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藍蓮花(第一部)

第44章 公主之死 (2)

恰那怒不可遏,頸上青筋跳動,臉色被怒氣染得通紅:“我死了,三哥就是薩迦幼子,她的孩子就能名正言順地繼承薩迦。可我若不死,依例她會以私通罪被沉河,她的孩子也絕無可能活下來。所以,她要下手殺我。這狠毒的女人!”意希迥乃來告別時曾對八思巴說:他的孩子會為他拿回薩迦的一切。我們一直以為是意希迥乃新娶的蒙古妻子懷孕了。不料,懷孕的卻另有其人。照時間推算,丹察曲本懷孕三個多月,意希迥乃是在一個月前離開燕京去雲南的。那時他應該已經知道了丹察曲本懷孕,所以毒死恰那的陰謀隻怕是意希迥乃指使!

恰那“噌”地站起,身上尚是單衣,赤足奔到門口,打開房門大叫:“來人,去將丹察曲本抓起來!”

回到床邊時,他猶自氣得渾身戰栗。墨卡頓眼裏慢慢蒙上灰黑的死跡,顫抖著向他伸出手,恰那趕緊握住:“可是公主,這些事你告訴我就可以了。為何那麽傻,自己喝下毒藥呢?”

“恰那,我來之時,已經下了決心。”她眼周腫脹,呼吸艱難,強撐著眼看向恰那,“若你肯見我,我不會喝這碗毒藥。可若你還是與往常一樣待我,我就拚著一死!”

恰那痛心地搖頭:“你為何要這麽做?”

“恰那……你說,我這樣……行屍走肉般活著……有什麽意思?”淚水從眼中滑落,滴在恰那肩頭,她斷斷續續地嗚咽著,“我知道……自己除了身份,什麽都配不上你……你不肯愛我也罷了,你若肯給我……一個孩子,我活下去……也有個盼頭。可是……我32歲了……我再也……沒法等了,不如以死……結束這種……守活寡的日子!”

恰那心痛難忍,抱著墨卡頓大哭:“公主,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該嫁給我!”

“恰那,我不後悔嫁給你……我隻後悔不該……在你小時候對你那麽壞。”她顫抖著伸手想要撫摸恰那的臉,恰那急忙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墨卡頓嘴角噙笑,沉浸在回憶裏呢喃,“嫁給你時……你還是個孩子……周圍多少人笑話我。我打你罵你,是……因為我心裏不甘。可是,你一天天長大……一天比一天俊俏。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隻要看見你……我的心就會怦怦直跳。你哪怕對著我……稍微笑一下,我就能……歡喜半天。我多高興啊……涼州城最俊的男子,是……我的丈夫。可我很害怕……我沒有美貌,不溫柔,不喜歡讀書,我……已人老珠黃。隻要有哪個女子……多看你一眼,我就會嫉妒得發狂。所以……我做

了那麽多壞事。”

恰那泣不成聲,瘋了似的扭頭朝門外聲撕力竭地大喊:“太醫!太醫來了沒有?”

墨卡頓倒在恰那懷中,用手一點點細細摸著恰那的五官,從蓄滿淚水的眼,到凸起的顴骨,從秀挺的鼻,再到鮮明飽滿的唇。她似是滿意地歎息一聲:“我後來才明白……你對我……那麽冷淡,都是我……自找的。從你上次罵過我和她,我是……真心想要改過啊……我想配得上你。可是……一年多了,你看不到……”

恰那深吸鼻子,優雅的頸項劇烈抽搐,痛苦將清俊的臉染得暗淡無光:“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在改。是我不好,我故意不理睬你。公主——”

墨卡頓的手貼在恰那嘴上,眼神逐漸渙散:“你從來都不肯叫我名字……”

“墨卡頓……”他急忙改口,用力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地喚著她的名字,想讓她的意識繼續保持清醒。“墨卡頓,你是我恰那多吉的妻子,一輩子都是!”

“你終於……肯真正認我是你……妻子了。”墨卡頓輕歎一聲,臉上煥發出最後一絲微弱的光彩,“送我回涼州吧……”

門打開,貢嘎桑布擁著太醫和一群人匆匆走入。恰那如溺水之人見到浮木,急忙為太醫讓出位置:“太醫,求你,快救救我妻子,我定傾盡所有答謝你!”太醫拿起墨卡頓的手腕為她搭脈,恰那在她耳邊焦急地呼喚著:“墨卡頓,你醒醒啊。你不會有事的,太醫會治好你。你還要為我生孩子呢。”

墨卡頓的嘴在輕微地翕動,似在說些什麽,聲音卻是弱得無法聽見。恰那急忙伏耳貼在她嘴邊:“你說什麽?你再告訴我一遍。”

墨卡頓已無力睜眼,嘴裏冒出一串血泡,費力發出了幾個音節:“靴……子……”

恰那迷茫四顧:“靴子?什麽靴子?”

太醫掰開墨卡頓的嘴察看,她嘴裏的血漬已成黑色,十分可怖。太醫以銀針挑了一點嘴裏的殘餘,銀針頭立刻變黑。太醫臉色大變:“是斷腸草。若剛服下時便以炭灰和堿水解毒,倒是勉強可解。隻是王妃服食了太大劑量,又耽擱了時間,現今已是來不及了。”

恰那突然想到了什麽,全然沒在意太醫的話,跌跌撞撞地衝向牆角的櫃子。他手忙腳亂地翻箱倒櫃,將裏麵的衣物一件件往外拋,舉止癲狂若癡。眾人不知道他在幹什麽,都愣在原地。翻到最角落位置,終於找到了。他將一雙仍是嶄新的黑色男靴高高舉起,又衝回墨卡頓身邊:“靴子。墨卡頓,你看,是你做的靴子。”

他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一直赤著腳,腳底刺入了一片瓷碗的碎片。他咬牙拔出碎片,血立刻湧出。貢嘎桑布上前想要為他清理傷口,卻被他推到一旁。他舍不得汙了靴子,在床角忙亂地又翻出布襪穿上,然後套上靴子。左腳很容易就套進了,右靴卻做得太小。恰那將腳費力地擠進靴子,站在墨卡頓身邊讓她看:“你看,很合腳。你以後再多為我做幾雙,我隻穿你做的靴子,好不好?”太醫翻看了墨卡頓的眼皮,搖頭歎了口氣,將她雙眼覆上。他對恰那躬身,聲音沉重:“王爺請節哀順變。王妃她,已經仙逝。”

恰那仿佛被釘子釘在地上,對周遭一切置若罔聞。許久,他用極慢的速度走向墨卡頓,右腳微有些拐,許是靴子太小的緣故。他在她身邊坐下,用袖子細心抹去她臉上和嘴角的血汙,為她清理淩亂的頭發,扶正胸口的大串項鏈。

做完這一切,他哀傷地凝視著墨卡頓,俯身吻上她已變冷的唇,貼在她耳邊輕聲說:“墨卡頓,這是我欠你的。若有來世,不要再跟我牽纏了,去找可以讓你幸福的人吧。”

貢嘎桑布對身旁的人輕聲吩咐道:“去國師府通知國師。”然後輕聲勸恰那,“王爺,你還病著,趕緊躺下歇息吧。王妃的身後事由我們來操持就行了。”

“丹察曲本呢?”恰那的臉如下過冰霜,寒氣逼人,“抓到沒有?”

貢嘎桑布垂頭稟報:“我們派人到處去找了,二王妃已經逃走。南門守衛說,今日清晨見二王妃的車駕出城去了,趕得很急。”

“定是逃往雲南。我平生從未動用過大哥的勢力,可這次,我會不惜一切抓她回來。”恰那的拳頭似能握出水,眼裏布滿血絲。望著墨卡頓的屍身,他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她為公主償命!”

年輕人沉默了許久。四周隻聽得到壁爐裏火苗的劈啪聲,窗外嗚咽的風聲,還有雪片打在窗框上的沙沙聲響。他長長歎了口氣,悵惋地搖頭道:“我先前跟恰那一樣,對墨卡頓隻有厭惡。可沒想到她用這麽決絕的方式死在恰那懷中,讓恰那一輩子記住了她,即便不愛她,他也從此擺脫不了墨卡頓的身影。”

想起恰那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夢魘,我的心極痛:“是的。墨卡頓的死,很長一段時間如同一塊巨石般壓在恰那心上。”

“相比丹察曲本狠毒的心機,墨卡頓隻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想要得到一樣東西父母卻不肯給,於是到處搞破壞,就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給她東西遷就她。”年輕人唏噓感慨,搖頭長歎,“她跟恰那一樣,都是政治婚姻的犧牲品。我之前一直同情恰那,可站在墨卡頓的立場想,她難道不是跟恰那一樣可憐嗎?”

我吸了吸鼻子,以掩蓋自己濃重的鼻音:“啟必帖木兒與妹妹感情很好,墨卡頓的死對他打擊極大。所以墨卡頓死後,八思巴對啟必帖木兒一直懷著歉疚之情。後來,八思巴就以另一種方式補償了啟必帖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