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狼行

第五百八十一回 唇槍舌劍(一)

天狼冷冷地說道:“到此為止?你們上次能在義烏激起民變,以後誰知道能搞出什麽花樣?大規模的公開入侵不搞了,就派小股人馬登陸來惹事,有嚴世藩幫你們的忙,自然可以讓東南永無寧日。”

徐海連忙擺手道:“不不不,上次我們是聽信了嚴世藩的話,誤會而已。這回誤會消除了以後,自然要互相以誠相對,不能再做對不起胡總督的事情了。”

天狼點了點頭:“姑且聽其言,觀其行吧,胡總督也說了,聽你們的一麵之辭是靠不住的,得手裏頭有實力,你們再上陸來搶劫也有能力擊退,所以他才要練義烏兵,就是為的痛擊你們的不守信之舉。”

徐海“嘿嘿”一笑:“好了,那剛才我提的事情,就是官軍和我們聯手消滅陳思盼,這件事情沒有異議吧。”

天狼冷冷地說道:“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胡總督本來上次答應了你們聯手消滅陳思盼的,可是你們卻和嚴世藩勾結,暗中使壞,現在就是我願意答應你們,他也未必肯,何況這件事情對朝廷沒有任何好處,廣東海賊被你們吞並後,連福建和廣東一帶也將不得安寧,如果我是胡總督,也不會答應你的。”

徐海的嘴角勾了勾:“郎兄,此事幫忙美言幾句,你也知道,消滅了陳思盼以後,我們就可以打通南洋的商路,和佛郎機人做生意,再也不用受製於日本人了。而且我剛才說過,島津氏這回對汪船主不滿,有意重新扶持陳思盼。上個月陳思盼的副手蕭顯已經去過九州島了,若是由陳思盼取代了我們,隻怕對胡總督,對沿海的百姓未必是好事吧,他可是隻想搶劫,不願意做生意的純海盜。”

天狼點了點頭:“有機會我再勸勸胡總督吧,還有別的什麽提議嗎?”他實在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早地給徐海什麽承諾。畢竟陳思盼那裏的情況是不是真如徐海所說的那樣,還要自己想辦法查證一下,在這個問題上拖得越久。越是對胡宗憲有利的。

徐海微微一笑:“這第三嘛,就是希望朝廷如果招安我們的話,我們不能強行解散所有的手下 ,汪船主和各大頭目也不會上岸。隻是接受朝廷的頭銜。而仍然保留我們的武裝,海外的貿易由我們接手,商船也由我們來護衛,至於這軍餉嘛,朝廷可以不用給,我們可以自已養活這十幾萬兄弟。”

天狼哈哈一笑:“徐兄果然是精明得可以啊,這樣無本萬利的事情也能提得出來,若是朝廷隻給你們虛銜。無法控製你們的部隊,那還叫什麽招安?如果朝廷指揮不動你們的人。甚至你們這些首領都不上岸,那這談判還有什麽意義?說白了,你們的要求就是讓胡總督單方麵地開海禁,允許和你們做生意,還要幫你們消滅陳思盼,你們是沒有任何損失,對不對?”

徐海笑了笑:“郎兄不用說得這麽難聽嘛,其實你仔細想想,對於我們這些頭目來說,其實上不上岸,當不當官,都沒太大區別的,這些年賺了這麽多錢,就是到日本去買塊地居住,也能逍遙自在,隻是考慮到手下十幾萬兄弟的生計,他們可沒我們這麽多的錢,萬一要是回了鄉裏,還有可能會被官府清算,所以若是朝廷按對待山賊綠林的方式來收編咱們,那隻怕兄弟們是無法答應的。”

天狼冷冷地說道:“胡總督說得清楚,會給所有你們的手下發特赦令,允許他們返鄉,如果是要做小生意或者種地,朝廷會出台政策給予補助,但朝廷也不可能養十幾萬人的軍隊,所以大部分人裁撤掉,是肯定的事情,至於那些日本人,你們可以多給他們分一些錢財,打發他們回日本,實在不行,有特別能戰之士,隻要不是帶著東洋人進犯中原的野心,胡總督說過也可以看情況留任一些,就象北方的邊軍中也有一些蒙古人擔任達官一樣。”

徐海搖了搖頭:“郎兄,這賬不是這樣算的,現在情況已經很清楚,十幾萬兄弟這些年來都習慣了做這沒本錢的買賣,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要他們回去再受官府欺壓,多數人是不肯的,而且那些日本浪人,多數是在日本戰敗,沒了土地,無以為生的人,就是給了他們一筆錢,也是無法遣散,最好的結果也是這些人拿了錢回鄉後過了一陣子發現過得不如現在,於是又下海重操舊業,再度為倭。”

天狼笑道:“徐兄,你們如果被整編招安後,就要負責海上的安寧,如果這些昔日的手下重新為匪,打家劫舍,那麽消滅他們,保海上安寧,到時候就是你們這些官軍的責任了,不然養兵何用呢?”

徐海的臉色大變:“你說什麽?要我去剿滅我昔日的手下?”

天狼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徐兄,如果接受招安,你就是官軍的將領,他們若是不肯安分守已好好做良民,再度為寇,那就是國家的敵人,朝廷可以原諒他們一次,卻不能允許他們複叛,這個道理,不難理解吧。”

徐海恨恨地說道:“他們都是跟隨我多年的部下,怎麽可以自相殘殺!”

天狼歎了口氣:“徐兄,你當倭寇的時候,他們是你的部下和兄弟,但你一旦改過自新,回頭走正路,就是朝廷的將領,要保沿海的安寧,還要護衛商船,若是他們攻擊沿海城鎮,洗劫商船隊,那就是搶你和其他從軍的兄弟們的糧餉,你還要顧念舊情嗎?”

徐海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不管你怎麽說,我還是不能向自己人下手,剛才我的提議不是最好的辦法嗎,隻要開禁通商。我們是可以有能力養活這十幾萬手下的,並不需要朝廷解散我們。”

天狼搖了搖頭:“一支如此龐大,又不服從朝廷命令與調度的大軍的存在。是皇帝,是胡總督都無法接受的,而且若是你們這支大軍朝廷無法直接掌控和解散的話,會給其他各地開出極壞的先例,這樣天下的盜匪們都會以為隻要占山為王,打家劫舍,即使鬧得再大。也能保自身平安,便會紛紛效法,那樣就國無寧日了。所以胡總督的意思是。至少你們這些頭領都得上岸接受朝廷的官職,以示朝廷對你們的實際管控。”

徐海冷冷地回道:“你們該不會是想著擒賊先擒王,讓我們這些頭領上了岸以後,來個一網打盡。這樣我們的大軍就群龍無首。能自行崩潰了吧。”

天狼笑道:“若是這樣做,皇帝和胡宗憲豈不是失信於天下,你們若是肯上岸接受招安,那就已經降伏,不再成為國家的威脅和禍患,要是這時候再動手殺你們,不僅會把你們的手下逼反,還會斷絕天下其他想要改邪歸正的盜匪們的希望。可謂有百害而無一利。”

徐海咬了咬牙:“行了,天狼。不用花言巧語,我知道在官府眼裏,我們一日為匪,終身為匪,不可能把我們當成良民看的,現在之所以你肯去雙嶼和我們談判,不就是因為我們實力強大,手下兄弟眾多,還有日本人引為外援嗎?若是我們解散手下,孤身上岸,那還不是成了你們岸板上的魚肉,是不是殺,全憑你們一念之間罷了。”

天狼也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說道:“如果想殺你們的話,上次你來杭州的時候,胡總督就可以下手了,而這次我孤身赴你們的雙嶼島,也是根本不考慮生死的問題,徐海,我們這邊一向是很有誠意的,反倒是你們,不停地搞各種鬼名堂,你提的這個方案其實對自己沒有任何損失,而朝廷卻要為此付出通商貿易的代價,而且你們有錢賺就拚命地從大明收購絲綢,沒錢賺隨時可以重操舊業,再次打劫沿海。當匪還能當得這麽理直氣壯,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徐海的額頭上開始沁出汗珠,咬著牙說道:“天狼,那個海禁政策本就是皇帝為了自己的麵子而置沿海數十萬百姓於不顧的昏庸政策,早該改了,他若是不改,那就會不斷地有沿海百姓加入我們,再說了,我們又不搶劫,而是負責把絲綢和瓷器買下來,再賣到南洋,誰做這生意不是做呢?”

天狼雙眼圓睜,厲聲道:“那為什麽要你們這些打家劫舍的倭寇來做這生意?朝廷又沒有禁止和佛郎機人的交易,你現在在這寧波港都可以看到來往不斷的西洋商船,這錢憑什麽讓你們賺?”

徐海的眼中凶光一閃:“因為我們是海上的霸主,如果我們賺不到錢,那一艘佛郎機人的商船也別想進這寧波港。”

天狼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中氣十足,震得徐海的耳膜一陣鼓蕩,笑畢,天狼的神情變得異常堅毅起來:“說白了,你們還是自恃武力,也罷,反正皇帝和胡總督根本也看不上那點和海外做貿易的銀兩,不做也罷。你們要是不想談判,那繼續打就是,看看到底誰怕誰。”

徐海給天狼這話噎得啞口無言,轉瞬又換了副笑臉:“郎兄,大家不要太激動,冷靜一點嘛。其實我就是那個意思,朝廷的絲綢若是運到宮裏,不能變成銀子,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賣給我們,我們一轉手可以賺更多的錢,比絲綢在內地買賣的市價要高,這不是對大家都有好處嘛。現在朝廷在北邊跟蒙古人打仗,就是在東南也是如你說的那樣招兵防備,這都需要錢,為啥跟錢過不去呢?”

天狼正色道:“徐兄所言差矣,世上除了錢以外,還有許多是錢買不到的,首先就是這個正道,如果朝廷對倭寇低頭,保留你們的武裝,指揮不動你們的部隊,甚至連這海外貿易都轉包給你們做,那就會給各路反賊一個極壞的先例。”

“第二就是民以食為天,浙江這裏本就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土地極少,每年就是全部種糧,都未必能養活一省之人。還要高價從別處調糧,若是各地的百姓一看這絲綢有利可圖,就會紛紛地不種糧食。改種桑樹,以產生絲賣錢,徐兄,你說這絲綢能吃飽肚子嗎?若是此風一開,天下有絲無糧,那各地饑民必定群起為盜,那就是要天下大亂了!”

徐海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先是一呆,繼而辯道:“可以從別處調糧嘛。”

天狼冷笑道:“百姓又不是傻子,別處的百姓一看種桑樹產絲比種糧食更來錢。那十有**就會去轉行當桑農,要知道現在大明天下的土地可是有一半以上是在皇室貴族和士大夫的手上,他們自然是看什麽來錢做什麽。”

徐海笑道:“天狼,你隻是個錦衣衛。又不是皇帝。也不是胡宗憲,他們都不管的事情,你要操這麽多心做什麽?”

天狼斷然道:“大丈夫當心懷天下,哪能隻顧自己,若是天下饑民四處,遭遇亂世,絕非我所願意看到,徐海。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以為你能安安穩穩地繼續做絲綢生意嗎?”

徐海歎了口氣:“郎兄。這些軍國大事不是我們這些江湖人士需要多考慮的,還是留給皇帝老兒和胡宗憲多去想吧。照你這意思,我們這第三個提議,多半是不準了?”

天狼認真地點了點頭:“胡總督在我來時跟我明言,這次一定要完成招安,而如果你們這些首領不上岸接受朝廷的官職和任命,那就不算招安,至於你們如何想辦法去說服自己的手下接受此事,那要看你們的控製力了,實在不行的話,此事可以從長計議,你們接受了招安後,我們再考慮開放貿易之事,隻是在此之前,你們仍然不得攻擊沿海城鎮,不然所有的協議自動作廢。”

徐海憤然道:“你這條款也太霸道了吧,若是不開放貿易,我們手下這十幾萬人吃啥喝啥,兔子急了都會咬人呢,我們若是沒了收入來源,那隻好繼續做這打家劫舍的買賣了。”

天狼冷冷地說道:“那樣就是一拍兩散了,其實你也清楚,現在你們已經搶不到太多東西了,以後隨著朝廷新軍的編練和投入戰鬥,你們能得到的隻會越來越少,而且這樣會斷了所有和朝廷和解的路子,隻是自取滅亡而已,我若是你,哪怕去搶佛郎機人的商船,也不會再上岸打劫。”

徐海的嘴裏喘著粗氣,眼珠子亂轉,顯然已經被天狼這種又拉又打,卻又底線嚴明的策略折騰得快要發瘋了,他吼了起來:“天狼,那就是沒的談了是嗎?告訴你,要我們上岸,門兒都沒有,要解散部下,更不可能!”

天狼微微一笑:“徐兄,不用動這麽大的氣嘛,其實你們可以自己先上岸,再派心腹之人暫時掌握部下,隻要你們的部下還在,朝廷就不會冒著逼反你們的危險來取你們性命的,這點你就不曾想過嗎?”

徐海呆了一呆,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連忙問道:“這是你個人的主意,還是胡總督的意思?”

天狼正色道:“其實這是胡總督的一個麵子罷了,你說他要是招安了你們,讓你們當上了朝廷的將官,以後就是他的手下了,能兵不血刃地解決東南問題,何樂而不為呢,再說了,你們船堅炮利,要是忠心國事,為大明保海上的航路,那胡總督連造船錢都省了。隻是若是你們連岸都不肯上,隻接受一個空銜,那不要說胡總督自己麵上無光,就是朝中的清流派大臣,也會趁機加以攻擊,到時候東南已平,胡總督不再不可或缺,也許皇帝就會過河拆橋,以此為由罷免胡總督呢。畢竟他在東南這些年,若是立下奇功,勢力就太大了,非動不可。”

徐海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隻是你能確定我們上了岸受了官職後,就能平安無事嗎?”

天狼哈哈一笑:“你們的部下都在,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再說胡總督真想要動手,上次就把你拿下了,徐兄上次深入內地,那膽色讓兄弟我也很欽佩,怎麽這回這麽瞻前顧後的呢?”

徐海搖了搖頭:“不一樣,汪船主才是真正的首領,他隻要在,你們不敢對我們怎麽樣,可要是汪船主也上了岸,那可就很難說了,朝廷誘殺起義軍的首領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再說我們在東南犯的事兒也太大了。”

天狼正色道:“胡總督就是考慮到這點,所以特地把原來押在徽州大牢裏的汪船主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兒子,都接到了杭州,待若上賓,我這次來還帶了汪公子的一封親筆信,就是求汪船主早點回家與家人團聚的,你說,要是朝廷真的想斬盡殺絕,一早就會把汪船主在內地的親戚都斬了,還會這樣嗎?”

徐海疑道:“汪船主的家人還沒有被處死,這可是真的嗎?”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