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八十八章 將計就計,堅守待援

第八十八章 將計就計,堅守待援

前山惡戰,後山遇襲,楚軍腹背受敵。

穀依古孤注一擲,經過一番激戰,終於攻上了後山陡坡,楚軍陣地岌岌可危。

“殺!”

幾名楚軍士兵立刻跳出戰壕,衝上去和八旗兵展開肉搏。沒有慷慨就義的誓言,沒有視死如歸的從容,也沒有緊張和畏懼,隻有殺紅了眼的極度亢奮,發力時的短促呼喝,以命換命的凶狠刺殺……

在他們的掩護下,大牯牛和兩名楚軍士兵退上一處石台,堅守最後的防線。

八旗兵一窩蜂般衝了上來,在他們身後,穀依古一邊大聲下著命令,一邊觀察著周圍地形,目光掃過戰壕前的幾具屍體,一絲複雜的情緒在他眼中閃過。

這幾具屍體有八旗兵的,也有楚軍的,傷口都在身體正麵,大多還保持著搏鬥扭打的姿勢,其中兩個仍死死抱在一起。八旗兵一手掐著對方的肩膀,一手倒提虎牙刀,刀柄上紅紅白白,沾滿了血跡和腦漿,楚軍士兵的半個腦袋已經被砸爛,嘴裏卻死死咬著八旗兵的脖子……

轉頭看向山頂,他又恢複了陰鷙狠厲的神色,眼中還有一絲絲興奮的狂熱。隻要攻破麵前的石台,後麵再往上就無險可守,山頂不遠處就是沒有自衛能力的楚軍炮兵陣地。

成群的八旗兵衝向石台,石台上轟隆隆推下幾塊大石頭,把他們砸得一個個倒飛出去。

再一次進攻,再一次被打退。

穀依古張弓搭箭。瞄準石台,射倒了一個楚軍士兵,然後舉刀怪叫。帶著所有的八旗兵一起往上衝。

“上!跟我上!把這幾個南狗殺光!”

石台上隻剩下大牯牛一個人,他的鼻翼不停翕動,急促地喘著粗氣,眼睛盯著下麵密密麻麻的清軍,一隻手握著擋住的檑木機括,另一隻手從懷裏摸出一塊包的非常仔細的米餅,送到嘴邊刺啦咬開外麵的油紙。吭哧吭哧吃了起來。

“不過了!不過了!”他哼哼唧唧地自言自語,突然大叫一聲:“啊——!去死吧!”

看到清軍越來越近,他用力扳動機括。巨大的檑木轟隆隆砸了下去,然後端起燧發槍,朝著最前麵的一個八旗兵扣動扳機,顧不上查看有沒有命中。就抓起另一支已經上好刺刀的燧發槍。合身跳下石台,呐喊著衝了上去。

“殺!”他大聲叫著。

“殺——!”山穀發出回音。

不對,不是回音,這殺聲雄渾有力,氣衝鬥牛,是上百人在一起怒吼!

大牯牛天生的又高又胖,雖然全力衝鋒,速度上卻不是太快。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有成群的楚軍士兵從身旁掠過,如猛虎下山般殺向清軍……

援兵到。

穀依古所部被全殲。後山陣地轉危為安。

後山的廝殺聲停止後,朱馬喇就知道,這一仗已經打輸了,再沒有攻占無名小山的可能,隻有趁著天黑立刻突圍,才能擺脫全軍覆沒的危險……經過一場不算激烈,卻損失慘重的突圍戰,朱馬喇終於率領清軍殘部衝破包圍圈,順著來路,向東南方向的延陵鎮倉皇逃竄。

天亮後,太陽卻一直不見出來,躲在厚厚的雲彩後麵,仿佛不敢麵對這慘烈的戰場。

山穀間,到處都是一片狼藉,楚軍士兵正在打掃戰場。

山坡上的樹林,大火已經熄滅,隻剩下一片黑禿禿的樹幹木樁,其中一些還在冒著青煙,被山風吹散後到處彌漫。

楚軍主力已經出發,攔截追擊朱馬喇,汪克凡安排好各種軍務後,帶著李雲聰幾個下屬,登上了昨晚戰鬥最為激烈的無名小山。

防守這座小山的是恭義營乙營,史無傷和汪克斌都非常興奮,這一仗,雖然是一場硬碰硬的惡仗,但是楚軍有備在先,又占據有利地形,充分發揮了臼炮和燧發槍的威力,所以和清軍的傷亡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以算是一場完勝。

在汪克凡眼中,這一仗的結果雖然很理想,過程卻並不完美,楚軍的戰術技巧方麵,還有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比如炮兵和步兵之間的配合,比如發起反擊的時機,比如側翼掩護還不夠嚴密等等。

一路走,一路看,實地仔細觀察,和史無傷、汪克斌交換意見。大戰還沒有結束,現在不是詳細總結的時候,隻能把問題先記下來,等到戰役結束後再開總結會。

看望士兵的時候,汪克凡碰到了大牯牛,兩隻眼睛又紅又腫,臉上的表情也非常呆滯,明顯剛剛大哭了一場。

“你叫什麽名字?”汪克凡和氣詢問,眉頭卻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起來。

“俺叫牛大壯。”大牯牛立正回答,聲音卻不大,精神頭還是蔫蔫的。

“軍門問話,要大聲回答!知道麽?”史無傷訓了他一句,又轉臉對汪克凡解釋道:“他是乙營四隊的隊副,昨天晚上守後山,手下弟兄都打光了。”

汪克凡點點頭,拍了拍大牯牛的肩膀:“走,帶我去看看那些戰死的弟兄,我想給他們敬個禮……”

站在後山的陡坡前,汪克凡沉默良久。

時間倉促,楚軍陣亡士兵的屍體已經收殮,八旗兵的屍體卻還散布在山坡上,雖然沒有披甲,但從號衣和服飾上不難看出,他們都是滿蒙八旗中的精兵,其中還有一半是大名鼎鼎的巴牙喇兵。後山的楚軍能以幾十人擋住他們的進攻,除了地形有利之外,頑強的戰鬥意誌也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

“全體記大功,陣亡將士撫恤金加倍!”

汪凡看著周圍的地形,對史無傷和汪克斌說道:“韃子直接摸到半山腰。說明哨位設置的還是不合理,外圍如果再設兩個暗哨,提前鳴槍示警就能爭取到寶貴的準備時間。還有。前山後山之間的聯絡有問題,前麵打得吃緊了,就顧不上屁股後麵。你們兩個都要記住,身為一營營官,任何一個微小的失誤都可能造成流血犧牲,千萬疏忽不得……”

說到這裏,汪克凡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嚴厲。又鼓勵了他們幾句,楚軍畢竟也是第一次打這種仗,出現問題在所難免。隻能逐步改進。

“你們兩個做做牛大壯的工作,盡快振作起來,不能影響其他人的士氣。打仗嘛,情同手足的弟兄陣亡了。傷心難過都是正常的。但也不要這樣哭鼻子。當兵的流血不流淚,應該硬朗一點。”他想了想,又對李雲聰問道:“我想把牛大壯樹起來,當做全軍的榜樣,你看怎麽樣?”

李雲聰微笑道:“軍門高見,這一仗打出了咱們楚軍的威風,就該好好宣揚一下。不過,牛大壯的性子有點軟。把他樹起來合適麽?”

“一碼歸一碼。他性子軟,打仗的時候卻硬朗。那就是個好兵。況且話說回來了,這樣才真實可信嘛。”

當天下午,汪克凡當眾宣布,授予大牯牛“孤膽英雄”的榮譽稱號。

很快,孤膽英雄牛大壯的故事,傳遍了楚軍各部。

兩天之後,楚軍離開了無名小山,山坡上多了一片烈士墓,溫暖的陽光靜靜灑滿山坡,野花漫爛綻放。

……

朱馬喇倉皇突圍,楚軍隨後追擊,殺傷斬獲無數。

朱馬喇的心裏懊悔無比,如果遇伏後就及時撤退,以他的實力楚軍未必敢全力追擊,損失肯定少得多。但他到底也是一員善戰之將,很快穩住了情緒,既然事已至此,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率領殘部擺脫危險才是最重要的。

因為傷亡過大,又失去了大部分的輜重糧草,他現在就像砧板上的肉,已經沒有多少反擊之力,很難回頭反咬楚軍一口,隻能先求自保。讓朱馬喇稍感心安的是,他來的時候兵分兩路,還有幾千清軍就在句容縣東邊,如果能夠和他們會師,就能緩過這口氣。

他派出十幾個信使,走小路翻山越嶺,一定要和那幾千清軍取得聯係,讓他們盡快趕來支援。除了這路援兵之外,他還派人往西聯絡穆裏瑪,穆裏瑪離得不算遠,如果楚軍堵住了東邊的句容縣,和他會師也是一條出路。

要想被人救,首先得自救。朱馬喇派人求援之餘,率領殘部一路逃到延陵鎮,先取得了一個落腳之地。

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時期,南京地區還叫延陵,後來到了三國時期,孫權築起石頭城,才有後來南京的雛形,延陵也變成了一個偏僻的小鎮子。

雖然隻是一個小鎮,卻為朱馬喇提供了急需的糧食,清軍大肆搶掠一番後,又逼著鎮子裏的百姓挖掘壕溝,修築營寨,總算暫時有了一點安全感。

朱馬喇決定固守待援。他實在是被楚軍的伏擊戰打怕了,清軍現在隻剩下一半的殘兵敗將,如果急著跑路又被伏擊,恐怕就沒有這麽容易逃脫。

果不其然,出外查探的斥候回報,楚軍已經追了上來,在延陵周圍形成一個鬆散的包圍圈,尤其在東南方向兵力最多,如果朱馬喇仍然沿著來路撤退,肯定會撞到他們懷裏。

朱馬喇非常焦慮,卻又束手無策,隻能守在延陵鎮裏,等待友軍來援。

友軍沒有讓他失望,過了兩天,句容縣的清軍趕到延陵鎮,和朱馬喇會師。

聽說援兵到了,清軍上下一片歡騰,朱馬喇興衝衝地迎出鎮外,隨著這支清軍來到麵前,朱馬喇卻楞住了,他萬萬沒想到,這支清軍也是一群殘兵敗將。

句容縣來的清軍,在半路上同樣遭到了伏擊,損失慘重,唯一讓朱馬喇感到欣慰的是,這支清軍遇伏後就堅決突圍,沒有丟下所有的輜重糧草,還帶來了一些糧食。

但他知道,這支援兵既然受了重創,現在還是無法突圍,隻能繼續留在延陵鎮,耐心等待穆裏瑪的消息。

穆裏瑪卻姍姍來遲。

他在方山吃了一個大虧,連著幾次試圖攻山,都被楚軍打退,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突然接到了朱馬喇的求援,不由得一陣竊喜。

這個梯子遞來的太及時了。

他命令前軍退到秦淮河邊,乘船避開方山上的大炮,和他的後軍一起退回涥化鎮,這個硬骨頭既然啃不動,就留在這吧。

涥化鎮本來就有一千守軍,他留下些殘兵敗將,帶著五千多精銳主力出發,往東南方向的延陵鎮前進。救兵如救火,他到了句容縣城後繞路而行,不和城裏的楚軍糾纏,但是剛過句容縣城,就收到涥化鎮失守的消息。

後路被抄!

穆裏瑪又驚又怒,下令全軍停止前進。

他來到句容縣後,就已經遠離秦淮河,無法得到水師的支援,現在被楚軍抄了後路,等於把他也裝進了口袋。

穆裏瑪猶豫再三,決定回兵涥化鎮,先保住糧道的安全,至於分兵前去救援朱馬喇,這個肯定不能考慮,萬一像朱馬喇那樣中了楚軍的埋伏,一千兩千的清軍很可能被一口吃掉。

氣勢洶洶殺回涥化鎮,楚軍卻已經早早撤往方山,穆裏瑪又不敢追上方山,在涥化鎮進退兩難。

方山這顆釘子卡在附近,他就不敢輕易**,去救援延陵鎮的朱馬喇。現在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強攻句容縣城,在進軍的道路上奪取另外一個堅固的堡壘,才能不管涥化鎮,放心大膽地進軍延陵鎮……但是攻打一座早有防備的縣城,難度不亞於攻打方山,穆裏瑪久攻句容縣不克,救援朱馬喇也就變得遙遙無期。

朱馬喇收到這個消息後,並沒有大發雷霆,而是給穆裏瑪寫了一封信,讓他務必穩紮穩打,先攻克句容縣,再來救援延陵鎮。

“這件事急不得,穆裏瑪若是急於趕來延陵鎮,萬一中了汪賊的埋伏,不但他會全軍覆沒,我等突圍的最後一線希望也會斷絕,到時候裏無糧草,外無救兵,恐怕堅持不了幾天。”朱馬喇咬了咬牙,惡狠狠地說道:“當下之計,我軍唯有在延陵苦熬,把汪賊主力牢牢引住,待鄭親王率大軍趕到,又或者譚泰大將軍回兵北上,汪賊必定土崩瓦解!”

雖然被包圍在延陵,朱馬喇卻毫不氣餒,而是決定將計就計,就在這裏堅守待援,等待清軍主力趕到,和楚軍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