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窮人

外卷戎衣1

外卷戎衣1

引子

比黑暗更黑暗,你必須一腳踏進墳墓,而另一隻腳踏進精神病院才能理解的音樂。

十月的北京依然是驕陽似火,熱浪滔天。不過,坐在宿舍中的白戎衣卻感受不到一絲秋老虎的肆虐。

明年即將畢業的他在這家私立中學實習已經快一個月了。相比其他同學來說,他是最為悠閑平和的。無它。畢業之後,他將進入父親的公司上班。歸屬已定,所以他的心靜的很,慢悠悠的享受這段注定短暫的老師時光。

如今的社會競爭形勢越發激烈,大學生就業形勢更是一年比一年慘烈。老師這個職業雖然不可能大富大貴,但是總算還是個不錯的選擇,這幾年畢業的師大學生們大多數已經把就業的目光轉回了教育係統。

因此同學們在操心畢業論文之外,還不得不憋足了勁在實習單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以期望將來能夠留下來任教。

也許是無欲則剛,也許是小帥哥總是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認可,在前天的月結中他獲得了師生們交口一致的稱讚,隱然成為了這一批實習教師中最有可能留下的人。

來之前,學校方麵就說了明年有計劃再招聘四至五名老師,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呢,都會從這批的實習老師中選拔。二十三人中隻留下四至五名,反正他是無意留下,就跟沒有必要去攪局。所以,他打定主意,在未來的日子裏自己有必要更懈怠一些。希望大家的目光是雪亮的吧

因此,今天上午沒有課,他就自己給自己放了假,沒按照學校的規定在辦公室裏備課,而是借了兩張碟,回到宿舍裏,吃著香噴噴的糖烤栗子,打發這悠閑的時光。

《瘋狂的石頭》他已經看過數遍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發出陣陣笑聲。

正在這時,忽然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小白老師,在嗎?”

那有些嘶啞的男聲,他用腳趾頭也能猜出是高中部的教導主任老熊。

“等一下。”他手忙腳亂,先是把小音箱關了,然後直接把電腦電源給拔了,然後起身去開門。不想,匆匆忙忙間,放在桌上的糖烤栗子被撞翻了,撒了一地。

他也顧不上了,趕緊把門打開了。

“熊主任,我頭有點暈,上午沒課,所以我就回來了。”雖然說他完全可以不在乎學院給他的評語,但是從小就循規蹈矩的他此刻還是了小偷被抓了現行的窘迫,臉頰紅紅的,直發燒。

“這樣啊…熊笑了,笑得分明有些曖昧。人還沒有進門,眼睛就直往電腦那邊瞟。

白戎衣把頭低下,看著自己的腳尖,心裏麵如同揣了一隻小鹿“撲通通”直跳。

“這是廖老師,高三五班的班主任,也是你們英語組的。”老熊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中氣卻很足,在這間小房子裏說話,震得他耳朵有些嗡嗡響.他情不自禁的抬起頭,這才發現原來老熊身後還站著一個人,三十餘歲,高高瘦瘦的,看起來卻很有些憔悴:雖然沒有正麵接觸過,但是除了他們這些實習生外整個高中部的英語老師也隻有七個人,所以他自然有印象:“廖老師好。”

男人衝他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看起來臉色更加慘白。

“小白,是這樣的。廖老師的愛人昨天在外地出了車禍,他現在必須要趕過去。雖然醫院方麵說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具體情況電話裏也說得不清楚。總之呢,在一段時間裏,廖老師肯定是要請假了。我和校領導商量了一下,決定讓你暫時幫廖老師代代課,此外也暫時接任高三五班。”

“啊?”白戎衣愣了一下:“高三啊,我可沒什麽經驗。”

“現在還隻是高三上學期嘛。再說你的能力我們是放心的。”老熊笑眯眯的伸出他那肥厚的手掌想要在他的肩上親昵地拍兩下,這可是他的習慣動作。不過手伸出去之後,又趕緊打住。結果,手尷尬的停在空中轉了一圈落到了男人的肩上:“小廖,你就放心走吧。小秦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心放寬些。”

中年男人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苦笑了一下,默默離去了。

就在這時,“哐”的一聲響,原本萬裏無雲的天空中忽然降下一團球形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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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春夏間,長江中下白yin雨連綿,湖南各地堤岸潰決,洪水橫流,造成4萬人死亡,40多萬人受災。長江水勢大漲,江水夾著泥沙憤怒地向東奔騰而去,擊打著兩岸單薄的堤坡。素有東方巴黎之稱的上海灘,處在滔滔江水之側,如顫顫微微的朝廷一樣在風雨中飄搖。

上海南市豆市街商行節比,這裏是上海豆、麥、米、食油等批發商行的集中地。街上有一家米行——白記。

米行是經營大米批發業務的座商。白記米行也兼營批發雜糧、麵粉、油醬等,資本約兩萬元,在此時上海百餘家米行中算的規模比較大的。

白記和大多數的鋪子一樣屬於前店後院的結構。

八月的天空,飄著毛毛細雨。

白家院子裏站著一個約十六、七歲的少年,身著青綢長衫,雙手握拳,一條烏黑的辮發斜掛在胸前,濃眉下閃爍著滿目的悲憤。他正仰望雨空,一雙眸子中似有萬千情懷。

一個大眼睛的姑娘撐著油布傘從屋子裏匆匆跑出,到了跟前,卻又放下步子緩緩地走過來,惴惴的問道:“相公,你這是雨中散步嗎?這雨下得真好看。”往日裏,少年最愛幹的事就是在雨中漫步,而且還是不帶傘的那種。他總說:雨天總是能夠給他帶來詩的靈感。

“你覺得這雨景很美嗎?”少年眼睛還望著天邊,“我現在卻有種要哭的更新ω。感覺。”

“想哭就哭吧”姑娘有些莫名,不過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道:“相公,我知道你心裏苦。憋著不哭,人很容易憋壞的。”

“可是我……哭不出來。”少年忽然仰天大嚎:“老天爺,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我不就是主動和女朋友分手了嗎?至於這麽嚴重把我發配到這個萬惡的舊社會來?我承認我是有點嫌貧愛富,是有點花心,有點這山望著那山高。可這世上又有幾個人不是這樣呢?我隻不過是一介草根,你用不著這麽狠吧?好吧,就算你要讓我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那八零後的身份才符合我嘛。要不,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我也認了。再不,吃糠醃菜的困難時期我也忍了。好歹也得給我個紅旗下成長的機會吧?”少年已然是淚流滿麵。

大姑娘完全聽不懂少年在說什麽。往日裏雖然少年嘴裏的之乎者也,她同樣不懂,但是卻沒有不懂得如此心慌。很多年後,她才明白了:原來無知也有很多種。

“那時候天還是藍的,水也是綠的。莊稼是長在地裏的,豬肉是可以放心吃的。耗子還是怕貓的。……”少年小聲抽噎著,喃喃自語:“你不把我送回去,就把我送到那時候去吧,不要是這裏。”

雨還在下。厚厚的雲層中偶聽見幾聲悶悶的雷響。

少年不顧地下的積水,頹然的坐在地上,已然淚流滿麵。

“相公、相公,你這是怎麽了?不……不要嚇我”大姑娘完全慌了神,手足無措下油布傘掉落在地,也渾然不顧了。她想要將少年拉起身來,少年卻完全不合作,身體死沉死沉的,她的力氣明顯不夠。大姑娘頓時扯起嗓子衝著西邊的屋子喊道:“大毛,你死了呀。還不快來幫把手”

西屋原本緊閉的門迅速打開了,一個二十餘歲黑壯的小夥衝了出來:“阿秀,啥事?”

“還不趕快來搭把手?”阿秀雙手插在少年的右腋下,柳眉倒豎。

“我這不是不想打攪你們小夫妻嗎?”大毛一臉諂笑,正要上前把少年攙起。

少年卻猛地站起,甩開了阿秀的手,手指天空,幾乎是歇斯底裏的吼道:“老天爺,你夠狠,有種把我送到原始社會去”

空中突然一道閃電直劈下來,一聲巨響,院子裏的一棵大樹轟然倒地。

阿秀和大毛都傻了,臉色蒼白的杵在那裏。

少年卻狂笑道:“哈哈哈,沒打中,往這劈往這劈。別客氣。”他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腦門。

空中暗雷滾動,轟隆隆的悶雷聲不時響起,卻再不見閃電。

“喂,你不是早泄吧?”少年左手插腰,右指著天空大笑。接著,雙手衝著天空比了個圈:“爺爺我鄙視你”

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從天而降。正落在少年的頭上。少年渾身打顫,頭上的毛發隱見輕煙。電光中,他的臉卻顯得格外安詳,猶自言語,聲音卻小得幾不可聞:“苦也,不是真要送我去原始社會吧?……”

言畢,少年轟然倒地。

此刻,天際才傳來一聲響雷。少傾,雷聲息了。天空重又平靜下來。

“相公。”阿秀慘呼一聲,撲上前去,將少年偎入懷裏。大毛也趕忙湊過身去,先是探了下鼻息,笑著對她道:“沒事。少東家氣足著呢,溫熱溫熱的。”

阿秀聞聲卻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大毛站在一旁傻笑,嘴裏還自顧自的說著:“不是吧?三天裏挨了兩道雷。這得造多大的孽啊”

“你說什麽?”阿秀怒視著他,那眼神似乎要吃人一般,嚇得大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你不想幹了早說話。這年頭四條腿的牲口不好找,兩條腿聽話的夥計滿街都是。”

“別毛臉色發白,這話雖然難聽,卻是實情:“阿秀,大家都這麽熟了,你知道我沒惡意的。我這人就是管不住我這張臭嘴,我下次一定改,我改還不行嗎?”

“你還想有下次?這個月扣五百文,下次還敢隨便撂蹶子傷人,嘴裏亂噴糞,立刻給我收拾包裹走人”阿秀一手緊緊地扶著少年,一手不停的指著大毛,一臉的煞氣。

大毛的臉色越發灰白了。他一個月的薪水也不過五個大洋。五百文,按如今市麵上的價格,快三十分之一了。也就是一天功夫白幹了。可是他不敢再吭聲了。別看阿秀是白家十八歲的童養媳,卻是個麻利的人。前幾年老東家還在的時候,除了帳務以外,店裏的事就實際上都是她在打理。去年老東家過身了,少東家也跟本不管事,整個白家就是她在撐著。她可就越發的說一不二了,當然在少東家麵前除外。也隻有在少東家麵前,她才常常表現出唯唯諾諾、患得患失的小媳婦形象。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幫我把少東家攙回房”阿秀依然陰著臉訓斥。如果少年此刻是清醒的,一定會驚歎這個剛才還在他麵前誠惶誠恐的小媳婦怎麽轉眼間就變得比他公司的女總經理還要更象那女強人幾分呢?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一輪紅日破雲而出,懸在空中。又過了一陣,烏雲散盡,一道絢麗的彩虹高掛在天邊。

第一章往事

昏黃的油燈下,阿秀正在床邊補著一件小褂。

少年正靜靜的睡著,不時發出輕輕的鼾聲。

阿秀明顯的心不在焉,時而停手發呆,時而轉頭望望少年。

終於,“啊”她發出一聲輕喊。她將被針紮中的左手食指放進嘴裏使勁地吸著。

此時,少年也不知做了什麽惡夢,嘴裏忽然連叫:“不要、不要……”

阿秀站起,想要把他叫醒,卻又有些猶豫。

少年很快又平靜下來,她最終坐下,陷入沉思。

阿秀,姓柳,今年十八歲,沒有大名。鄉間的丫頭芬啊芳啊、秀啊貞啊的稱呼比比皆是。生下後雖是個女娃子,總得有個稱呼吧,所以母親就喚她為阿秀。久而久之,柳秀就成了她的名了。

柳秀是寧波慈溪人。家境原本來還過得去,有四畝良田,七畝棉地。每年農忙時,都要請兩位短工。在人多地少的浙江農村,起碼也能算得上是個中農了。可惜,她兩歲那年,父親染上了抽鴉片的惡習。從此,原本就有些好逸惡勞的他更是把這個家帶進了無盡苦海。好在六歲那年,父親終於撒手西去了。為了抽鴉片,家裏的田地房子已經被他賣了個幹淨,不得不寄住在同族的親戚中,她的兩個姐姐也在她五歲那年被父親偷偷的賣掉了。

父親的死雖然終於讓這個家庭止住了向地獄加速下滑的速度。但是母子三人,沒房沒地,還欠了一屁股債,苦熬了兩年,母親無奈噙著眼淚將八歲的她以十個大洋的價格送到了同鄉的白家作童養媳。

少年的父親白本昌乃是同治十年的秀才。那年他二十歲,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架勢。白家幾代單傳,家裏也並不富裕,當時左鄰右舍都來祝賀,而白本昌也認為自己很快就能鯉魚躍龍門了。可惜,他的功名路也就到此為止了。一年又一年的科舉,名落孫山對於他來說已經成了家常便飯。雖然他從來沒有真正放棄,一邊作著私塾先生一邊還作著科舉夢。直到甲午年間,大清一敗塗地的同時,也給西學漸盛的中國打了一記強心針,那西式的學校象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在民氣開化的江浙更是遍地開花。

物價越來越貴,私塾先生卻越來越不好混了。學生越來越少,囊中也就越來越羞澀。最後,四十三歲的老秀才終於向生活低下了他高昂的頭,拿著多年的積蓄到上海開了家白記米號。(清時上海糧食零售商亦稱米號)十二年過去了,白記已經擁有一家米行、兩家米號。老秀才這一搏算是搏對了。

八歲的阿秀懷著惶恐和忐忑來到白家。雖然老秀才對於女子打心眼裏瞧不起,而且守舊的他在家中規矩禮節多多。但是阿秀從來沒有後悔來到白家。因為白家救了柳家母子三人的命。老秀才雖然古板,雖然在她十六歲以前幾乎沒有給過她什麽零用錢。但是每隔幾個月總會讓人給她娘家捎去一些錢。幾年下來,母親和弟弟不但還清了債,建了新屋,而且還買上了五畝田。日子雖然依然緊巴,但是溫飽已經能夠解決了。

所以,對於白家和老秀才,她充滿了感恩的心。

少年,白雲白小天是她的夫。老秀才雖然棄筆從商了,但是對於仕途還是念念不忘,隻是把鯉魚躍龍門的心思全寄托在了唯一的兒子身上。白子明倒也沒有辜負父親的厚望。前年也就是光緒三十年,十四歲的他順利地考過了秀才。老秀才很是有些得意,父子兩個人商量著在來年就參加鄉試。

可惜呀可惜,誰能想到光緒三十年就成了科舉的最後一年絕響呢?去年九月,朝廷下詔廢除了延續1300餘年曆經數代的科舉製度。父子二人聞訊後抱頭痛哭。不久,老秀才在無比憤恨中帶著無限的失望鬱鬱而終。而白子明也大病了一場。直到年前才算緩了過來。不過依舊是病懨懨的樣子。

對於比她小兩歲的男人,雖然日夕相見,但是實際上她了解不多。因為他是個讀書人,讀書人的心思總是比較難猜的,而且他還是個遠近聞名的神童,那就更難估摸了。不過,她倒沒有什麽其他的想法。雖然她不識字,但是從一而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因此盡管她知道他其實很看不起她,她依然沒有什麽想法。

她還知道原本前年老秀才就想讓他們圓房但是被他用各種理由推托了,而當他中了秀才之後,老秀才也覺得兒子中舉已經是十有**了,而她這個童養媳如果做正房的話,身份實在是有些不配。隻是可能讀書人的心思太多,又可能老秀才的麵子太薄,所以對於此事父子倆幹脆閉口不言。隻是他們沒有想到他們的談話被她無意間偷聽到了一些。

她聽到父子二人打算在他中舉以後,再和她攤牌。她的心裏雖然有些苦悶,還在夜裏躲在被子裏悄悄的哭過,但是卻也沒有太多的想法,甚至沒有怨恨過白家父子。白家對她是有恩的,而且她這個大字不識的鄉下丫頭要做官太太,的確是有些不配。妾就妾吧,也許這就是她的命。

隻是沒有想到晴天打了個霹靂。朝廷廢了科舉。她雖然不是很懂,但是也知道男人是做不成官了。老實說她還是有些開心的,當夜她就捂在被子裏傻笑了一個晚上:我終於可以不作妾了。

可是沒想到的是,老秀才走了,而男人垮了。

年後,男人總算從大病中康複了。但是這大半年來他始終還是病懨懨的,而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裏就待在東廂他那間書房裏,頂多也就是在院子裏散散步。大多數的時候看見他不是在發呆,就是在奮筆疾書。這屋子裏的文稿倒是堆了一大撂,滿大的一個屋子都快放不下了。他說這是在以詩名誌,又說他正準備給朝廷給太後上書,希望朝廷能夠恢複科舉。

對於這些她是不懂的。因為生活要繼續,米行要開張。男人撂了挑子,生活的重擔就必須她一個人杠下來。不過,她還是有些慶幸的。因為她最害怕男人鬱悶後就去吸鴉片。因為聽母親說過,當年父親就是因為那年的棉花大豐收,可是棉花的價格卻比往年低了許多,最後反而比上一年少得了五塊大洋。五塊大洋對於柳家這樣的小戶來說絕對是一筆大收入。氣悶的父親在小酒館裏借酒消愁,醉醺醺的他後來又被人拉到了鴉片館子。從此踏上了不歸路。

所以,阿秀認為自己還是幸運的。

當然她也想過勸勸男人:不作官就不作官吧,好好的經營這家店,生活也不錯。

是啊,在她看來,如今的生活她已經很知足了。別看白記隻是個兩萬本錢的米行,米行裏現在除了她以外隻有一個阿大先生(賬房老尤)、三個夥計、三個學徒。但是利潤卻還是很可觀的。自從米行開張六年多來,沒有哪一年的利潤少過兩萬元的。這還不算兩家米號的盈利呢。

雖然她不識字,但來了白家十年的她還是知道,白家開了這十二年店,不但供男人一直無後顧之憂的上著私塾,不但讓她娘家翻了身,而且在慈溪老家和江灣都買了宅子和田地。還在錢莊裏存了一大筆錢。

阿秀真的很知足了。她想著隻要好好的經營這家店,這輩子就不愁吃穿了。何必非要去做什麽官呢?可惜她隻是個頭發長見識短、不識字的鄉下童養媳,每次還沒等她支支吾吾的憋出幾個字來,就被他一句:“你懂什麽?”四個字給打發掉了她積攢多日的勇氣。

其實,阿秀的心裏也很煩。無他,今年的生意不好做。今年春夏間,南方各地陰雨綿綿,聽說湖南還有許多地方決了堤。在這行幹了八年的她自然知道,今年的米價肯定是要暴漲的。可是知道是知道,卻沒有什麽太多的辦法。其實不要說她這個米行老板,就是那些糧幫大佬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庚子年以後,上海人口日益增多。米糧自然需要增加,商人也都有意囤積。但是,直到現在為止純粹的糧食倉庫隻有南市三泰碼頭有一座豆米倉庫。原因是上海交通運輸便捷,但房租卻貴,而且米糧容積大,商人皆不願意大量存貨。因此大多隻是在店旁略租間小屋,或者臨時向銀行、錢莊、鐵路、輪船公司等倉庫、堆棧租賃、寄存。所以說上海的米商基本上都沒有多少囤糧。

如今有了電報、有了報紙,一點點事就傳得全國皆知。糧食商人一大半是靠天吃飯,個個精的象鬼。這麽大的事情,早就都有動作了,消息才出來糧價就開始上漲了,那些糧幫也在想辦法多囤積一些,盡量少運一些。

等到阿秀知道這個消息,糧價已經開始芝麻開花——節節高了。但是她估計米價可能繼續會漲,所以也在盡力的囤些貨。

可是白記雖然是家規模不小的米行。但老秀才一直是個保守的人。十二年來,雖然賺了不少錢,但白記米行的資本增加到兩萬後就不再投入了。雖然還有兩家米號,但是因為基本上都是從米行直接拿貨,月底再結賬。流動資金都不足千元。

賺的錢除了買宅子田地外,老秀才都把它存了起來。老秀才過世的時候又都交給了男人。阿秀估計存在錢莊裏的錢應該有三、四萬,所以她還是想搏一搏。

米行的流動資金已經不到兩千元了,都換成了米。那些天她就想著用各種辦法鼓動著丈夫把錢拿出來囤糧。但是丈夫毫不為所動,逼急了就說一句:“君子不愛財。”

她哭笑不得。

到了五月間,杭州城內出現大規模搶砸米店風潮。

阿秀知道這糧價肯定還要再上台階,於是又來了新一輪的勸說。結果,小夫妻倆爆發了人生中第一次爭吵,最終不歡而散。

眼看著糧價從每石六元多一路飛漲到八元多,她隻能每日裏長噓短歎。米行這種貿易商,也就是做個過路財神而已。雖然米價在漲,但是進價也在天天漲,所以她也就是看個熱鬧,所獲有限。而且由於米價飛漲,大家都在盡量的少買米,生意反而比往年更清淡了。

到了八月,上海米價劇漲,每石大米已經暴漲到9.40元。上海知縣王念祖緊急命令上海城廂內外總工程局局董和米行仁穀公所(米行行會)、嘉穀堂米業商業協會(米號行會)穩定米價,規定每石大米隻準售價9元以內。而且上海道台瑞澂又命令商務總會派劉半彥到安徽、江西去采辦糧食,以維持上海市場糧食供應,安定民心。

聽到這個消息,阿秀很想把那位王知縣用剪刀剪成一段段的。為啥呢?因為按照行業的慣例,米行將糧食批發給米號,一般要收2%的傭金,而米號通常也是再加價2%左右零售出去。因為各大糧幫互相通氣,再加上仁穀公所和嘉穀堂米業商業協會兩個行會的互相溝通,所以一般情況下,上海各家米號的進價基本相同,而售出的單價也通常是統一價格。

在這種情況下仁穀公所和嘉穀堂米業商業協會肯定會達成一致,並且和糧幫協商。最後的結果肯定是糧幫、米行、米號都要壓縮盈利空間。這樣的話,如果不久後有大量的新米來到,價格控製在九元內還是做的到的。

可就在前幾天,男人終於被他說動了,拿出了一萬大洋給她。她自己是立刻進貨,準備再賺一筆。因為按照她的估計這米價還有不小的上漲空間。可現在那位王知縣大嘴一張,限價九元。你要限價,就趁早嗎?早先幹什麽去了

如今白記大米最近一批的進價都是每石九元一,這就意味著白記隻能賠本銷售。而且如果新米很快就能調來,米價肯定還會再落,則就意味著賠得更多。

當然民鬥不過官,白記也隻能自認倒黴了。

而公告一出,各個米號的老板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買漲不買跌,市麵上又都在傳很快就有新米到,到時米價肯定會跌的更厲害。所以人們都盡量少買米。

米號是零售商,絕大多都是小本經營,虧不起。原本米號們的存貨數量大多隻供5~10天門銷,至多保持半月銷量,現在更是不敢存貨。大多數的米號都把存貨調整到兩天。甚至有些幹脆來個基本零庫存。每天早晨一大早趕去米行進將盡一天的銷量。

時間拖得越長,就意味著要賠得越狠。

這一千一百多石高價米成了一慣省吃儉用的阿秀的一塊心病。這可是老秀才走後,她獨立作出的最大的一個決定。

男人自然是氣憤無比的,訓斥不可避免。隻是時間長了一點,話說得狠了一點,小媳婦本來就處於一點就燃的暴走狀態。結果二人爆發了激烈的口角。

在阿秀常年討價還價練就的一口嘴皮子的嚴厲攻勢下,男人的之乎者也完全沒有了還擊之力。小秀才氣的全身發抖,最後說了句:“潑婦”然後憤然摔門而出,不顧外麵的漂泊大雨,昂然的走出了半年多沒有跨出的家門。

雖然還沒有圓房,但是畢竟是自己的男人。在阿秀的心中,男人那就是她的天。在秀才摔門而出的片刻後,她的怒火一下子無影無蹤了。趕忙拎著把傘就追了出去。沒想到剛出家門,就看見一道閃電正好擊中昂然邁步在大雨中的男人頭上。

還好,大夫說沒有什麽大礙。可是到了晚上男人醒過來之後,似乎有點不對勁了。因為他好像忘事了,他似乎誰也不認識了,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而且他的口音也變成了北方的口音,完全沒有了寧波腔,倒是很有些象京城裏人說的官話。

阿秀心急如焚,這下自己可是闖大禍了。還好公公已經不在了,否則老秀才一怒之下說不定會把她休了,趕回娘家。

前天半夜裏,她就急急忙忙的去請大夫,結果到今天早上為止。連請了三個大夫,還有一個據說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假洋鬼子,可結論卻是男人身體沒事,精神也很好。至於為什麽會這樣?兩位郎中都含糊其辭,那位假洋鬼子倒是先嘰裏呱啦的說了一大通鳥語,然後煞有其是的說,她男人的這種病例他沒有遇見過,但是卻聽說過。這種病症叫做喪失記憶。

原因嘛有很多,一般來說主要是兩種:一是腦部受到重擊,二是精神受到極度的刺激。當然被雷劈造成失憶,倒是沒有聽說過。至於如何治療,洋人們也沒有找到什麽特別對症的方法,據說有些病人過一段時間就會慢慢的好了,而有些病人則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恢複了一部分的記憶,最嚴重的則是以前的事情始終完全不記得了。不過,即便是最嚴重的結果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對病人的身體造成什麽後遺症。實在不行,你就暫時把他當成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嬰兒好了。因為病人是個其他方麵都正常的成年人,所以隻要他本人不排斥,最多幾個月就能夠正常獨立生活了。唯一的後果就是記不得以前的人和事了。

阿秀聽得暈暈糊糊的,最後假洋鬼子又開了一點養心安神的藥。

一通忙乎下來,又花去了大洋整十塊。阿秀卻更加憂心忡忡。如果真被假洋鬼子說中了,男人啥也不記得了,那可怎麽是好?所以到了下午她正琢磨著是不是找個神婆或者道士來看看。男人如今的樣子倒是很像鄉下人說的中邪了。

就在這時,又出了下午這麽檔子事。男人的官話她聽起來本來就費力,再加上好些詞她也不明白什麽意思?她隻知道,似乎他在罵老天爺。這老天爺能罵嗎?果然,他又被雷劈了。這可怎麽是好啊?

阿秀的淚水順著眼角靜靜的往下流,不一會兒就把胸前的衣襟全給打濕了,她也渾然不覺。

第二章我有名字了

白戎衣靜靜的躺在**。他已經醒了好一陣了,看著女人一直在那裏默默地流淚。本來就空落落的心理更難受了。不過,他既不想起來,也不想勸慰一下哭泣的女人。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本該是陌生人。就算山崩海嘯,海枯石爛、滄海桑田,他們也不可能有交往的可能。因為他根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可是現在他卻成了她的丈夫。

這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呢?

二十二歲的他剛和女友分手。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有了新女友。分手時,他非常坦白和誠懇:不是你不夠好,而是她比你更好;不是我不愛你,而是我愛她甚過你。

難道就因為我喜新厭舊,老天爺就把我發配到清朝來充當這個女人的丈夫?可是我從大學到現在通共才換了兩女友,而同一個辦公室的小劉半年就換了四個。盡管他的審美品位比較低下,但是架不住人以數量取勝啊。和他一比我簡直就是純潔高尚的柳下惠。

腦子裏一團麻,白戎衣的眼神也忍不住亂飄,很快落到了阿秀的那雙穿著紅繡鞋的秀足上。老天,我竟然見到了傳說中的小腳女人噢救命啊,這種殘缺美完全不符合我的審美觀,可是似乎這個女人以後就是自己的妻子了。老天爺,太過分了。我咒你和你的全家穿越去做原始人,而且是母係社會。阿門

女人都是**的。這不,白戎衣還沒有凝視她的小腳超過半分鍾,阿秀似乎就感覺到了。猛抬頭,一臉驚喜的坐到床沿邊。仔細的端詳著他的臉,似乎他的臉上長著一朵精致無比的花:“相公,你醒了。”

“拜托,我拜托你了。”白戎衣坐了起來,雙手抱拳:“不、算我求你了。不要叫我相公好不好?不管是小相公還是大相公我都沒興趣。”

女人的臉一下白的如牆上的粉。原本幹涸的小溪開洪了,如磅礴的尼加拉瓜大瀑布奔騰而下,隻是無聲。

不過,此時無聲勝有聲。

白戎衣的心算不得軟,結束的兩次戀愛都是他主動提出的分手。女方無不使出渾身節數、萬般溫柔,悲悲切切更是不能免俗的套路。他的心中雖然也有些酸,但是既然做了決定他就不後悔,於是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離開。

隻是,如今不一樣。他雖然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為什麽剛走出前女友住處所在的大廈,那萬裏無雲的空中就飛瀉下一團紫色的球型閃電,然後就覺得全身一麻。等到再醒過來,已然是人非人,花非花了。

他竟然擁有了一個陌生的少年的身體,而且還是在清末。

他不知道該如何理解這個詭異的事件,也不知道該如何準確的來形容他這種似乎是鴉占雀巢的既成事實。但是不管怎麽說,他對於這個少年,還是有著一種無法準確形容的愧疚。而對於這個少年的家人,他的童養媳阿秀,更是五味雜陳。

用這樣的方式來到這個陌生的萬惡的舊社會,無疑要比直接將他本人扔到這個時代來,要強上千百倍。起碼他有個依靠,而且似乎短時間內不用為衣食住行發愁。自己的處境看來還算不得太糟。可是想到父母親友和自己已然是兩世陌路,隻怕是再無相見的可能。想到自己的過去種種,鼻子不禁陣陣發酸。

陌生人陡然變成了親人也讓他無法接受,更何況還是一個言語不太通的小腳女人,還是他的妻子。這叫他如何接受?要知道,往日的他雖然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卻無疑是他的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自他成年以後,追逐愛情的腳步從來沒有一刻停息。可是如今就要劃上休止符了嗎?盡管這個女人看起來千依百順、溫柔似水,長得也不能算難看,而且雖然僅僅來到這個世界不到一天,他的心裏還是對她充滿了深深的歉意。可是,即便這樣。他也隻能很遺憾的說“不”。

但是,望著女人的淚水,白戎衣的“不”字卻說不出口。從前他可以冷著心說不,那是因為他知道她們都不是離開他就活不下去的人。雖然可能會有一些傷心,但是他從不相信他會是她們生命中的唯一。

可是,如今這狀況,他卻拿不準了。他隻知道舊社會女人的地位很低,但是低到什麽程度,盡管有太多的影視片的演繹,卻無法讓他有很直觀的感受。而且他目前的處境似乎也不應該過早的得罪這個女人。

於是他眼珠一轉,說道:“別哭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阿秀抽噎著。

“京城人管男ji叫做相公。”

“啊?”白戎衣的官話說的很慢,阿秀聽清楚了,她也愣住了,臉上頓時羞得通紅,嘴裏小聲地說道:“要死了。這種話也敢說。”

不過,她還是有些不相信:“可是,你以前跟我說這是婦人對丈夫的敬稱。是你讓我這麽稱呼你的。”女人的話語間帶著猜疑和滿腔的委屈。

“我以前說的也沒錯,相公的確有那個意思.相公的意思可是很多的,以前相公一詞還是對宰相的尊稱呢?可我剛才說的也是事實,男ji也就是相公們集中的地方叫做相公堂子,就在京城大柵欄附近還有這麽個胡同呢?等以後,我領你去京城的時候,一定帶你去看看。”白戎衣言辭灼灼,讓她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