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藍蓮花(第一部)

第27章 兄弟相認 (2)

恰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躲在馬車裏的我觀察著幾人的表情,看到原本笑容滿麵的意希迥乃漸漸放下揚起的嘴角。隨著丹察曲本對恰那越來越熱乎的語氣,他臉上的陰鬱也越來越濃。

到燕京還有三日行程,恰那自然得與他們同行。上路沒多久,丹察曲本就嚷嚷自己的馬車壞了,要求坐恰那的車,恰那忙以男女有別拒絕。晚上到了驛館,吃晚飯時丹察曲本定要坐在恰那身邊,纏著恰那什麽都問。恰那起動還好言好語回答,後來實在被纏不過,便借口頭疼提早退席回了房間。

第二日,丹察曲本變本加厲,隻要有機會,一雙眼便如膠在了恰那身上,火辣辣的目光燒得同行所有人都知曉了她對恰那的心思。恰那實在被纏不過,第二天的晚飯便找借口不去吃。

“丹察曲本看中你了。”我跟恰那坐在草地上,恰那正在啃糌粑當晚飯。我眼望天空漸漸明朗的點點繁星,扭頭看著恰那笑,“看上你的女子那麽多,還沒一個像她那麽露骨的。”

初冬的夜有些寒冽,恰那手裏的糌粑硬冷無味,他皺著俊眉放下糌粑:“別笑話我,正為這事發愁呢。你沒看到三哥的眼神嗎?都快把我殺了。”

想起意希迥乃這兩日對著恰那比臭雞蛋還臭的臉,轉頭對著丹察曲本時卻極盡殷勤關切,我撲哧笑了:“你三哥想追求丹察曲本,表現得也很露骨。”

恰那歎了口氣:“二哥告訴我,三哥在婚姻上有些心高氣傲,總想找個門第高貴的女子做正妻。丹察曲本是千戶之女,拉孜地方又比薩迦富庶,他幾年前就動了心思,一直等著丹察曲本到婚配年紀。好不容易等到了,可他幾次三番去拉孜莊園向次仁嘉提親,次仁嘉都回絕了。”

“那個千戶看不上他?”

“隻怕是的。三哥是庶子,母親隻是婢女,他又非可繼承家業的幼子,高門大戶便看不上他。可他又不願屈就。這也是二哥雖已26歲,至今尚未娶正妻的原因。”他裹緊上好的羔羊皮襖子,雙手撐頭半躺在坡地上,在稀疏寥落的草皮裏尋出一根草銜在嘴裏,與我一樣看著漫天星鬥。

“三哥來燕京,力邀次仁嘉同行。他應該是想讓次仁嘉看看大哥在忽必烈大汗麵前舉足輕重的地位。次仁嘉若能跟薩迦派聯姻,也就是搭上蒙古人的勢力。所以他同意走這一趟,是想考察意希迥乃做他女婿是否合格。”

“那個次仁嘉是個笑麵虎。表麵上對誰都笑眯眯的,實際卻是個精打細算的主。丹察曲本貼著臉纏你,他隻在女兒實在纏得過分時適時約束一下,其他一概不管。看來,見了你之後他就已經拋棄了意希迥乃,你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女婿。”我用爪子撓了撓他胸口,憋著笑問他,“你就不打算考慮一下嗎?”

“小藍,我對她絕無這種心思!”恰那猛地坐起身,聲音一下子抬高幾度,他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急忙穩了穩情緒,“再說了,我絕不會為一個不熟悉的女子與三哥交惡。”

我正要開口,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急忙跳進恰那懷裏悄聲說:“有人來了!”

銀色月光下,少女嫋嫋婷婷地走近。精心打扮過的丹察曲本頭戴棕藍色彩線氆氌製作的圓筒帽,珊瑚和珍珠串成的長耳墜一直垂到肩,身上是五彩細羊羔皮袍子,腰係一根紅綢綠帶。猶如開屏孔雀臨觀眼前,絢麗的色彩令人眼花繚亂。

“恰那阿哥,我正在到處找你呢。你的侍衛說,你一個人帶著隻狐狸在散步。”她掩嘴咯咯笑,笑聲中帶著刻意的嬌俏,“你的侍衛說呀,你散步時絕不允許有人打擾。”

恰那站起身行禮,語氣裏是淡然的客氣:“小姐找我不知何事?”

“自然是有事。”她走近恰那,火辣辣的目光一直纏繞在他身上。雙手高舉過頂作出種種撩人舞姿,一邊旋轉如萬花筒,一邊熱情高歌:

“對歌唱到月升起,

越唱心裏越歡喜;

拿根腰帶拴住月,

不讓月亮落下去,

我和阿哥述情話。”

她雖容色普通,卻有一副亮麗的好嗓子,一首情歌唱得極其動人。高亢處若海豚細啼,低婉處若泣若訴。舞姿雖不能與漢女的細婉盈弱相比,卻勝在質樸大方充滿野性。月光下舞動著的丹察曲本頓時魅力四射,連見慣各色歌舞表演的恰那也被吸引住了。

隨著最後一個音結束,她一個華麗的轉身,半跪在恰那麵前。恰那仍沉浸在歌聲中,沒有言語,臉色已從之前的淡漠現出幾分暖色。丹察曲本解下腰帶雙手捧到恰那麵前,滿眼期待地看著他:“恰那阿哥,阿妹與你換腰帶,情牽一世不分開。”

恰那臉色變了。藏人在男女之事上更為隨性,沒有漢人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人若是看對眼便互換腰帶,不需要婚約也能有親密關係。恰那急忙退後一步連連搖頭:“小姐不可,我已有妻子。”

“我打聽過了,你的蒙古妻子比你大8歲,你們倆感情並不好。”

她嘴角浮起一絲笑,緩緩站起。身上的袍子半褪,月光照亮了她傲人的酥胸。恰那臉倏地紅了,忙不迭轉過身。丹察曲本撲上前圈住他的腰,貼著他的背踮腳吻上他脖子,意亂情迷地呢喃:“恰那阿哥,你就在這兒要了我吧。”

恰那勃然變色,又羞又氣地用力掰開她的手,如避瘟疫般躲開:“你怎可如此不自重?別讓我看輕你!”

丹察曲本毫不畏懼冬日的寒意,半露著上身又撲向恰那。再次被恰那避開後,她氣急地一把拖住恰那手臂:“你在中原長大,怎麽也學得跟漢人一樣迂腐?我們藏人隻要看中了對方就可以進樹林子,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你還是不是藏人?”

恰那羞紅的臉上漸顯怒色,奮力掰開她的手:“你以為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對我來說卻很重要,這跟我是不是藏人沒有關係!”

他不肯再多言語,甩手邁開大步跑了。丹察曲本追了幾步發現追不上,衝著恰那漸漸消失的背影大聲叫喊:“我丹察曲本向佛祖發誓,就算要受六道輪回之苦,我也一定要得到你!”

丹察曲本那聲大喊在山穀裏激蕩起層層回聲,如無形鬼魅一直追逐著恰那。後來很多年裏,我都會回想起丹察曲本那晚如賭咒般的大喊,那是恰那另一段悲慘命運的開端。

“忽必烈對八思巴的寵信旁人難以望其項背。他贈給八思巴的金銀珠寶數不勝數,連他身邊服侍的人也都一步登天。”我掰著手指算給年輕人看,“舉例來說,八思巴的貼身侍從貝桑波屬於青海湟中一帶的西納家族,一直兢兢業業服侍他受比丘戒,又護送他到大都。忽必烈愛屋及烏,便封貝桑波為萬戶侯,將青海湟水一帶的土地都贈予了西納家族。

年輕人笑道:“嗬嗬,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八思巴的異母弟弟仁欽堅讚和意希迥乃如此殷切地投奔他,也是必然。”

我靜靜地看著窗外掛著的風鈴,被呼嘯而過的烈風吹得叮當亂響。沉浸在回憶中許久,我才回神看到年輕人期待的目光。我長長歎了口氣,繼續沉著聲音說下去:“公元1260年對忽必烈、八思巴,還有恰那來說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年。”

年輕人點頭:“我知道這一年忽必烈稱帝,八思巴受封國師。但對恰那來說,又有什麽特殊性?”

一陣刺痛襲來,心絞在一處,似能擰出酸澀的苦汁來。我咬著唇沉默,許久才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出:“第二樁政治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