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人

2、第2章

第2章

洛陽 東山道

埋伏在亂石堆後的眾漢子竊竊私語著,尤其是在看見五當家眉間明顯的皺痕後,所有人心頭更是一震。

﹁五當家……在生氣?﹂有人小聲問旁邊的人,盡量將聲音壓低以免讓當事人聽見。可能是他剛剛分神看樹枝上亂叫的烏鴉,所以一回頭看見這副奇景,有點令他難以置信。

﹁噓!﹂即使聲音已小到近乎聽不見,但回答的那人還是緊張兮兮的要對方再降低音量一些,﹁五當家最近心情不好,別再惹他生氣了!﹂

別看他平時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與看來柔美的外表,要知道他的功夫都是二當家與三當家親自傳授,可是厲害得不得了;況且大當家在他們要出門劫鏢時已千叮嚀萬囑咐過,千千萬萬別再給五當家任何刺激,否則他也不能擔保他們能活著回來。

五當家和四當家不同,四當家發脾氣時,他們隻要挨頓拳頭就能了事,但五當家……誰也沒見他生氣過,據說這樣的人發起狠來最是恐怖。

﹁五當家為什麽心情不好?﹂另一名漢子加入對話,﹁我怎麽看不出來?﹂

﹁有啊!﹂又一個靠過來,遙指著秦湘的側臉的唇角,﹁喏,你看見沒?五當家的嘴角比平時還要下垂了一分。﹂他的眼力可是一等一的好呢!

﹁有嗎?﹂那名漢子用力揉了揉比綠豆還大一丁點的眼睛,努力伸長脖子張望了下,卻被另一個人用力一拍,痛得他縮回腦袋,﹁很痛耶!你幹嘛打我?﹂

那人不答話,一張黝黑的臉隻是望著他剛才看的地方,然後,逐漸泛白。

他跟著又望過去,神色也是一僵。

於是,所有劫鏢的人也都跟著他們兩人所看的方向望去,跟著倒抽一口氣∣∣

隻見原先負手在背後想事情的秦湘,雙手已垂至身側,緩緩地、慢慢地握成拳頭,接著一揮∣∣

旁邊的大樹隻在發出幾下聲響後,就這樣硬生生在他們麵前砰地一聲倒下,斷成了兩半。

眾漢子都下意識的伸手摸向自己還好好黏在脖子上的腦袋,用力吞了下口水,四周靜悄悄的,連剛剛在樹上亂叫的烏鴉也閉上嘴不敢再吭半聲。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要不然他們真的會出師未捷身先死……

秦湘在打斷那棵被他當作湛若水的大樹後,眸裏的紅光總算漸漸隱去,恢複成平常的黑瞳,他長籲了一口氣,神色又一變為平時的冷然;他走到橫倒在地的枝幹旁,一屁股坐上去稍事休息,順便平複一下心中的煩躁。

一撇頭,他看見臉上表情如出一轍般呆滯的眾漢子,隻是淡掃了他們一眼,眾人見狀立刻慌慌張張的跑回自己的崗位上,不敢再像三姑六婆似的聚在一起討論他臉上的表情。

見眾人都閉上嘴,秦湘才麵無表情的轉正頭,仔細盯著石堆外頭的動靜。

他們嘯鳴山莊的劫鏢大隊從未像這次這麽屏氣凝神專注在這件事上頭過,漢子們一邊握緊手中的兵刃一邊如是想著,或許這次真的可以一雪前恥,成功搶到第三樣寶物﹁鳳頭簪﹂也說不定。

才這樣想著,就見遠處黃沙漫漫,塵土隨著一隊車馬卷掃而來。耳聽逐漸逼近的馬蹄聲與車輪聲,所有人無不深吸一口氣,隻待時機一躍而下,一雪前兩次劫鏢失利之恥。

但,當為首之人逐漸接近至略可辨識樣貌後,大夥兒緊繃的情緒複又泄氣了。

﹁不是鏢隊。﹂眾人交頭接耳著,﹁怎麽這個時候還會有這麽大隊的車馬經過這裏?﹂

答案當然沒有人知道,他們隻是目送那列行色匆匆的車馬經過,心思又轉回等待之上,連那車馬旗子上頭所繡的字樣也沒去注意;可是,有一個人卻注意到了。

當那列車隊經過山腳下,原本隻是不動聲色注意底下動靜的秦湘霍然睜大眼。

有一刹那,他幾乎不能呼吸了,喉頭像被一股汙滯多年的濁氣哽住般難受,整個天地間都隻聽得到他紊亂的心跳聲,還有不斷在他腦海裏回蕩、怎麽也無法驅逐的**猥笑聲!

他的黑眸在短短一刻內早已變得如鮮血般妖紅,而那泓血潭裏頭則清清楚楚刻著那麵藍色大旗上,用金線繡成、仿佛張牙舞爪炫耀它依舊像夢魘般深深留存在他腦海中的﹁郭﹂字!

尤其是當其中那輛裝飾得最為奢侈的馬車在經過他眼前時,寒風像是在恥笑他當時的無能為力,一陣風揭簾而起,也用力撕扯著他早已死寂的心,仿若要將它裂成碎片……

那張臉……那張他永遠也無法遺忘、永遠也無法釋懷、即便他早已拿刀將自己的心剜了數千數萬遍,卻早已侵入骨髓牢牢吸附在他記憶中的臉!

秦湘的身子早因那張臉而顫抖,隨著那隊車馬漸行漸遠,他才仿佛自水火煎熬裏再度恢複,但冰冷的掌心卻已涔出一層薄汗。

旁人並沒注意到秦湘在這一盞茶時間內所曆經的驚駭與恐懼,隻是在看見遠方再度有另一股塵沙揚起時,既緊張又興奮的喚道∣∣

﹁五當家,又有車馬來了,瞧,這次準是鏢隊沒錯!﹂

迫不及待的摩拳擦掌,他們早已打算要給對方一記迎頭痛擊。

車輪聲越來越近,探子早已來稟報是鏢隊無疑,眾人都自動自發的伏低身子、放輕呼吸,隻待秦湘下達下一個命令……

卻見秦湘在鏢隊快接近時,身子忽然一躍而起,這一躍,眾人莫不用敬佩崇拜的目光看著他敏捷的身手。

五當家……沒想到您竟然一馬當先就衝出去殺敵,這真是太太太……太讓人感動了啊!

所有人忙將目光對準鏢隊的方向,士氣早因秦湘這奮不顧身的一躍而高昂亢奮,這一次,鳳頭簪他們穩得手了啦。

﹁啊啊!﹂有人率先驚喊出聲,﹁五當家,你要去哪裏?﹂

大夥兒因這一聲驚叫而全部回頭,腦海裏同時浮現一個疑問,現在是怎麽回事?

﹁五當家,鏢隊不在那個方向啦!你快回來啊!﹂有沒有搞錯,原來五當家是路癡一名嗎?他跑的根本就是反方向啊!

但秦湘對眾人的叫喚都置若罔聞,隻是一逕地朝剛才第一批車隊離去的方向奔去。

﹁五當家!五當家啊……﹂

所有人紛紛站起來要去追,但怎敵他們英勇五當家的絕妙輕功?他們隻能伸長手,然後無能為力地喊著∣∣

淒厲的叫喚回蕩在清冷的空氣中,顯得分外淒涼。

再怎麽捶胸頓足、聲嘶力竭的呼喚,也喚不回那抹將他們撇下落跑的身影,嘯鳴山莊的漢子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五當家就這樣消失在山坳處,然後心寒的一回頭,更是欲哭無淚。

看著已然停在他們麵前並發現他們蹤影的鏢隊,頭一次,雙方人馬就這麽安靜無聲的相望。

那是一種相對無言的淒然,尤其是為首的那人順著他們的視線瞥見秦湘要消失前的最後一瞬,眼底閃過一抹似曾相識的悲憫。

但他也不多做停留,隻是漠然地收回視線一勒紅韁繩,大隊車馬就這樣浩浩蕩蕩離開群龍無首的嘯鳴山莊眾人,優閑自適的慢慢走遠。

隻是,那聲臨去前回蕩在空氣中的歎息,早已化作枝枝利箭,不留情的穿透眾漢子們已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了……

幹天院

齊衍早已氣到渾身無力,他隻是整個人趴在桌上,聽著眾人陳述再一次發生的事∣∣

﹁大當家,五當家好像完全搞不清楚方向的跑走,我們要去追他,結果卻讓鏢隊給看見……﹂

﹁算……了……﹂氣若遊絲的聲音自他的雙臂間逸出,﹁我不怪你們,都下去吧……﹂

話才說完,他就抬起頭給那群蠢如飯桶的漢子們哀怨的一記白眼,隨即又將臉埋回雙臂間繼續自閉。

眾漢子豈會真是笨蛋?所以他們麵麵相覷好一會兒,不知道真要下去還是出聲安慰籠罩在層層怨氣中的大當家。

倒是楚烈開口了:﹁你們看出他是往哪裏去嗎?﹂

有個記性較好的家夥回答道:﹁好像是往東南的方向……﹂

東南?楚烈思索了一下,東南方是哪裏?難不成是……﹁在他要離開前,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眾人連忙七嘴八舌的回道∣∣

﹁五當家出掌打斷一棵大樹,而且我們還看得出他心情不好……﹂這真是世界奇觀!

他們無關痛癢的回答讓楚烈也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無力的手一揮,﹁算了,都下去休息吧!﹂真不知道養這群飯桶是要做什麽……

既然連二當家都這麽說了,他們還有什麽好猶豫的?眾人應答了聲也都各自退下。

此時,齊衍抬起頭來看著楚烈:﹁東南方是哪裏?﹂

楚烈略一沉吟,終於道出他心中最不安的揣測:﹁許昌。﹂

﹁唉……﹂齊衍聞言隻能又長歎一聲,決定再縮回雙臂間當作沒聽見。

許昌?他已經無語問蒼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