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一一三章 好險!

第一一三章 好險!

顧炎武和黃宗羲這樣的人,汪克凡以前是用不到的。

他們兩個雖然都有官身,但並不是那種老謀深算,長袖善舞的官僚,他們雖然人到中年,身上卻還帶著一股書生氣,他們雖然都和清軍打過仗,但是說到打仗的本事,恐怕還不如楚軍的一個普通將領。

無論朝堂鬥爭、治理地方、參讚軍務……,這幾個方麵都非顧炎武黃宗羲所長,他們兩個都是做學問的人,更適合當學者。

汪克凡如果隻想當個普通的軍閥,當然用不到他們。

在朝堂鬥爭中,傅冠、章曠都更靠譜,就連篆姬也能幫著出謀劃策。在治理地方上,循吏如堵胤錫、能吏如許秉中、貪官如卜作文等等,都可以人盡其才。在軍事方麵,既有汪晟、譚嘯、周國棟等自己培養的嫡係,也像施琅、李過、陳友龍這樣後來加入的良將,還有一大批青年軍官正在迅速成長……總之一句話,無論文臣武將,汪克凡都不缺。

但是隨著楚勳勢力的擴張,隻靠這些人就不夠了。

格局不同,需求不同。

汪克凡現在最需要的,是謀國之士!

謀國之士,未必擅長朝廷鬥爭,關鍵要幫助上位者把握方針政策,在大的戰略做出選擇。比如明朝初年,朱升向朱元璋建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一句話就勝過千軍萬馬,又比如牛金星輔佐李自成,李闖流寇最後才能推翻大明江山。

汪克凡身邊。就缺乏這樣的高級幕僚。

顧炎武和黃宗羲,看起來挺合適。

當然,這種人是不能硬綁來的。硬綁來也沒用,汪克凡能做的都做了,關鍵看他們自己如何選擇。

思維發散開,這個時代還有很多名人,隻要能為我所用,為什麽不用?

汪克凡鋪開紙筆,給情報局寫了一封手令。命令權習派出人手,聯絡江南錢謙益,去山東尋找呂留良。如果碰上吳偉業、侯方域這樣有些影響的文人,也盡量對他們提供一些幫助。

冬日夜晚,江麵上的夜風越發凜冽,船艙窗戶上雖然看不到明顯的縫隙。北風卻無孔無入地鑽了進來。發出噓噓嗚嗚的聲音。燈火搖曳下,汪克凡的身影如磐石般久久不動,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走。

今晚,又是辛勤忙碌的一夜。

北風鼓蕩船帆,夜航船劈開波浪,溯流而上,江水打在船舷上,嘩啦啦地向兩邊退開。泛起一片白浪。顧炎武和黃宗羲站在船頭,偶爾低聲交談幾句。更多的時候卻盯著江水,默默出神。

楚勳這艘大船,到底要駛向何方?

這十幾天來,從江西到湖南,他們有太多的所見所感,從最開始的震撼和驚喜,到後來的迷惑和思考,再到現在的趨於平靜,對於楚勳和楚軍,心裏都做出了各自的評價。

但是這一路上,他們很少談論楚勳,很少談論江西和湖南的嶄新氣象,平常在一起說的最多的,都是經學文章。

文由心生,談論經學文章,可以見微知著,觀察對方的素質和品性,若是治學觀點相近,就可以引為誌同道合的好友,繼續更加深入的交流。

這樣含蓄的交際方式,是儒家文化所特有的,已經成為國人的習慣。到了後世的商品社會,談論經學文章就變成了喝酒,並且發展出一套特殊的酒桌文化,其實骨子裏都是一樣的。

顧炎武和黃宗羲都是當世大儒,雖然現在還沒到宗師境界,但是學術思想已經基本成型,這一路談論的話題很多,兩個人之間碰出了不少火花。

開始的時候,兩個人的交流非常愉快,但是隨著話題的深入,卻漸漸產生了分歧。顧炎武尚古,對心學不以為然,黃宗羲卻是劉宗周的得意弟子,以正宗心學傳人自居,兩個人就談不攏了。

道不同,不與為謀。

在治學思想上說不到一起,就不會談論更**的話題,這一路走來,兩個人都是各看各的,見麵了雖然客客氣氣,卻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底。

但是今天晚上,情況有些特殊。

“亭林先生,我今天是來告辭的。”黃宗羲說道:“明日到了長沙後,我就先走一步,咱們在桂林再見。”

“也好,這樣子更方便些。哦,你是打算不告而別,不和汪軍門打個招呼麽?”顧炎武點點頭,黃宗羲是東林黨的骨幹成員,雖然和呂大器等人不算太近,但也有幾分香火情,如果和汪克凡一起回桂林,難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不打招呼了,打招呼就走不了啦。”黃宗羲笑著說道:“汪軍門一片盛情,黃某無功受祿,承擔不起,日後若是有緣,總有賠罪的機會。”

這話隱有所指,顧炎武的眉毛微微一挑,問道:“清軍勢大,兩三年間,江南都恐怕難以光複,梨洲先生有何打算?”

你是魯王朱以海的人,魯王兵敗困守舟山島,你打算怎麽辦?隆武朝廷這邊如此興旺,抗清複國大有可為,這個時候你還要回老家,繼續給滿清當順民嗎?

“君臣之倫,不可輕棄,我當效仿古人,行萬裏路,讀萬卷書,求道於天下。”黃宗羲沒有說實話,真的效忠魯王,跑到隆武帝這邊來幹什麽?

“春秋大義,尤有大於君臣之倫!”顧炎武聲音不高,語氣卻很重。

“此言大善,我心領了。”這句話,倒說到黃宗羲心裏去了。作為明末最傑出的知識分子,黃宗羲和顧炎武都有輕君思想,能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君臣之間的關係。

他頓了頓,突然問道:“汪軍門此人,不知亭林先生作何評價……”

有些話,終於說出來了。

不用說的太透,點到為止,兩個人都能聽明白。

旁邊值夜的哨兵非常奇怪。

半夜大冷天的,這兩位先生跑到船頭吹冷風,真是一對怪人,聽說他們都是有學問的人,也不知道在說什麽,可惜風太大,根本聽不清。

……

第二天到了長沙,家裏早就安排好一切,汪克凡和篆姬下船後,立刻被送回府中,換上嶄新的吉服,變身新郎新娘。

汪克凡雖然隻是納妾,長沙的文武官員卻都來捧場,送上各色禮物,再吃上兩杯喜酒,婚禮辦得非常熱鬧。

酒席上,汪克凡挨桌敬酒謝客,到了黃宗羲麵前,提出一個特殊的要求,請他給兒子起名。

“哎,不敢,不敢!當著亭林先生的麵,我還是不要獻醜了吧。”黃宗羲連連推辭。

“這是內子的意思,她對亭林先生也非常仰慕,但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百般糾結,隻好舍魚而取熊掌。梨洲先生年長,就不要推脫了,請為犬子賜名吧!”

汪克凡開著玩笑,理由也完全站得住腳,黃宗羲比顧炎武年長幾歲,理應受到尊重,由他起名更合適些。

其他人紛紛起哄,顧炎武也一個勁的謙讓,黃宗羲終於點頭:“好吧,就讓我好好想一想,嗯,嗯,嗯……”

又喝一杯酒,黃宗羲眼睛一亮,看著顧炎武說道:“以精衛為名,如何?”

《精衛》是顧炎武寫的一首詩,前往陝西之前而作,詩中以填海精衛自比,表達了抗清複明的決心,黃宗羲用精衛起名,一顧到了顧炎武的麵子,二來也正好應景。

眾人紛紛叫好。

汪克凡卻一頭黑線。

汪精衛!

黃梨洲,黃老先生,你不是穿越來惡搞的吧?

“這個……,剛才忘記說了,學生家譜中,犬子這一輩都以‘思’字排序,請梨洲先生再起個名字。”急中生智,汪克凡終於找到了拒絕的理由,我是‘克’字輩的,我兒子是‘思’字輩的,絕對不能叫汪精衛!

“哦,既然是這樣,那就再想一個。”黃宗羲到底是飽學大儒,稍一沉吟又有了:“就叫汪思平吧,‘ 今日者拯斯人於塗炭,為萬世開太平,此吾輩之任也’,為萬世開太平,如何?”

汪思平?這個還算靠譜,雖然不算驚豔,但是男孩子的名字不要驚豔,中規中矩就好。

不叫汪精衛就好,真是好險!

汪克凡舉杯再次致謝,眾人一飲而盡。

酒宴到了後半場,黃宗羲起身離去,顧炎武看到,連忙跟了上來。

回到寅賓館,黃宗羲叫出自己的隨從,拿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又牽出一頭大青驢,顧炎武把他送到城外,在離亭揮手作別。

“此去保重。”顧炎武行禮。

“好說,我也要去桂林,不日就會再見。”黃宗羲回禮,上了青驢飄然而去。

遠遠的,突然傳來他的長吟之聲,正是顧炎武所作的《精衛》。

“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

長將一寸身,銜木到終古?

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嗚呼!君不見,

西山銜木眾鳥多,鵲來燕去自成窠……”

顧炎武一愣,隨即笑了:“黃梨洲這個人,倒真是個妙人。”

《精衛》這首詩頭一句就是“萬事有不平”,黃宗羲剛才起的名字就是汪思平,轉了半天,還是扣著這首詩。

……

下一章寫的一大半了,力爭12點前發出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