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淒迷一點中

第70章 借酒消愁愁更愁

武大與武二走了,而黃少龍卻高興不起來。他獨自一人喝著悶酒,腦子裏想的卻是先父未了的遺願以及自己身邊的兩位如花似玉楚楚動人的美人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認真而言,即便愧對先人,也不是一件無臉見人之事。當初黃巢將他托付給天山四傑之一的史洪廷也隻是為了多留一條後路,因為一旦樹起與朝廷對抗的旗幟,就意味著必須將革命進行到底,“不成功,則成仁”,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黃少龍非常明白先父的良苦用心,父親為理想為事業挺身而出,頭可拋,血可流,哪怕最終江郎才盡,被逼上死路也在所不惜!但他不想連累家人,不想讓家人跟隨自己在反叛的浪潮中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成功固然可喜,然則一旦失敗,立馬灰飛煙滅,蕩然無存。朱溫、李克用的叛變是黃巢始料未及的,然而公私界線的朗朗有度,清晰而不含糊,無疑是他的高明之處。

現在,黃巢死了,而他卻保住了孩子黃少龍的命,雖然因為連帶關係,黃少龍的日子並不好過,但起碼他還可以改名換姓,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將黃家一點血脈延續下去。然而,黃少龍可並不這麽想。

作為一個血性青年,黃少龍一直將先父的遺願放在首位。幾百個日子的逃命生涯,欲哭無淚欲訴無聲的淒愴境地,雖心枯力竭也隻能一個人忍著,因為他相信一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形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堅持,堅持,堅持就是勝利,幸運之神總有垂憐光降於我的一天!”黃少龍這樣安慰自己。

然而武二的一番話,一番言之確鑿擲地有聲的話語,卻恰到好處地刺痛著黃少龍的**神經,讓他在徘徊觀望甚至是逃避之餘,不得不重新麵對現實,在取舍的問題上慎重考慮。

辛瑜確實是個人見人愛、**四射的大美人,其實黃少龍也知道在與辛瑜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伊人眼中複雜多變的眼神似乎在暗示著自己有一個歲在妙齡、楚楚動人的好姑娘正在試探扣擊著他的心。他並非冷血動物,他與尋常人一樣也有著一顆熱戀的心,他對這一切盡皆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隻是在未了先父遺願之前,他隻能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一直強製自己忍著再忍著,而不敢向外人表露心聲。

可是武二的話卻讓一向意誌堅定的黃少龍遲疑了。責任固然重於泰山,然而愛情就不重要了嗎?難道你就忍心毫不婉惜地傷了美人心而讓她於心灰意冷中移情別戀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又是何道理?

“將進酒,杯莫停。”喝下的是黃泉水,催成的是少年淚。黃少龍的心境之苦有誰知?恍惚中,一個人影來到桌前,坐在身旁。

“一個人喝酒是自找苦吃,兩個人喝酒才夠味。看兄弟神色這般沮喪,想必是遇到不如意之事,若不嫌棄,何不讓在下陪兄弟喝兩杯,然後再將滿肚的苦水一吐為快,或許也是醫治心病的良方。”

黃少龍眯著線眼,醉眼朦朧地看著這不速

之客,打個酒嗝,然後冷笑一聲,說道:“看足下英姿俊爽,談吐自然,應非草芥人氏,今兒個恁何無緣無故地垂憐於我呢?莫若是武大、武二還有什麽話要傳達,請足下來交待清楚不成?”

那人搖頭致否,說道:“武大、武二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江湖三腳貨色,說他幹嘛?想在下與兄弟年紀相仿,有些話談起來更容易進入狀態引起共鳴,故而鬥膽不請自來冒昧打擾兄弟喝酒的雅興,不想兄弟是這般態度,看來是在下自作多情看走眼了,孟浪之處,多多見諒!告辭!”說完,就要起身離去。

黃少龍連忙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賠禮道歉道:“足下慢走!草蜢人氏黃一飛,正是區區在下。在下錯將兄弟的一番好意當作別有用心,實在是酒後亂性,多有不該。兄弟但請寬坐,且讓在下上幾個下酒菜,與兄弟暢飲一番,以銘今日之緣。”

那人說道:“兄弟不必如此客氣。在下唐守中,無固定職業,曾當過幾年幕僚,終因感覺不自在而另謀他求。如今居無定所逍遙自得倒也深得我意,剛才路過此地,恰巧看見兄弟一臉愁煩苦色地喝著悶酒,是以冒然而入不請自來了。”

“唐兄弟,這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識仙。’兄弟乃瀟灑之士豪爽之人,有李杜之遺風,自然不拘泥於小節,縱情於自我,我黃一飛能與唐兄弟有幸相識於落寞之中,實是機緣湊巧三生有幸!單為這一點,請允許在下敬兄弟一杯!”

“痛快!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難得兄弟豪氣幹雲磊落大方,也是幹脆灑脫之人,在此,我也不講什麽客套話,且與兄弟麵對麵心照心地說話,如有冒犯,僅當是一笑話耳!黃兄弟以為否?”

“理應如此。你我既然稱兄道弟,自當敞開心扉說亮話,毫無顧忌才是。聽兄弟剛才所說,曾經有做幕僚不如意的經曆,想必也是誌不同道不合之緣故,現如今少了世俗的束縛和陳規俗禮的桎梏,放飛的天空中,又是怎樣的一片境地呢?”

“人生之事,有得必有失,此乃定論,不容置疑。幕僚的生涯,依附權貴,看似風光,實則隻是一個話說不成屁放不響的跟班子,不僅要懂得看主人臉色行事,同僚間的獻媚討好、明爭暗鬥同樣充斥著看不見的血腥的味道。然則‘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既然這種生活不是自己理想的樂土,那麽也就無必要把青春當賭注,白白地在那裏虛耗掉了。其實,放開而言,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社會裏,自上而下,無論是朝廷官府還是江湖幫派,無論是名門正派還是所謂的邪惡組織,這樣的遊戲規則總是相對存在著的,隻要用心觀察,你就會發現,原來人際關係就這麽一個樣。”

“這就叫‘百變不離其宗。’”

“說得太對了。一飛兄弟,現在可以跟我談談你的心事嗎?”

“有件事我很困惑,它就像一層雲霧,遮住了我辨清方向、明理是非的眼睛。這樣跟你說吧,如果你對別人許下了諾言,你會不會輕易違背它?”

“人常道,言

不可輕發,何況諾言乎?向人許諾的同時,意味著責任與使命已然誕生。如果我敢對別人許下諾言,若無特殊情況,我都會對我許諾的人負責到底,這既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義務,所以我不會出爾反爾,做一個為世人所不齒的小人。”

“你所說的‘特殊情況’是指什麽?”

“特殊情況就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客觀因素,比如自然災難,比如力量對比懸殊等不可抗力因素。舉個例子,假如我是隋朝臣子,我曾經對國主許下重諾,但若幹年後隋朝為唐朝所滅,也就是改朝換代了,我對當年國主所許下的諾言也就不複存在了,因為單憑我個人能力是根本不可能反唐複隋的,此乃大勢所趨,人心所向,盡管我表麵上看似違背了諾言,但我不會因此而懊惱。”

“如此說來,即便我違背了先父遺願,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令尊大人是……”

“不瞞唐兄弟,先父就是黃巢,我就是他的兒子黃少龍!我之所以假稱黃一飛,完全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兄弟見諒為盼!”

“啊,原來兄弟便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黃少龍,無怪乎兄弟有諸般不如意之神色,借酒消愁,嗟歎彷徨。兄弟的處境極其危險,此地更乃是非之地,實不宜拋頭露麵,兄弟今後作何打算?”

“先父眼看霸業大成,卻不料身邊小人難防,朱溫、李克用被朝廷收買雙雙叛變,一下子讓垂手可得的千秋大業功虧一簣毀於一旦!先父為民請命反抗朝廷,也可以說是順應民心,救千萬民眾於水火之中,如此之壯舉又何罪之有?難道說先父的所做所為就是為了一己之私,有朝一日能夠黃袍加身當王稱帝嗎?”

“自古‘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此乃千古定論,事實勝於雄辨,無須置疑。令尊易旗起兵反抗朝廷確實深得民心,隻是在兵臨城下直抵京城之時所提出的平均主義大大地傷害了地主階級利益,這是曆來龐大的封建地主集團所不能容忍的。要知道他們的力量一旦得以聚集,形成核心,加以對抗,再加上朝廷和朱李兩股強大力量的夾擊,令尊縱有千般本事,也無法改變兵敗如山倒的事實,所以最後被逼無奈,投江自盡,也是感慨回天乏術,萬不得已之事。”

“唐兄弟,難道你也認為我不該再這樣掙紮下去了嗎?”

“如果你的所有努力到頭到為的隻是雞蛋碰石頭的一搏,你認為還有什麽意義可言?古人言,凡事欲則立,不欲則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瘋子就是傻蛋。輕重曲直,你好好權衡再作定奪吧。”

唐守中的一番話再次讓徘徊不定的黃少龍一如泄氣的氣球蔫了下來。盡管他一萬個理由中挑不出一個理由願意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但當他冷靜下來正視它的時候,黃少龍知道,逃避與任性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於是他舉起了酒杯,望著杯中看似有點沮喪的自己,忽然哈哈大笑,將酒一飲而盡!繼而趴在桌上,久久不見醒來。

唐守中見狀,感歎一聲,信手從懷中掏出幾兩碎銀放在桌上,隨後弗然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