既然她進宮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無法改變，無論日後她在宮中怎樣，眼下，她都不希望麵前的阿爹與家姐，再為她擔心……
“我知道……”
蘇栩栩遂道：“阿爹，你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你不用擔心……”
雖說後宮險惡，但哪怕是為著陸文山與陸宛盈，為著整個陸家，她也得打起精神麵對，至少要保證自己全須全尾的活著，因為她深諳在這個時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努力要做的，就是太太平平的過完她在宮中的歲月，希望不要哪一天，因為她自己的緣故，而連累到阿爹和家姐就好……
門外，等得焦急的教養嬤嬤，已經開始第三次催促了。
情知再無法耽擱下去，蘇栩栩定了定神，迫著自己將心底所有的不舍都抑下，抬眸望向麵前的陸文山與陸宛盈，啞聲告別……
“阿爹，姐姐，你們也要好好保重……我走了……”
蘇栩栩以為自己可以很瀟灑很堅強的，但當那“我走了”三個字不得不說出口的時候，她的心裏，還是不由的一空，就像是胸膛裏的某個地方，一下子被人抽空了一般，然後迅速的被急劇而來的悲傷填滿。
蘇栩栩不敢去看對麵幾人的反應，轉身的一瞬，壓在瞳底的淚水，卻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寧兒……”
陸宛盈在她身後低低喚著她的名字，呢喃聲線裏帶著不可抑製的哽咽，蘇栩栩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心底狠狠一疼，蘇栩栩沒有回頭，亦沒有停下腳步，任由自己硬著心腸走了出去。
她不敢回頭，亦不敢停下腳步。
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是吃人不吐骨頭、堪稱龍潭虎穴的皇宮呢？但是，事到如今，她已是沒有退路。
無論接下來等待她的會是什麽，無論她將要麵臨什麽，她亦隻有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而未來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不可知的未來，擰成的恐懼，就像是狠狠捆在蘇栩栩的心上的一股線，將她勒的又悶又疼。
奔馳的馬車，距離身後的陸府越來越遠，一路毫不停歇的向著皇宮奔去，就像是將她所有快樂無虞的過往，都通通拋到了身後，此後歲月，再也難尋。
……
入宮，拜見太後，拜見皇上，講規矩，定位份，謝恩……
等到這一係列兵荒馬亂的流程走完，已是快正午了。
包括蘇栩栩在內，這次遴選進宮的秀女，一共有六人。除了那魏淩心之外，其他四人亦是各個世家的千金小姐。
蘇栩栩被封作了嬪位，取她名字當中的“寧”字，寧嬪……
她本身對這所謂的位份什麽的並不怎麽在意，不過之前那顧景煜一直說什麽“進宮為妃、進宮為妃”的，她還以為自己真的能被封個什麽妃子之類的呢……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尤其是在這最是拜高踩低的皇宮之中，更是如此。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除了跟她同樣被封為嬪位的魏淩心之外，剩下的四個秀女，都隻是被封了貴人，也就是說，目前宮中除了皇後娘娘與那身為貴妃的孟嫣然之外，就屬嬪位了……哦，她差點忘了，還有太後娘娘這個最大的boss……
嗯，以她之前得罪她的程度，蘇栩栩幾乎可以想見未來的宮中歲月，這太後娘娘會用怎樣的手段來對付她……她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是在杞人憂天，或是以小人度君子之腹……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真到了那一天再說。
蘇栩栩正這樣想著的時候，就聽那太後娘娘用她一貫矜貴優雅的嗓音，慢慢開口道：“……哀家這樣安排，皇帝可還有什麽意見？……”
蘇栩栩知道她說的是，給他們這些新晉的妃嬪安排住處這件事……呃，雖然這太後娘娘看起來是在問那顧景煜的意見，但她既然自己都已經先一步決定好了，難不成顧景煜還會反駁她不成？
事實證明，那顧景煜的確是不會在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跟襄太後作對的……
“一切但憑太後您做主就好，朕沒有什麽意見……”
顧景煜淡淡的道。
蘇栩栩一時有些心神飄忽，忖思著，既然位份也定了，宮房也安排了，這下是不是該放他們各回各家了……她都跪了一上午了，各種繁文縟節折騰下來，她簡直都快要支撐不住了……
正期待著無論是那太後娘娘或是那顧景煜接下來能夠大發慈悲的叫他們起身，卻聽他語聲一頓，悠悠開口道：“隻是，朕還要納一個人……”
這突如其來的操作，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本就極度不滿新人進宮的孟嫣然，當即不管不顧的就張口質問：“表哥，你說什麽？……難道除了這些女人之外，你竟然還要納別的人進宮嗎？……”
不怪她反應這麽巨大，當顧景煜說到他還要納其他人的時候，就連那一貫冷靜自持的太後娘娘，一瞬都不由眼角一跳，描的精致的眉峰，頓時冷厲了幾分。
倒是一旁的皇後娘娘沈令儀，看起來平靜的多，薄施粉黛的臉容上，仍略顯蒼白，猶有病色一般，漾在眼角眉梢之間的事情，卻是溫淡如水，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確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與世無爭。
顧景煜沒有回應孟嫣然的質問，隻是淡聲向著襄太後道：“還請太後您成全……”
他這好整以暇的態度，倒好像是鐵了心要娶那不知名的女子一般了。
蘇栩栩一時實在是有些好奇，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有這麽大的魅力，叫這顧景煜突然在這個時候，將她如此隆重的推出來……
難道在這短短的半個月之間，他又遇到了什麽叫他一見傾心、非娶不可的女子？還是他一早就看上了那個女子，隻等今天宣布？
蘇栩栩才不承認，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的心裏不由的微微起了一絲異樣。畢竟，距離他當著眾人的麵，執意要納她進宮那件事，才過去了沒幾天，一轉眼間，又突然冒出來另一個女子，也令他為她做出了同樣的事情……
一時，蘇栩栩當真是有些一言難盡。
顯然好奇是哪個女子有如此大魔力的，除了她和其他一眾剛被封嬪封貴人，還沒有來得及多高興一會兒，就被還可能有其他女子進宮，甚至騎在他們頭上這個事實，兜頭澆了一盆涼水的各家秀女之外，還有太後娘娘……
便聽那襄太後嗓音沉沉的問道：“哦？不知皇帝又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這個人，太後娘娘您也認識……”
顧景煜微微一笑，蘇栩栩總覺得他笑的別有意味一般，而且他極其可惡的沒有直接說出那個女子是誰，非要吊人胃口一般，施施然的吩咐著一旁的宦官：“小安子……”
被他喚作小安子的小太監立即機靈的跑了出去，顯然去宣那不知名的女子了……
一時，偌大的重華殿裏，聲息全無，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望向門外……
隨著蓮步輕移之間，帶起的聲聲環佩叮當的脆響，女子盈盈走了進來……
因為是背著光，蘇栩栩費了點兒工夫，才看清了來人……
麵前的女子，臉容如雪，麵似桃花，身著一襲水綠色繡碧綠煙柳的長裙，頭上挽了一個規整的彎月髻，簪一支流光溢彩的絞金銀絲嵌寶珊瑚梅花簪，簪頭吐出小小一掛三穗流蘇，每條流蘇上都垂了一顆鮮潤紅豔的珊瑚珠，搖曳垂在頰邊，越發襯得她明眸善睞，豔麗奪目……
看清她的模樣之後，孟嫣然當即神色一變，幾乎如見了鬼一般，尖聲叫道：“孟思瑤，你怎麽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