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二五三章 勸降(中)

第二五三章 勸降(中)

黨守素已經抬起一隻腳準備跑路,最後關頭卻又留下來,繼續圍困周國棟。

他命令孫承業退出寧遠縣城,向九嶷山一帶靠攏,把部隊集中在一起,相對更安全一些,萬一西軍發起突襲,彼此之間還能有個照應。

西軍隨即占領寧遠縣城,盧明臣、高文貴率部進入九嶷山,逼近到距離黨守素二十裏的地方紮營下寨,近身緊逼。

黨守素被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判斷失誤,西軍終於要翻臉動手了,可是盧明臣和高文貴紮營之後就停在那裏,遠遠監視著黨守素的部隊,再沒有其他動作,黨守素猶豫再三,終歸還是沒舍得走,圍困周國棟眼看就要得手,這個時候實在舍不得放棄。

於是乎,山上一支楚軍,山下一支勤王軍,一支西軍,三支部隊不戰不和,不降不走,每天大眼瞪小眼的對著耗時間。

這其中,周國棟的楚軍被困在山上,幹脆也就沒什麽想法了,處於夾心餅幹位置的黨守素卻感覺最難受,他現在想打可以打,想走可以走,選擇多了反而患得患失,猶豫不決,既想鑽空子占點便宜,又擔心西軍什麽時候突然殺上來,短短幾天時間,一直處在深度焦慮中的黨守素就多了很多白頭發。

西軍表現的如此顧慮重重,猶豫不決,關鍵在於高層之間有矛盾,沒有形成一致的意見。

西軍的大本營在雲南,這幾年一直積蓄實力,堪稱兵精糧足,擁立永王朱慈煥之後更是聲勢大振,地盤迅速擴張,接連占領貴州全省、大半個四川和廣西,而且接連打了幾個大勝仗,軍心士氣正高,正是乘勝進軍繼續擴大戰果的絕佳時機,但是下一步究竟是北上還是東進,孫可望、李定國和劉文秀之間卻產生了分歧。

李定國主張北上。

而且有充分的理由。

由天府之國的四川提供糧食,由民風彪悍的西北提供兵源,這是當年秦始皇統一六國的路子,西軍主力如果從四川北上,翻越秦嶺,攻占漢中和陝西,就和秦始皇一樣立於不敗之地,進而還有爭奪天下的本錢,雖然說,現在的四川因為長期戰亂造成人口銳減,糧食產量大幅減少,但是西軍可以穩紮穩打,用幾年時間在四川墾荒屯田,同時在西北操練新軍,等到時機成熟後再兵出潼關,橫掃天下。

和當年的秦始皇相比,西軍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優勢,就是雲南豐富的銅礦,經過這幾年的開發和建設,雲南各處銅礦的產量節節提高,為西軍提供了大量的軍費,假以時日的話,這些銅礦的產量還會翻著跟頭往上走,到時候西軍有錢,有糧,有精兵,打敗滿清和隆武朝廷都不在話下。

孫可望卻主張東進。

他也有充分的理由。

李定國想要效仿秦始皇,但是兩千年過去了,早已物是人非,時過境遷,先秦時期長江以南大都是蠻荒之地,現在的江南卻富甲天下,無論人口錢糧都遠遠超過北方,比如南直隸的蘇州府,經濟實力就超過了北方的一個省,又比如楚軍的大本營湖廣,才是號稱“湖廣熟天下足”的糧倉,汪克凡占據長江沿岸數千裏地盤,把這些最富裕的省份都納入囊中,所以才有實力接連發起北伐,把號稱天下無敵的清軍按在地上打,總而言之,江南遠比西北更加重要,西軍現在就應該東進。

滿清入關之前和剛入關的那兩年,的確摧枯拉朽,無人可敵,可是這幾年疲態盡顯,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孫可望以前聽一個高人說過,一方勢力或者一個國家的崛起就像推著大鐵球爬山,千辛萬苦爬到山頂,一旦開始走下坡路就越來越快,勢不可擋,所以滿清也和其他的夷狄外族一樣,雖然能在中原肆虐一時,但是過不了幾年就會退到長城以外,不足為慮。

隆武帝和其他的各方勢力,比如魯王,比如鄭成功等等,更加不值一提。

唯有汪克凡,才是西軍的生死大敵!

滿清也早就意識到汪克凡的巨大威脅,這兩年不斷對西軍釋放善意,最近多爾袞又派來密使,向孫可望求和。

多爾袞表示,我大清從來都沒有對大明取而代之的想法,甲申之變的時候之所以入關,是為了給崇禎皇帝報仇,吊民伐罪,討伐李自成這個無君無父的反賊,隻因崇禎皇帝和幾位皇子都隕於亂軍之中,神器無主這才留在北京,既然永王朱慈煥繼承了大明正統,清軍願與其永結同好,並與西軍結成同盟,共同討伐唐王的偽明政權,將來平分天下,劃江而治……

孫可望怦然心動。

劃江而治的鬼話孫可望並不相信,但他正想對汪克凡大打出手,多爾袞在這個節骨眼上主動跑來說要助拳,當然歡迎之至。

但他很謹慎的沒有聲張,隻派幾個心腹手下暗中推動和談的進展,畢竟八大王張獻忠剛剛去世沒有幾年,他老人家可是死在清軍手裏的,西軍上下都把滿清視為死敵,恨不得把他們斬盡殺絕,突然間又要和他們結為盟友,三軍將士肯定無法接受,一旦鬧得太厲害,這件事肯定就黃了。

孫可望和李定國意見相左,劉文秀夾在中間,免不了處處和稀泥,大哥說的對,二哥說的也有理,但他內心裏,還是偏向李定國一些。

和文武雙全,心懷大誌的孫可望不同,劉文秀是一個純粹的軍人,隻會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除非形勢所迫,否則不願打沒有把握的仗,在他看來,楚軍的綜合實力非常強大,西軍還是多有不如,在先前幾次小規模的衝突中,西軍都沒有占到便宜,西軍猛將高承恩和周國棟在靈川打的那一仗,四千多西軍精銳據城堅守,以逸待勞,但是一個時辰不到就全軍潰敗,給劉文秀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如果按照這個比例推算,十幾萬西軍將士隻能對付三五萬楚軍主力,這個仗,還怎麽打?

貿然與楚軍開戰,實在沒有勝算。

一旦全麵開戰,就是一場關乎國運的生死之戰,勝了一切都好說,萬一戰敗就會斷送當前的大好形勢,這幾年的心血全都付之東流,以後也很難有翻盤的機會。

避實就虛,才是上策。

在滿清、楚軍和隆武軍之間,隆武軍無疑是最弱的那個,所以劉文秀一力主持對隆武軍開戰,親自率領大軍攻占桂林,柳州等地,占據了大半個廣西,進而還想進攻廣東,但是隆武帝被楚軍搶走後,形勢突然複雜化了。

劉文秀率領數萬大軍追到道州,想要截住隆武帝,可是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太過無用,被楚軍成功突圍,西軍一時進退維穀。隆武帝既然落入楚軍手中,廣東等地縱然萬般不滿,卻肯定沒有膽子自立門戶,迫於形勢多半會向汪克凡低頭,這樣一來,西軍如果繼續向廣東進兵,楚軍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因為湖南正好卡在廣東廣西之間的腰眼上,孤軍深入的西軍一旦被截斷後路,後果不堪設想。

不解決楚軍的問題,不攻占湖南,就不能繼續東進。

到底是打是和,劉文秀一時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隆武帝最終落到誰的手裏,是否被劉芳亮、賀珍搶了回來,所以他停在道州、寧遠一線,一邊等待局勢進一步明朗化,一邊快馬傳書,和孫可望、李定國兩位義兄商議下一步的戰略方向。

李定國很快回信,建議劉文秀停在道州,從長計議,這一仗西軍已經占了不少便宜,隻要維持現在的戰線就可滿足,消化穩固廣西等新占領的地盤後,西軍主力就可北上。

孫可望卻主張乘勝攻入湖南,劉文秀先拿下永州府和郴州,他和李定國從湘西同時出兵,對楚軍全麵開戰。

劉文秀越發的左右為難,這兩位義兄之間矛盾太深,處處意見相左,要不是事關重大,真的不願和他們這樣扯皮,現在既然還是無法達成一致意見,就隻好繼續觀望,繼續扯皮。

於是乎,西軍的表現就非常奇怪,數萬大軍虎視眈眈地盯著黨守素,卻又一直按兵不動,卻把黨守素搞得莫名其妙,神經高度緊張。

其實在劉文秀和西軍眾將眼裏,根本沒把黨守素這一萬多人馬當回事,如果真想滅了他,就跟碾死個螞蟻一樣簡單,他無論反抗還是逃跑,都無法逃過滅頂之災,當然了,黨守素如果見機得快跑掉了,劉文秀也懶得去追他,左右不過是個螻蟻般的存在,不值得費那個力氣。

黨守素卻把問題考慮得太複雜,什麽驅虎吞狼了,什麽坐山觀虎鬥了,什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就像一隻圍著老鼠夾子打轉的小老鼠,明明感到危險重重,卻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香餌,

“周國棟這廝,還真能挨餓啊!”

一轉眼又過去了好幾天,周國棟的馬匹牲口估計已經殺光了,就算沒殺也應該都餓死了,現在天氣已經轉暖,馬肉很快就會腐爛,按理說楚軍軍中已經斷糧,可是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個楚軍士兵叛逃下山,每天早晚吃飯的時候,山頂上也能按時升起炊煙。

“周國棟這廝,到底在吃什麽?”

黨守素派出最精幹的斥候,偷偷上山偵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