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少年

第2章 (2)

第1章(2)

宋遠正要去刑事科那邊開會,聽了這話,出門前又回道,“要想潑濕了昊灃,哪是一年兩年裏能夠做到的?像他這種冷血的人,除了他自己根本誰都不信!得了,別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山不轉路轉,總有一天咱們也能找著機會治死他!”

話說這頭警局裏為了文則的案子忙作一團麻,到那頭昊灃卻已經打定了主意。

昊灃在固陽的天橋有座別墅,位於天橋偏峰,景色奇好。他坐在後花園裏邊抽煙邊看著天際霞雲,它們於這黃昏時刻層層遞進,漸紅漸紫,一如日落前的掙紮般化作火燒雲林。昊灃兩指夾著煙,卻很久沒有動,直到煙口燒到了指腹,他才如夢初醒,將它呲一聲摁滅在煙灰缸裏。

“灃哥!”雷子這時進了來,手上還提著一個包,站在他身邊一頷首,“貨已經拿回來了。警察那裏什麽把柄都沒有了。”

昊灃站起來,臉色終於有些緩和,隨即吩咐道,“做得很好,你現在立刻派人聯係一下,想辦法給阿則減刑,花多少錢都沒關係!”

雷子點點頭,又道,“老頭子那裏……”

聞言昊灃眼神一動,轉頭看到太陽已經徹底下山了,便道,“人都得各安天命,沒有什麽福氣是享用不盡的,該了結的總是要了結,該死的總是要死。”

雷子重重又一頷首,內心裏卻十分興奮,畢竟追隨昊灃至此,他們早就在等這一天。

踅龍城曾被稱為雙頭城,是因為它養著國內最大兩個不良幫派,一是龍老爺名下九龍會,一是武延安名下武幫。這一年,龍家的獨生子開始插手九龍會的生意,但此時的九龍會基本已經掌握在昊灃手裏,龍少想要坐享其成,自然不得人心。現在又逢龍老爺為了自己的兒子,不顧道義,搞起了黑吃黑的勾當,內部矛盾是一觸即發。大頭的一鬧,必定引得武延安這匹豺狼也來湊份子。

武延安嘴上說著中立,可是暗裏想著誰贏?昊灃心中一清二楚。隻要誰肯開了軍火走私這道口子,他就想著誰贏。再者,昊灃自己也早有了這層意思,隻是礙著老頭子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大手筆的事便沒法去碰。

昊灃年輕,今年才二十九歲,膽子大,手段也激烈,比起上了年紀的龍老爺和武延安,在踅龍,他才是警方注意的頭號人物。其實隻論作為,昊灃早已能與摸爬滾打四十多年的武延安齊肩,可要論及威望,他始終屈居第二把交椅。然而如今,火引子已經燒到盡頭,紙既已捅破了,情麵也就一並沒了。對他而言,江山易主,不過是遲早的事。

零三年快到夏天的時候,踅龍城裏鬧得沸沸揚揚,說是一家由德國投資商投資籌建的星級飯店——天河,實際上是由兩個中國人操作的,一個是武延安,一個就是昊灃。這條消息雖然隻是揣測,卻無疑暗示了昊灃已是今時不同往日。

緊接著不到四十天,在昊灃的運作下,文則走私毒品罪證不足,連同其他亂七八糟的事一起,隻判了個四年有期。四年而已,餘照天哪裏肯依,一再上訴,卻都因為沒有關鍵證據而被駁回。

文則在法庭上看到了昊灃,他沉沉坐在席間,絲毫不把周圍蠢蠢欲動的警察放在眼裏。隻有在判刑的時候,昊灃對文則點了頭。文則知道,那是要告訴他,兄弟情誼還在。

零三年七月,文則入獄一個月,昊灃已坐上九龍會第一把交椅。

文則十九歲跟了昊灃,如今已有六年,坐牢四年,隻是四年以後再見,誰還會是原來的自己?

然而他們的故事,生死邊緣的人生,從這裏才是真的開始……

踅龍城是個山地城,同時也是個大都會,位於華中地區,湘水橫通,分區明顯。湘水以南叫做橫陽,商業發達,各種交易中心匯集,高級寫字樓,銷品茂,星級賓館不一而立。湘水以東叫做固陽,是個典型的生活文化區,市裏的主要大學校區都在這裏,因此固陽也被叫作大學城。

固陽之後,毗鄰郊外的那一片,則叫龍陽,主要是工業生產區,建有很多大公司的原料生產基地及個別生物實驗室。龍陽的環境不好,空氣質量差,氣候惡劣,交通也不方便。在龍陽生活的多是從外地來到踅龍闖蕩的打工仔。此外龍陽最為出名的就是兩大監獄——男子監與女子監。龍陽監獄的規模在國內排在第二,可是除了大,更有的是環境嚴酷,管理渙散,關在裏麵的多也是些犯了大案的人,個個牛鬼蛇神不說,一不注意打起來了,警察都管不住。故此,龍陽監獄常被稱為瀕死之區。

文則關在1008號房,每天早上他都是被上鋪生猛的搖晃給弄醒的。

今天也一樣,他睜眼盯著頭頂上的木板,上麵的家夥還在打手衝,不亦樂乎。按照慣例,不到三分鍾他就會結束了,文則側頭看了看桌上的鍾。果然,沒一會兒上方便探出個腦袋,油光可鑒的,對著他賊笑道,“嘿,兄弟,對不住啊,又弄醒你了!我還得來一次,要不你先起床,反正早課時間快到了!”說著,便縮回頭去繼續幹那勾當。

文則失笑,起身拿起毛巾到一邊洗了把臉。剛一洗完,上鋪的禹蠟便鼠頭鼠腦地爬下來,站在門口猛打哈欠。這裏是一個房間關押四個犯人,據說具體分配和犯罪程度也有一定的關係。文則見時間還有多的,便坐在床邊修理手表。

禹蠟懶散地靠在鐵欄上磨指甲,磨完了一吹,窮極無聊,便回頭對著文則道,“今天一過12點,萬亦寰的特別管製就結束了,媽的咱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不過啊,我還聽說了,晚上會有個新人要進來,哈咧,這小子真他媽運背,偏偏撞上那個畜生回來的當口!”

禹蠟一直嘮叨,卻見文則並無搭理,便皮笑肉不笑地繼續說道,“兄弟,我說你進來也有一個多月了,對人總愛理不理的,我那是人好無所謂啦!可對著你這細皮嫩肉的模樣,動了歪心思的人多了去。你最好是小心點,可別拽過頭了惹上一身腥!”

文則還在修手表,聞言隻挑挑眉,似笑非笑。

禹蠟便好奇極了,一屁股坐到文則身邊,“呐!我早就想問了,你到底是犯了啥事兒給關進來的?操,早聽說長得越好的人,幹的事兒越大!”

文則修好了手表,才隨口答道,“刑事傷害!”然後不知想到什麽,又側頭細看一眼禹蠟,問,“你呢?”

禹蠟毛手毛腳地從桌緣下摳出一隻煙蒂,咬在嘴裏咯吱半天,才口齒不清地回道,“沒什麽,不就是**,還他媽未遂,老子差點給那婊子抓瞎咯,結果還是給關進來,操!”

“噗!”文則居然笑了,將手表揣到褲子口袋裏,便站了起來,“早課時間到了!”

禹蠟聞言,不依不舍地將煙蒂又塞回了桌緣裏,然後跟在文則身後百無聊賴地嘀咕,“今天又是英文課,那個娘們老師專搞突襲提問,媽的真想搞死她!要是肯讀書老子還會坐牢麽?操!”

坐牢也要學習,看來文化教養始終是所謂社會和諧的重要支柱。

文則和禹蠟坐在教室的最後麵,這兩人入獄體檢時,視力最好,個頭也很高,就算坐在最後麵也仍是顯眼得很。教英文的老師是位年輕女性,每每都穿著套白色製服來上課,她很愛笑,帶著金色邊框的眼鏡,頭發微卷,垂於兩肩。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念到英文單詞“SO……”的時候,特別迷人。文則對她很有好感,她的名字叫青青。初次上課時,她自我介紹說,我是青青,姓青,叫青,英文名字是Gigi。我是位誌願授課老師,來這裏沒有半點酬勞,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了解,我給你們的,是無償的東西,你們可以選擇不要,但你們不可以蔑視或者恥笑,那代表著不理智和不清醒。我想,對於想出獄的人來說,一個清醒理智的腦袋是必須的!

她說完這些話,下麵便哄堂大笑,低級下流的調侃和漫罵不絕於耳,就連文則當時也輕輕笑了一下,隻覺得這姑娘太過於單純。可是抬頭再看她時,她不僅沒有露出半點尷尬或者鄙夷的神色,反而十分淡定,等他們都安靜下來了,才說,“我們開始上課吧!”

這是她給文則的第一印象,似是而非的單純,似是而非的脆弱。與以往他遇到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同。

可是反過來說,文則給青青又會是什麽印象?

文則自己或許不知道,隻要一進教室,青青總能在滿目狼藉裏一眼看到文則,因為他很安靜,安靜,卻又顯眼。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青青總覺得他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偶爾會抬頭看著她,隻是微微一笑,把她當一個小孩子那樣看待。

今天的課很簡單,青青知道無論自己花多少心思,這些犯人多數是學不進去的,所以她不想勉強,隻撿了平時較認真的人輔導了一下。直到下課,她才拉了拉衣服,走到最後一排。文則正在睡覺,有些發黃的頭發搭在胳膊上,可她一靠近,他便抬起了頭。

“我的課好嗎?你睡得這樣香。”青青笑著說。

文則習慣性地挑起眉,想了一下,又掏出手表遞給她,“還給你,已經修好了!”

青青驚訝地接過手表,左右看了又看,聽到指針特有的機械聲才回道,“可我真不想謝謝你,因為這是你踩壞的。”

“阿則,你跟這破老師有啥好話,快走吧!”一邊的禹蠟特別討厭青青,見她過來了,立刻就要走,起身時還故意狠撞她一下。

幸虧文則順手一拉,青青險沒有跌倒,文則瞧見青青的絲襪從腳踝裂到了大腿上,又覺得十分可笑,於是低聲對她道,“其實我一直想給你個忠告……”

青青正抓著文則的囚服,下意識地問,“什麽忠告?”

文則道,“以後來監獄,不管你是做什麽,最好不要穿成這樣,不要裙子,不要白色,不要高跟鞋,懂嗎?”

青青一頭霧水,“這套製服是上級發下來的。”

文則扶她站起來,然後拿起桌上的筆記本夾在胳膊下,邊往外麵走邊回道,“可你的上級不會知道這裏可能發生什麽事。”

青青臉一紅,陡然明白過來,愣在原地。

下午2點時,文則有一個探訪,來的是他女朋友,也是自文則入獄以來的第一次見麵。文則對此卻沒有任何感覺,他隻是坐在玻璃窗後,冷冷地看著麵前哭哭啼啼的女人。

“有煙嗎?”文則忽然問。

“有,有。”女人回答了,忙從包裏掏出香煙,點燃了,伸過玻璃窗遞給文則。文則吸了一口,便道,“那你到底要我怎樣?”

女人不哭了,邊抽噎邊回道,“文哥,就算是我對不起你,可你都坐牢了,我總不能一直這麽等下去。現在好容易有機會嫁個好人家,可是灃哥他卻叫人傳話說,要是我敢結婚,他就殺了我一家!”女人說完頓了一下,“文哥,算我求求你,你跟灃哥回個話,就說你不要我了,不想著我了,反正將來你出來了,大把的女人還肯跟你。何必,何必就這麽陪上我一生呢?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從前,我與你也有段快活日子的不是嗎?是我對不起你,可我求求你,放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