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三十九章 過河卒子

第三十九章 過河卒子

在楚軍的高級將領中,騰雙林最初和譚嘯等人並不是一個圈子,但他們本來就出身相近,經過幾年生死與共的並肩戰鬥,彼此已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滕雙林的年齡大個十多歲,為人處事都比較老道,在譚嘯等人麵前從來不擺老大哥的架子,反而贏得了他們的尊重,平常雖然嘻嘻哈哈的,真碰上什麽事情,都願聽聽他的意見。

剛剛加入楚軍的時候,滕雙林和呂仁青走得最近,後來慢慢融進這個圈子,和性格直爽的譚嘯最投緣,能聊一些和別人不會深聊的話題。

正事說完,兩個人又隨口聊了會兒眼下的戰局形勢,從山西薑瓖反正到雲南大西軍歸順,最近可謂大事不斷,讓人有一種眼花繚亂的感覺,但總的來說,大都是好消息。

營帳外,突然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已經是三更天了,譚嘯摸出懷表看了看,立刻站了起來。

“哎呦,我要去查哨了,你先歇著吧。”

“怎麽,你每天晚上都要親自查哨嗎?”滕雙林問道。

“不親眼看看,總是不放心啊,咱們就在韃子的眼皮底下,萬一出了什麽岔子,可不是鬧著玩的。”譚嘯穿上一副軟甲,然後罩袍束帶,收拾朗利,朝著滕雙林點點頭,挑帳簾就要出門。

“我跟你去看看。”滕雙林站起身,跟了出來。

一到帳外,就覺得眼前異常明亮。晚上天氣寒冷,雪又下得越來越大,地麵上終於有了一層積雪。雖然明天白天還可能融化,此刻卻仿佛是一片千裏冰封的景象。

江南少雪,看到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潔淨,譚嘯和滕雙林都覺得心胸異常舒暢,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兩人邁步踏過吱吱作響的積雪,並肩向前走去。

中軍、倉庫、營棚、營門……一路走下來。值夜的哨兵都能恪盡職守,離著老遠就會大聲詢問口令,走近細看。軍容軍紀也不錯,頂風冒雪仍能一絲不苟的站崗。

“譚老弟帶的好兵,不比恭義營差了!”往回走的路上,滕雙林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

“隻學了個皮毛罷了。骨子裏的精神氣還是差了一層。”譚嘯搖頭說道:“我就不明白了。雲台手把手教給我帶兵的法子,怎麽就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這些年大大小小幾十次軍演,嶽州營就沒有贏過一次!”

“哈,口氣不小!”滕雙林笑道:“恭義營都是汪軍門親自帶出來的兵,你的嶽州營再強,也比不上他們啊!”

“好吧,就算雲台是天生的將才。我不和他比,但和你比總沒錯吧。為什麽每次軍演通山營總能壓著嶽州營一頭?”

嶽州營是楚軍起家的老底子,後來一直被當做主力使用,各方麵也受到一定的照顧,無論後勤補給還是實戰機會,嶽州營的優先級都在楚軍裏排在前幾名。但讓譚嘯感到鬱悶的是,嶽州營的戰鬥力多少有些欠缺,比如和滕雙林的通城營相比,似乎還要差那麽一點點。

滕雙林笑了笑:“軍演不用當真,戰場上才能見高低,嶽州營戰功赫赫,在咱們楚軍裏可……”

譚嘯卻一瞪眼:“老藤,咱們兄弟之間,誰有幾斤幾兩都一清二楚,沒必要說這些扯淡客套話吧!我現在的兵馬雖然比你多上三千人,還剛剛換裝了新式的燧發槍,真要是對陣廝殺的話,可沒把握贏你。”

滕雙林舉起手,用食指對著太陽穴畫著圈,一本正經地說道:“那是因為我腦子活,足智多謀,撒豆成兵,一物降一物,正好克製你這個一根筋。”

“吹吧你就!我沒把握贏你,也不見得會輸給你!”

他們此時已經回到了中軍,來到譚嘯的寢帳前,譚嘯笑著罵了一句,抬手挑起帳簾,寢帳裏火盆燒得正旺,一股熱浪撲麵湧出:“怎麽樣,今天晚上和我打通鋪,咱們徹夜長談!”

“好啊,正有此意。”滕雙林邁步走進寢帳,迎麵就看到掛著一幅字——做了過河卒子,隻能拚命向前。

“這條幅不錯啊,是汪軍門的墨寶?”親兵早就準備好了茶點熱水,滕雙林向他們點了點頭,隨口又對譚嘯問道。

“是啊,八月節那天雲台寫的,我看著不錯,硬是從章曠手裏討了過來。”譚嘯一邊卸甲更衣,一邊感慨道:“當初剛剛從軍的時候,我也是滿腔的豪情壯誌,如今當上了總兵,才知道當官真是累呀,不容易!”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這不是掛在汪軍門嘴邊的話,你怎麽忘了。”滕雙林就著熱水淨麵洗漱,擺擺手讓親兵出去,然後問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太累了?主將隨便發牢騷,對軍心士氣可沒什麽好處。”

“我知道!這不是就在你麵前說說嘛。”譚嘯一屁股坐在**,解開發髻胡亂往腦後一批,如果被現代人看到了,立刻就會聯想到熒屏上那些瀟灑的大俠,不過這位大俠此時卻耷拉著腦袋,釋放著多日積攢的壓力:“我的性子粗獷些,帶兵也是邊學邊幹,當初做個哨官還好,現在卻管著三個小營七千多人,總覺得自己還是差了點道行……”

楚軍的高級軍官有很多都是書生帶兵,年輕而且經驗不足,先天上存在短板,部隊規模小的時候有汪克凡手把手的教著,還沒有什麽問題,當楚軍成長為一個龐然大物後,他們身上的壓力也驟然變大,深感自己的能力存在不足,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打仗還好一些,部隊的管理卻是個大問題,譚嘯雖然粗中有細,但整體還是個粗線條的人,一下子管了三個小營七千多人,很多細節就顧不上了。

“七千人就是七千個腦袋,碰上事情就有七千種想法,自從擴編小營之後,我手下亂七八糟的事情就不斷,有些根本是莫名其妙,說出來都是笑話。”譚嘯感慨道:“這天下最難的不是科舉文章,也不是打仗拚命,而是管人,管幾千個大活人,我對他們掏心掏肺的,這幫家夥卻根本聽不進去……”

他嘟嘟囔囔地發著牢騷,滕雙林的眼睛閃了閃,說道:“說句不當說的話,你帶兵的法子有些問題。”

“什麽問題?你快說,我正想找個明白人指點一下呢。”

“你是個爽利人,很多事情不願計較,覺著手下的士兵能打勝仗,能在關鍵時刻拚命就行,對他們從來不吝惜賞賜,是不是?”滕雙林盯著譚嘯的眼睛,見他點頭才說道:“但咱們不是梁山好漢,帶兵應該盡量嚴一些,一味賣好反而會讓小人得寸進尺,把士兵都慣壞了。”

“我已經很嚴了啊!你都親眼看到的,嶽州營上下沒人敢不聽我的話。”

“還不夠。”滕雙林說道:“你看到的,固然都是聽話的,你看不到的地方,就可能是另一個樣子!”

譚嘯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滕雙林又慢悠悠地說道:“咱們楚軍這段日子進的人太多,其中難免良莠不齊,老人也都連著升官,當初的一個小兵現在都當上了隊官哨官,這裏麵就藏著很多隱患。我看著汪軍門的意思,最近就要大力整肅軍紀,你可要小心點,俗話說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啊。”

“整肅軍紀?你怎麽知道的?”譚嘯突然有些緊張,他大咧咧的慣了,在楚軍幾支主力部隊中,嶽州營的軍紀一向是倒數的。

“聽其言,觀其行罷了,隻要心裏有了想法,哪怕嘴上不說,不由自主也會帶出來的。”滕雙林的眼睛向下一垂,如大師說法,高深莫測。

譚嘯琢磨著說道:“現在的軍法已經很嚴了,再整肅的話,恐怕會矯枉過正。”

“既然是矯枉,就必須過正,當年戚繼光斬了親生獨子,每逢作戰必行連坐法,才有了天下無敵的戚家軍,難道不是過於嚴苛嗎?”

滕雙林這個例子一舉,譚嘯再也無法反駁。

戚繼光的獨生愛子奉命出征,打了一個大勝仗,但是違背了戚繼光的戰前部署,被他毫不留情的砍了腦袋,因為這件事情,戚繼光一輩子怕老婆。

戚家軍打仗的時候實行連坐法,每一級主將戰死,他的下屬都一律斬首,完全不講道理,也正因為如此,戚家軍打仗的時候才會拚死作戰,成為天下無敵的精兵……

就著這個話題,兩個人又聊了很多。

男人聊天的時候,最後往往會繞到女人身上,到了後半夜,滕雙林和譚嘯也終於聊起了女人。

“沒想到啊,你譚嘯當年也是嶽州府有名的公子哥,原來卻是個童子雞!”

“誰說的?當年嶽陽樓詩會,我與兩位花魁共宿舫船,大被同眠,二女共事一夫,其中滋味你可想不到!”

“吹!接著吹!”滕雙林一邊鼓掌,一邊問道:“大被同眠之後,你又做了些什麽?說仔細些,不許打馬虎眼!”

“我當時……”

譚嘯眼睛向斜上方瞟去,正在努力編造一個**的故事,帳外突然有人快步跑來。

“報!豐城縣有緊急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