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二六九章 何去何從(下)

第二六九章 何去何從(下)

除了先前被派去迎駕,後來駐守南嶺的一萬多人馬,蘇觀生手下再沒有軍隊了。

西軍如果對廣東發起進攻,隻要突破南嶺防線,然後就會如入無人之境,蘇觀生根本無力抵抗……好吧,就算蘇觀生能憑空變出來幾萬大軍,也不可能擋住西軍,西軍可是連楚軍都打敗了,楚軍對上廣東兵卻是以一當十,按照這個比例推算,想要擋住孫可望的十幾萬大軍,蘇觀生最少需要一百五十萬……這個帳沒法算了,以隆武朝廷傾國之力,也養不起這麽多軍隊。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

何去何從,人人各有打算。

孫可望等人擁立永王朱慈煥之後,士林和民間就有一些人對西軍政權抱以同情的態度,畢竟崇禎皇帝是毫無爭議的大明正統,由他的皇子繼承帝位也是名正言順……但是總的來說,同情和支持西軍的人並不多,絕大多數的士紳百姓還是支持隆武帝的,南黨在廣東根深蒂固,楚軍在廣東的影響也不小,加上蘇觀生這個忠心耿耿的帝黨,大家都在隆武朝廷這條大船上,把西軍當做敵人。

湖廣戰事初起,廣東各界都對楚軍寄予厚望,希望他們又一次大展神威,把西軍趕回雲南,重新奪回廣西,從而解除廣東的戰爭威脅,並且恢複兩廣、湖南之間的貿易往來……西軍占領廣西,侵入湖南,威脅廣東,損失最大的就是廣東的商人,整個珠江水運已經癱瘓,內陸的各種貨物無法出海,海外運來的貨物無法運到內地,大家提起西軍無不切齒痛恨,恨不得他們立刻被楚軍打趴下。

令人大失所望的是,楚軍自從開戰就節節敗退,最後竟然連長沙和衡陽都丟了。

幾乎在一夜之間,很多人就變成了永王朱慈煥的同情者和支持者,言談中必要提起他的身世,還有這幾年坎坷離奇的經曆,總而言之朱慈煥就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哪怕他自己不想當皇帝,哪怕有很多人不想讓他當皇帝,但是早就注定的命運還是讓他一步步的走向皇帝寶座,妄圖和他作對的人,哪怕強大如楚軍,也會被西軍打得落花流水。

據說,韃子皇帝都承認朱慈煥是真龍天子,要和他結為兄弟之國,永王朱慈煥為兄,韃子的順治小皇帝為弟。

據說,楚軍的將士知道朱慈煥的身份後,軍心渙散,士氣低落,根本不敢和真正的朝廷王師(西軍)交戰,汪晟、呂仁青、滕雙林等汪克凡的死黨垂死掙紮,負隅頑抗,被孫可望殺得血流成河,屍體阻斷了湘江,江水過了好幾天還是紅的。

據說,隆武帝和汪克凡都慌了手腳,躲在南京瑟瑟發抖。

據說,兩廣總督蘇觀生,暗中已有易幟反正之意。

據說,孫可望已經下令,攻破廣州後會血洗全城,以警告那些敢於抵抗的隆武朝軍民。

據說……

廣州城裏人心惶惶,各種真假難辨的消息滿天飛,出了廣州城的偏遠鄉下,那些本來就荒誕不經的謠言更被傳得麵目全非,在某些人的口中,西軍將士已經變成了赤發獠牙的殺人魔王,他們如果打進廣東,所到之處肯定是赤地千裏,屠戮一空,有些人已經準備逃難,但是大多數人故土難離,隻能呆在家裏對天祈禱,希望西軍不要打到廣東來。

到處都是亂轟轟的,蘇觀生已經控製不住局麵了,就在這幾天,他的下屬中有幾個人找上門來,勸他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一定要早作打算。

“這是要勸我投降麽?本官受天子隆恩厚待,豈有叛國投賊的道理?!”蘇觀生把這幾個人痛罵一番,拂袖而去。

這幾個人興衝衝而來,卻被罵了一個狗血噴頭,隻好垂頭喪氣地離開總督衙門,其中卻有一個腦袋最靈光的,首先回過味來:“蘇部堂確有易幟反正之意,隻是尚在猶豫不決。”

他的同伴疑惑問道:“兄長何出此言?蘇部堂對朝廷忠心耿耿,又把我等這一頓好罵,哪有半點猶豫不決?”

“隻是罵了一頓,有什麽打緊?當初誰敢說永王殿下一句好話,蘇部堂就會把他打入大牢,如今對我等卻隻罵了幾句,可見他老人家在這個局麵下也是左右為難,既不願辜負聖恩,又不願看到廣東化作一片焦土,百姓生靈塗炭。”

“噢——果然是這麽個道理!”幾位同伴恍然大悟,蘇觀生哪怕真的準備向西軍投降,事先也不會嚷嚷的滿世界都知道,三請三讓的再三糾結,是必須要走的程序,對他們幾個板子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已經充分說明了蘇大總督的態度。

“我等身為下屬,理應為上官分憂,有些事情蘇部堂不便出麵,就由我們代勞吧,文德兄,你的文采在我們幾個中最好,就請你執筆寫一封書信,先探探孫可望和劉文秀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就獻醜了。”那個“文德兄”當仁不讓,取過紙筆,點點刷刷,不一會就寫好了一封公文不像公文,私信不像私信,國書不像國書的四不像文章,然後又和同伴們商量一番,非常慎重地署上其中兩個人的名字,再封製成蠟丸密信,派人送往西軍軍中……

這些下屬官員搞的小動作,蘇觀生很快就知道了,但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派人去追回那封密信。

這也算留一條後路吧。

“我會盡量堅持到最後一刻的。”

蘇觀生內心裏並不想投降,他暗暗下定決心,如果西軍進攻廣東,他會盡可能的抵抗和拖延,但是真到兵臨城下的最後關頭,也沒有必要再做無謂的抵抗。

他受隆武帝簡拔重用,於情於理都不應背叛,哪怕隆武帝現在隻是一個傀儡皇帝,但是在大勢潮流麵前,私人感情和個人操守都顯得蒼白無力,蘇觀生既然已經向南京屈服過一次,第二次再向西軍屈服,也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類似的一幕,也在江西上演。

楚軍連戰連敗的消息,動搖了江西和廣東的軍心士氣,戰爭陰雲的籠罩下,這兩個省的官員百姓都慌了手腳,萬元吉和蘇觀生一來是有意縱容,二來是已經控製不住局麵,手下有很多文官武將在和西軍暗中聯絡,預留後路。

萍鄉知縣,南雄知府,長樂遊擊,仁化參將……西軍占領湖廣全境後,廣東北部和江西西部都隨時可能遭到進攻,這一條漫長的防線上,除了楚軍之外,還有不少萬元吉和蘇觀生的地盤,其中一些關隘州府已經給西軍送去了書信,向孫可望和劉文秀輸誠,隻待他們的大軍來到,立刻易幟倒戈,甘為王師前驅。

南京城中,同樣陰雲密布。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不斷傳來,除了湖廣戰局不利之外,清軍在北線也加強了攻勢,“河西四將”為屯布兒解圍後,合兵一起進攻黃州府,老秦軍都是驍勇善戰的西北精兵,給黃州府的楚軍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與此同時,一直按兵不動的吳三桂突然發難,向江淮地區發起反攻,王進才的北伐第二軍奮力抵抗,與吳三桂在高郵一帶展開激戰,力戰不敵退往揚州,吳三桂占領淮安,開始修複被楚軍破壞的運河和碼頭,準備恢複漕運。

隆武帝雖然是個傀儡皇帝,卻有足夠的人身自由,這些消息並沒有瞞著他。

聽說衡陽失守和吳三桂南下後,隆武帝托人傳話給汪克凡,讓他進宮一見。

“朕的平生之誌,就是光複河山,中興大明,若能與建奴大戰一場,縱然馬革裹屍,戰死疆場,也是一件快事。”隆武帝的表情非常嚴肅,向汪克凡拱手行禮:“朕有意從軍殺敵,到江北和吳三桂決一死戰,還請梁國公成全。”

“陛下是要禦駕親征麽?”汪克凡沉吟片刻,搖頭說道:“不妥,如今朝局未穩,陛下不可輕動。”

“我,並無他意!”隆武帝猛然提高聲音,滿肚子的委屈一下子湧了上來,汪克凡啊,汪克凡!你都把我搞成這副模樣了,還在處處防著我嗎?

“我知道,你應該沒有別的想法,但是其他人會怎麽想,就很難說了。”汪克凡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隆武帝一下泄了氣,過了片刻,又用懇求的語氣說道:“朕終歸是皇帝,禦駕親征,可以鼓舞士氣,安定民心,眼下戰局如此危急,我也隻是想做點事情罷了。”

“陛下想征戰疆場,以後總有機會,但是現在不行。”汪克凡說到這裏,眼角露出一絲笑意:“微臣用兵,從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眼下戰局看似岌岌可危,其實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中。啊,既然陛下願意幫忙,就請再寫一份詔書好了……”

隆武帝別過臉去,沒有理他。

汪克凡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出宮。

當天晚些時候,汪克凡用隆武帝的名義再次發布一份詔書,聲討孫可望反叛謀逆,狼子野心,和滿清聯盟更是與虎謀皮,同時聲討滿清窮兵黷武,必然自取滅亡等等,並且在詔書中號召天下,共同討伐清軍和西軍,一定要把他們徹底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