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一五三章 火槍兵的對射

第一五三章 火槍兵的對射

楚軍火槍兵發起進攻的時候,並不是對著正前方前進,而是稍稍向右偏了一點,在四十步的位置停下以後,和天佑兵的炮兵陣地之間形成了一個不到十五度的夾角。

隨著軍官的命令,士兵們站定轉身,正麵朝向清軍,火槍就可以從同伴之間的縫隙裏毫無障礙地瞄準敵人,各隊的前排士兵一起蹲下,采用跪姿射擊,為後排的同伴讓出射界,並盡量減小自己的目標。

“先打韃子的大炮!凡是披甲的都給我撂倒!”

指揮燧發槍兵的千總大聲喊叫著,讓他們不要理會天佑兵的火槍手,首先攻擊威脅最大的虎蹲炮,尤其身穿鎧甲的軍官和炮手更是優先打擊的對象,燧發槍兵們微微轉動槍口,各自挑選清軍炮兵當做自己的目標。

“開火!”

槍聲瞬間響如爆豆,鳥銃的聲音比較悶,劈啪啪的響成一片,像過年時放的小鞭炮,抬槍的聲音要響亮得多,好像小鞭裏摻的大麻雷子,震得人心裏一陣陣發顫,燧發槍的聲音卻異常清脆,鉛子剛剛射出槍口,耳邊就響起一片撕裂空氣的蜂鳴聲。

火槍兵進行防守的時候,為了維護自身的安全,必須保證火力輸出的連續性,所以往往采用三段式射擊,但在進攻時沒有迫近作戰的危險,三段式射擊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楚軍的火槍兵從各營裏抽調而來,臨時組成一支一千八百人的大部隊。仍然使用三段式射擊就是畫蛇添足,反而會增加配合的複雜性,造成指揮上的低效和混亂。所以他們采用的是最簡單的齊射戰術,隻是根據裝填速度的不同,把燧發槍、鳥銃和抬槍分別編隊,各自指揮。

汪克斌剛剛扣下扳機,就看到對麵也爆出一片火光,天佑兵幾乎在同一時刻開槍了,兩軍陣前一時間煙霧彌漫。看不清敵人的傷亡情況,但他們射來的彈丸卻嗖嗖飛過頭頂,前排的幾個鳥銃兵發出短促的慘呼。中槍倒在地上。

天佑兵開火較早,在虎蹲炮和鳥銃的雙重打擊下,楚軍的火槍兵已經損失了一百六七十人,後排的鳥銃兵不斷上前補位。陣型稀疏了很多。燧發槍兵的位置相對靠後,傷亡不大,前麵的鳥銃兵倒下後,他們並沒有順序補位,仍然保持著自己的隊形。

“裝彈!”

傷亡太大了,汪克斌覺得喉嚨有些發幹,急不可待地用牙齒咬開紙包,把火藥倒進槍膛。然後裝入彈丸壓實……當他再次放平燧發槍的時候,那些使用鳥銃的同伴還在小心地調整火繩長度。剛剛完成裝填步驟的一半,他們的對麵,連續三輪齊射後的天佑兵動作更慢一些,大多數人剛把鉛子咬在嘴裏。

“瞄準!

此時煙霧漸漸飄散,可以看清對麵清軍的情況,五百支燧發槍同時進行齊射,兩次射擊中間必然會出現停頓,但齊射的威力卻成倍成幾倍的增加,清軍炮兵陣地上一片狼藉,地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屍體,剩下的軍官們正在拚命維持秩序,手裏不停揮舞刀劍,逼著那些趴在地上的士兵重新站起來作戰。

“開火!”

五百支燧發槍再次齊射,騰起的硝煙立刻擋住了視線,汪克斌不再試圖查看戰果,低頭重新裝彈。

硝煙對麵,清軍炮兵剛剛從地上爬起來,迎麵又遭到燧發槍第二輪的射擊,僅存的軍官和炮手被紛紛打倒,剩下的百十名裝填手和輔兵失去了控製,要麽死死趴在地上,要麽轉身向後逃去。

“大炮被南賊的火銃壓住了,這樣子下去不行,得派步兵打垮他們!”呼塔布騎馬站在土山上,整個戰場一覽無餘,楚軍人多槍多,剛剛進行了兩輪齊射,就給清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六門虎蹲炮更是已經失去了戰鬥力。

“啟稟章京大人,現在實實是衝不得的!”雖然戰況緊急,江定遠的神態語氣仍然不失恭敬:“南賊有一千六百多支火銃,衝上去也是白白送死,總得咬牙頂過這三板斧再說!”

楚軍的火槍兵停在四十步開外,清軍的步兵如果發起衝鋒,就要通過自己設下的各種路障,不等衝到敵人跟前,恐怕就被連續不斷的火槍打垮了。

“那就繞到側麵進攻,反正不能這麽挨打!”呼塔布也急了,出了一個餿主意。

“回大人的話,這法子恐怕也不成,側麵有南賊的步兵,被他們纏住了更麻煩,現在隻能在正麵硬抗。”江定遠指著硝煙彌漫的戰場說道:“南賊的火銃兵雖然人數占優,但傷亡也不是小數,不可能一直這麽凶的,等他們氣勢稍挫再派步兵從正麵反攻,才能反敗為勝!”

這是一場火槍兵和火槍兵之間的對決,在他們分出勝負之前,其他的兵種都幫不上忙。

看到不遠處軍容嚴整的恭義營,呼塔布不得不承認江定遠的意見更加正確,咬咬牙下令道:“那也不能讓步兵幹看著,分五百人上去補充火銃兵,讓他們撿起鳥銃,向南賊射擊!”

這差不多還是一個餿主意,隻是餿味沒有那麽大罷了,江定遠權衡了一下,不敢再和呼塔布唱反調,躬身領命,叫來步兵將領進行布置。

五百名天佑兵的步兵放下長矛刀斧,一排排上前加入火銃兵的隊伍,他們從血泊裏拾起同伴的鳥銃,舉槍向對麵射擊,見到清軍火槍兵聲勢重振,呼塔布嘴角露出一絲獰笑:“打!給老子狠狠的打,看南賊能堅持多長時間!”

……

“裝彈!”千總大聲下令,嘶啞的聲音聽上去和平常大不一樣。

鉛子從頭頂嗖嗖地飛過,身旁不斷有同伴倒下,汪克斌的身上不停湧出汗水,順著胳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把剛剛撕開的火藥包打濕了,隻好把它扔在地上,胡亂抹了兩把汗水,又拿出一包火藥咬開裝進槍膛。

“瞄準!”

戰場上的硝煙越來越濃,汪克斌摘掉遮陽的鬥笠,瞪大眼睛向對麵看去,清軍的身影卻忽隱忽現看不清楚,突然火光連閃,三段式射擊的頻率較高,他們又一次搶在前麵開火了。

經過幾輪對射後,天佑兵的火力本來在慢慢減弱,這次齊射卻異常猛烈,很多楚軍火槍兵中槍倒地,立刻引起了一陣混亂,左側的葡萄牙兵那裏似乎在吵嚷著什麽,幾名軍官過去維持秩序,聲音卻越來越大,汪克斌和吳老兵等人都不由得扭頭向那邊看去。

“開火!”

汪克斌連忙收斂心神,瞄準硝煙中的清軍身影,使出全身力氣扣動了扳機,這個時候,葡萄牙兵那裏更加混亂,沒有幾支火槍打響,卻有很多人在大聲爭吵,其中一個的中國話說得不太標準,聽起來怪聲怪氣的,但嗓門卻最大。

“這是在白白流血!天佑兵肯定穿著兩層專門克製火槍的綿甲,我們打不死他們,他們卻能打死我們的人,這樣下去我們全都會死的……”

葡萄牙兵都是為錢打仗的雇傭兵,在如此慘烈的對射中開始消極作戰,他們幾乎全部采取跪姿射擊,射擊完畢後也不願起身裝彈,而是一直蹲在地上,如此一來,自然嚴重影響了裝彈速度,也拖慢了楚軍的燧發槍的射速。

楚軍督戰隊上去維持秩序,情況稍有好轉,但清軍的火力突然變強,剛才這輪齊射又打倒了十來個葡萄牙兵,他們立刻鬧了起來,在軍官的帶領下拒絕繼續作戰,要求立刻撤出戰鬥。

“我們離得太遠了,打不死那些韃子,必須讓步兵發起衝鋒!”那葡萄牙軍官還在大喊大叫,汪克斌聽到耳中,心裏咯噔了一下。

由於戰場上硝煙彌漫,火槍兵們都看不清對麵的敵人,每次齊射後不知戰果如何,剛才清軍射擊的時候,一排排的火光不斷閃爍,和開戰時的情形似乎沒有任何改變,難道說,天佑兵真的都穿著兩層綿甲,所以傷亡不大?

同伴們卻在不斷犧牲,屍橫累累,滿地鮮血,傷兵發出垂死的呻吟,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血腥味,哪怕濃烈的火藥氣息都無法掩蓋,眼前的慘狀如此真實可怖,難怪那些葡萄牙兵會產生懷疑。

能打勝嗎?

真的不是在白白送死嗎?

猶豫畏戰的情緒在迅速傳染,麵對慘烈的傷亡,和似乎遙不可及的勝利,不但葡萄牙兵停止了戰鬥,更多的楚軍火槍兵也不再裝彈,而是蹲下身子試圖躲避敵人的鉛彈。

那葡萄牙軍官見到有人支持,氣焰更加囂張,帶著十多個親信轉身就走,無論楚軍督戰隊如何揮刀恐嚇,都不理不睬強行向後闖,其他的葡萄牙兵見了,紛紛從地上跳起來跟上,眼看就要演變成一場潰敗。

“倉啷!噗——”

刀光閃,人頭落,那葡萄牙軍官的屍體像一截木頭般倒在地上,王奕的身影從他背後露了出來,手裏的鋼刀還在點點滴滴往下淌著鮮血,猶如一尊凶神惡煞般殺氣逼人。

“督戰隊,維護軍紀,有畏戰拖延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