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十四章 離開廣州

第十四章 離開廣州

汪克凡不願放人,隆武帝碰了個軟釘子。

但他並不生氣,順著話頭隨口岔開話題,和汪克凡聊起了江西的局勢,兩個人都不再提花曉月,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君臣之間的談話異常融洽。

對隆武帝來說,花曉月隻是一個江湖異人,不是很重要,犯不著為了這件事和汪克凡生出隔閡……他要做大明中興之主,要一步步把權力抓到自己的手中,要完成各種困難的改革,離不開汪克凡的支持。

朝局的穩定才是最重要的,在汪克凡即將外放湖廣的時候,他必須要盡量示恩拉攏,讓各方的政治勢力都看一看,他完全能夠控製汪克凡,而以汪克凡為代表的“楚勳”集團也對他忠心耿耿。

汪克凡即將離開朝廷中樞,也有很多話要對隆武帝囑咐。

首先是廣東的防務問題。

要守廣東,先守贛州。把贛州打造成堅不可摧的堡壘,清軍就無法從正麵侵入廣東。

如果清軍選擇迂回進攻,從福建攻打廣東的東部,側翼就始終處在贛州的威脅下,明軍的水師又占據優勢,隨時可以從沿海地區包抄清軍的後路……清軍的東西側翼都不安全,就不可能發起大規模的攻勢,再派一支精銳明軍駐守潮州、惠州一帶,就可以保證廣東的安全。

其次是四川和雲貴的問題。

由於四川督師王應熊意外病故,大小軍閥割據自雄,朝廷對四川已經失去了控製,在這種局麵下,必須再任命一位德高望重的四川督師,以收拾殘局。汪克凡向隆武帝提出建議,由賦閑在鄉的文安之擔任四川督師。

文安之,天啟二年進士,和傅冠是同年,也是標準的老資格,威望和資曆都足夠擔任封疆大吏,由他出任四川督師,那些軍閥都得給幾分麵子。而且傅冠的老家就在長江三峽一帶,進入四川比較方便。

汪克凡推薦文安之,是借鑒了真實的曆史。文安之在永曆朝出任四川督師,聯絡“夔東十三家”抗清,獨撐危局,一直堅持到1659年,政治能力很強。

隆武帝對此沒有什麽異議。他在福建的時候,就曾經任命文安之擔任禮部尚書。但是文安之遠在三峽。交通不便,還沒來得及赴任,清軍就攻入了福建……文安之這個人既有資曆,又有能力,用著也放心,的確是四川總督的最佳人選。

雲南方麵的情況更加糟糕。

由於土司沙定洲作亂。雲貴總督和雲南巡撫都當了沙定洲的俘虜,在事實上已經造反。四川軍閥被沙定洲打敗之後,隆武帝更是有心無力,對雲南已經束手無策。

萬裏迢迢。汪克凡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盡力補救,他提出建議,由雲南副使楊畏知出任雲貴總督,協調各地土司剿滅沙定洲。

這是釜底抽薪之計!

在雲南這個地方,黔國公沐天波的地位無可替代,大小土司都隻認黔國公的世襲鐵券,沙定洲雖然占領了昆明,但是沐天波帶著世襲鐵券和官印孤身逃走,其他的土司都不服沙定洲。

沙定洲為了維持自己的統治,就脅迫控製雲貴總督和雲南巡撫,用他們的官印發布各種命令,昆明的朝廷官府成了沙定洲的工具,如果重新任命一個雲貴總督,否定昆明官府的合法性,沙定洲就玩不轉了。

楊畏知是雲南的地方官,駐節楚雄,沙定洲造反之後,沐天波逃到了永昌府,楊畏知獨守楚雄,抵抗沙定洲,雙方已經僵持了好幾個月,由他擔任雲貴總督,可以領導其他土司對抗沙定洲。

靠譜!

隆武帝對這個釜底抽薪之計很感興趣,基本表示同意,隻是對楊畏知出任雲貴總督有些顧慮。

楊畏知是雲南布政副使,隻是四品官,驟然提拔到雲貴總督的高位,有些不合適……雲貴總督的位置太重要,楊畏知如果幹砸了怎麽辦?如果又是何騰蛟第二怎麽辦?

“汪卿,楊畏知改任雲南巡撫,如何?”巡撫比總督低一級,更穩妥些。

“如果是這樣,就要明示撤銷雲貴總督,否則無法製衡沙定洲。”汪克凡力挺楊畏知,其實還有一層考慮,但暫時不便明說。

釜底抽薪見效太慢,靠楊畏知聯合其他土司打敗沙定洲,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張獻忠死後,大西軍餘部很快就會進入雲南,雲南肯定保不住。

而大西軍要控製雲南,也必須利用沐天波,這就有了談判的可能,楊畏知是有名的和談派,提高他的地位有利於和大西軍談判。

隆武帝不知道曆史,不知道大西軍即將進入雲南,對這個釜底抽薪的計策抱有很大期望,興致勃勃地和汪克凡討論著相關細節,汪克凡趁這個機會,對隆武帝介紹了些雲南的基本情況。在大多數明朝人心目中,雲南是蠻荒落後的地方,但實際上雲南物產豐富,有銅礦,有食鹽,有邊疆貿易,非常適合做後方根據地。

從雲南的經濟情況,又聊到了經營兩廣的思路,汪克凡對隆武帝鄭重提醒,在進行改革的過程中一定要慎重。

南明與滿清的戰爭,是一場國家之間的國戰,局部的一兩場勝利不足以改變大勢,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國力的比拚。經營兩廣隻許成功,不能失敗。

汪克凡經營兩廣的思路已經做了妥協,並不是真正的變法,但在執行過程中仍然會觸動權貴階層的利益,隆武帝本身根基不穩,如果步子邁得太快,一旦引起大麵積的反彈,南明將陷入嚴重的內耗。

兩個人最後說到了湖廣的戰局。

“汪卿,你回到湖廣之後,應與何騰蛟、堵胤錫通力合作,大敵當前,不可自家先亂了陣腳。”隆武帝殷殷囑咐,清軍大舉來攻。現在不是搞內鬥的時候。

“陛下請放心,臣定當以大局為重,對何軍門容忍退讓。”汪克凡紅口白牙,做出保證。

“嗬嗬,那就好。湖廣養兵三十餘萬,也到了為朝廷出力的時候了,其他的事情嘛,以後再說。”隆武帝看著汪克凡,目光中大有深意。

“臣自有分寸!”汪克凡躬身答應。

隆武帝的意思很明白,清軍的實力太強。汪克凡、何騰蛟、堵胤錫如果各自為戰,肯定打不過清軍,隻有聯合起來才能與之一戰。而通過這場戰役,何騰蛟精心豢養的十幾萬大軍肯定損失慘重,打敗了清軍之後。正好對湖廣重新洗牌。

既要打敗清軍,又要削弱何騰蛟的實力。這就是隆武帝對湖廣之戰提出的要求!

……

君臣之間一直聊到很晚。汪克凡才告辭離去,回到自己的住所後,見到了一大堆名帖。

汪克凡現在是朝廷大員,無論文武百官或者宗室勳貴,想要見他的話,一般也要先遞名帖。否則是不禮貌的行為……哪怕是當朝首輔何吾騶,或者是唐王、遼王等王爺,雖然地位都比汪克凡高,但更加愛惜自己的羽毛。就算要見汪克凡,也不會屈尊拜訪,來當不速之客。

當然,像傅冠這樣關係特殊的,或者私交莫逆熟不拘禮的,以及“楚勳”集團內部的人,自然可以直接登門。

不過汪克凡在官場上沒有多少朋友,聽說他要離開廣東,大家還是先送名帖。

這些名帖分為幾類,有地位比汪克凡高的,比如首輔何吾騶,派人送來的隻是個簡單的帖子,算是臨別打個招呼,盡到了情分。

第二類是地位相當的官員,派人送來的就是副啟、請柬一類的帖子。比如兩廣總督蘇觀生,就邀請汪克凡赴宴聚會,他們兩個都是封疆大吏,汪克凡既然要離開廣東,按照官場規矩,蘇觀生就該盡地主之誼,召集廣東當地官員為汪克凡擺酒送行。

第三類是地位較低的官員,送來的就是拜帖,在帖子裏請求拜見汪克凡,至於見還是不見,什麽時候見,就由汪克凡安排。這裏麵有文官,有武將,大都是在汀州和贛州結識的老熟人,比如給事中熊偉、滇將趙印選、以及剛剛升為二品武官的施琅。

施琅在贛州戰役中立下大功,被提拔為正二品的驃騎將軍,但這隻是一個散官,由於他手裏沒兵,暫時還沒有實權的職官。施琅這些天一直在等待福建的消息,希望他的弟弟施顯能拉來一支部隊,好混個總兵什麽的當當。

在施琅的拜帖裏麵,提出要跟隨汪克凡,去湖廣發展。

汪克凡有些猶豫,施琅在帖子裏不鹹不淡地說這麽兩句,未必是真心實意,可能隻是一種試探,或者是給他自己多留一條出路,直接拒絕不合適,但真的當成一回事去辦,肯定也不行。

汪克凡考慮了一下,提筆給施琅寫了一封信,對他表示誠摯的歡迎,但具體隆武帝那邊放不放人,還要施琅自己去解決。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施琅正是一個這樣的小人,反正他已經歸順大明,現在就需要冷處理,把他的勁頭憋足了,用得上的時候放出來,就會是一員虎將……當然,為了防止這個兩麵三刀的家夥搞出什麽意外,還得囑咐傅冠把他盯牢了。

第四種名帖是揭帖,也就是送禮的帖子,汪克凡外放湖廣,給了大家一個送禮的理由,很多官員士紳想趁這個機會和他搭上關係,都拿出真金白銀來做敲門磚,而“楚勳”集團內部的文武官員更是一個不落,或多或少都隨了一份禮。

這種帖子處理起來比較麻煩,大明官場就這個風氣,像海瑞一樣不近人情就會處處碰壁,但汪克凡另有賺錢的途徑,犯不著為了這些小錢落個貪官的名聲。

他吩咐親兵,叫來了幕僚程問。

汪克凡出任提督操江,公文往來,案牘勞形,各種日常的行政工作非常繁瑣,在傅冠的推薦下,招募了幾名幕僚,程問就是其中之一。汪克凡請他代為處理這些揭帖,根據送禮人的身份,該回禮的回禮,該拒絕的拒絕,該收下的收下……

這裏麵的學問也很深,汪克凡卻懶得鑽研,都交給程問處理。

第五種帖子,是一些關係特殊的人送來的,比如太監龐天壽,比如錦衣衛馬吉翔,汪克凡各自回帖,約他們分別相見……

……

諸多雜事纏身,汪克凡又耽擱了一天,終於啟程出發,到碼頭乘船,準備離開廣東。

跟隨他一起走的,還有一些隨員親兵,造船工匠等等,以及三百名葡萄牙兵,和張家玉的兩千義兵。這兩千義兵已經有了正規編製,在兵部備案為東莞營,算是朝廷的正規軍了。

汪克凡到了碼頭,傅冠、蘇觀生等幾十名文武官員前來送行。

傅冠是“楚勳”集團在朝廷中樞的旗幟,在私底下,汪克凡和他經常溝通,該說的話都說到了,臨別的時候就是互道珍重,汪克凡以子侄之禮向傅冠辭行,隨即準備登船。

突然,有幾匹快馬衝進了碼頭,領頭的赫然是一名內宮太監。

皇上有諭旨!”

臨時擺上香案,命親兵設立儀仗,汪克凡鄭重跪下接旨,那太監舉起聖旨念了起來。

這聖旨洋洋灑灑,對汪克凡的人品能力都狠狠稱讚了一番,又褒獎他汀州救駕和贛州解圍的功勞,既是國家棟梁,又對曾皇後和太子有救命之恩,而且在清軍大舉進犯湖廣的時候勇挑重擔,不畏強敵,不辭辛勞,前去與清軍作戰,隆武帝既感動,又擔心汪克凡的安全,特賜盔甲一套,寶馬一匹,寶刀一口,以及曾皇後親手縫製的戰袍一領……

“轟”的一聲,文武官員議論紛紛,豔羨無比,皇帝這麽做給足了汪克凡的麵子,也給足了“楚勳”集團的麵子。禦賜的盔甲和寶刀寶馬還罷了,曾皇後親手縫製的戰袍卻太難得,簡直把汪克凡當成了自家親人,哪怕馬革裹屍也值了。

“臣謝恩!”汪克凡重重磕了個頭,接過聖旨站了起來,應景說了幾句誓死報答聖恩的話,在一片唏噓感慨聲中,離岸登船,揮手與眾人作別,離開了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