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無此人

第12章:選擇

黑暗中,刺耳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雲薇接起電話,堂姐的聲音傳來,“這麽晚跑哪裏去了?”

“和朋友出去了。”

“哪個朋友?”

雲薇遲疑了一下,她畢竟剛剛和江顏在一起,她要不要現在就將這件事告訴家人?雲薇扯開話題,“家裏沒人,怎麽不打我手機?”

堂姐卻像抓住了什麽,“我這是按照你母親大人的吩咐,不定時查崗,如果打你手機還算什麽查崗……”

雲薇不由得發笑。

“別扯開話題,”堂姐的話又犀利起來,“要是平時你早回答我的問題了,今天怎麽吞吞吐吐的,說,你到底跟誰出去了?”

江顏早就說過她不適合撒謊,一撒謊就會被人發現,她現在還沒張口騙堂姐呢,就被抓住了小辮子。

“雲薇,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雲薇還沒說話,堂姐已經樂起來,“我昨天還跟你堂姐夫說,我說你們八成能在一起,果然被我猜中了。他本人條件不錯,家世也好,我和他又一個單位,對他的人品也有一定了解,如果這事告訴家裏的長輩們,他們一定會高興的。你們都有這麽大進展了,也沒人告訴我,真是不夠意思,等我打電話批評他。”

堂姐肯定是誤解了她的意思。

雲薇連忙說:“不是,姐,不是他。”

堂姐愣了半晌,“誰?你說不是誰?不是趙洋?”

雲薇嗯了一聲,“不是趙洋。”

堂姐意外地問:“不是趙洋,那是誰?”

雲薇差點順理成章地說出江顏的名字,“你不認識。”

“咦,”堂姐詫異,“難道是你新認識的人?”

雲薇抓著話筒,笑,“也不算是。”

“在哪兒工作?家世怎麽樣?準備什麽時候領回家?”一係列的問題,問得雲薇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隻要這個人人品好。他適合不適合你啊?了解不了解你啊?其實你和趙洋真的挺合適,你知道吧,他的未婚妻也是出車禍意外去世了,所以對你,他很真誠……”堂姐說到這裏,雲薇聽到堂姐夫在電話那邊嘟囔了什麽。堂姐有些發怒,“你搗什麽亂。”

電話那邊似乎被人捂住了。

過了一會兒,雲薇聽到堂姐不大自然的聲音,“不說這些了,我說你啊,還是早點給家裏長輩打電話告訴一下,他們要是知道你肯找男朋友了,一定高興得不得了。”

雲薇忍不住笑出聲。說得好像大家生怕她會孤獨一生似的。

早晨雲薇剛打開手機,就接到江顏的信息。

打開信息,愣住,“我在樓下等你。”

雲薇走到窗子旁邊,低頭就看到了江顏的車。他的車還停在昨晚停放的地方,就像一晚都沒有離開似的。

她匆匆忙忙地收拾好東西下樓,走到他身邊露出笑容來,“怎麽會這麽早。”她的眼睛紅紅的有些發腫。

他的目光掠過她的麵頰,聲音依舊平穩,“吃早飯了嗎?”

“沒有。”昨晚她睡得不好,直到今天早上淩晨4點鍾才算睡著。這樣的自控能力,又要惹人笑話了。

江顏將紅色的飯盒遞過去,“到公司再吃。”

“你幫我買了早飯?”

江顏點點頭,“順路碰到,就帶了一份。”

“呃,”雲薇想起了什麽,低頭看看表,“你幾點上班?”

“9點。”

現在是8點,可是堵車的話……

“我還是自己走吧!”如果送她到公司,他再開車到公司的話,一定會遭遇堵車,那麽就可能會遲到。

“我送你過去。”他的話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

雲薇打開飯盒,是“柳記”的包子。飯盒很保溫,包子還是暖和的。

小秋聞到香味湊過來,“咦,買到柳記的包子要排一小時的隊哦。”看到雲薇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又神秘兮兮地問,“是誰這麽勤勞,大早上給你去買營養早餐?”

雲薇正準備開口。小秋立即放出結論,“別說你自己買的,我才不信你這個貪睡的小豬會五六點鍾到柳記排隊。讓我猜猜,你母親大人過來看你了?”

雲薇搖搖頭。

粉紅色的飯盒,上麵畫著漂亮的紅心圖案,紅心的中央是指印模,昨晚老板把飯盒送給她的時候,讓她和江顏在指模上按下了手印,那顆大心上麵的是江顏的,稍小上麵的是她的,印模幹燥之後,留下這麽清晰的紋理。

“是江顏買給你的?”不知道小秋哪裏來的靈感,竟然就猜中了。

“隻是順路。”

小秋哧一聲,“明天你給我順路看看。”

雲薇有史以來從沒吃過這麽多的包子,到了中午依舊沒有饑餓感,小秋和別人結伴去吃午餐,她就坐在電腦前上網。隨手就在穀歌裏搜索了“催眠幹預與心理治療”,結果出現了一大堆學術的文章,還有受過治療的患者家屬在下麵留言。

她正快速瀏覽。

“雲薇,外麵有人找你。”趙秘書抱著文件夾走過來,打量雲薇的目光不善,“看不出來,你還認識那麽多人。”

有一張名片在趙秘書手裏翻騰。雲薇仔細看過去。康健。來找她的是康健。怎麽會那麽巧,她看他的新聞,他到公司來找她。

雲薇走出去,一眼就看到將臉笑得圓圓的康健。

“雲薇,沒打擾到你午間休息吧?”

“沒有。”

康健眨眨眼,“那麽,我能不能請你吃個飯。”康健將手裏的車鑰匙在手裏轉個圈,“我希望你能有這個時間。”

“好。”

康健和她聊了一路,大多是她單位附近的飯店,隻要上點檔次的康健都能說出裏麵的幾道名菜。

雲薇在一旁偶爾能說上兩句,但是她的心思卻早就飛到了別處,她在想,康健到底為了什麽來找她。

他們終於找到一個設計比較雅致的飯店。康健坐下來點菜,雲薇隻要了些涼菜和橙汁。

“你應該能猜到我為什麽會來找你。”

“是因為江顏。”

她喝了幾口冰涼的橙汁,酸酸甜甜的,一路涼到她內心深處,讓她更加平靜。

康健終於說到正題,“我不喜歡你和江顏在一起。”

她垂下眼睛的時候,長長的睫毛是一麵扇形,她的表情看起來那麽沉靜,可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睛卻異常明亮,“我知道。”

其實昨晚她就已經看出來了,康健從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情緒。

“不是因為別的,不是你不夠好,其實在我心裏,你和他很相襯,隻是出於朋友的立場講,我不願意看到我的好友在感情路上付出一切之後一無所有。”

雲薇不明白康健話語裏的意思。

康健笑笑,“我知道,你現在認為你不會……”他頓了頓,“但是從我的立場上來講,這是早晚的事。”

康健十分認真,“我這次來隻是想讓你知道些你應該知道的。”他將帶來的文件夾遞給雲薇,“我希望你能好好看看這些。”

雲薇將文件夾拿到手中,開始慢慢地翻閱。裏麵全都是一張張各種項目的身體檢查結果,雖然很多術語她不明白,但是一張張單子看過去,她也了解了大概。

江顏的心髒。

“他有先天性心髒病,動過3次大手術,雖然現在看起來他術後情況很好,但是並不能代表以後會如何。”

康健緩慢地試圖將話說得非常清楚,“我希望你,不要傷害到他的心髒。更希望你,能珍惜這次機會。”

雲薇猛然間想起,康健的聲音她為什麽覺得熟悉,連同他的這句話,她似乎在迷迷糊糊中聽到過。

雲薇一下午都在搜索關於“先天性心髒病”的各種資料。

電腦上的小字看得她昏昏沉沉的,晚上下班的時候,看東西仿佛都帶著一層薄薄的霧靄,看不真切。

江顏有先天性心髒病。她之前竟然一點都沒發覺。

康健說:“小時候就做過開胸手術。”

那是怎麽樣的人生。

“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對他好一些,他值得你這麽做。”

康健的話一直在她耳邊盤旋,雲薇握著鼠標,不由得發呆。

“江顏,下班了?”

“嗯。”

老哲從文件堆裏抬起頭,“不會吧?你所有事都做完了?明天一早就要開會啊!”

江顏將廢了的文件一張張送進碎紙機裏。“都做完了。”

這下辦公室裏所有人都驚訝地抬起頭,今晚他們早就做好了加班的準備,做到半夜都不一定會將手裏的事都做完,江顏竟然現在就已經將工作都做好了,看著江顏收拾整整齊齊的桌麵,眾人不禁唏噓不已。

怪不得人家說,進這種一流公司,靠的不是賣力,而是實力。什麽文憑啊,工作經驗都是扯淡,把你放在龐大的工作前,你做不出來就會主動離開。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至於差那麽多啊。除非,“江顏,你昨晚加班了?”

“昨晚睡不著。”他昨晚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幹脆起來工作到淩晨。

老哲笑,“聽說你有女朋友了?”上一次聚會爆出的熱門話題,很快就傳遍了全公司,也不怪大家對江顏關注太多,A公司向來吸納各大公司的精英,江顏進公司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大集團的工作經驗,大家都猜測,這個相貌帥氣,徒有其表的年輕人,很快就會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離開,可事實證明,江顏靠自己在公司得到了應有的地位和尊重。

江顏沒有否認,反而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是不是要結婚了?”老哲說到這裏,微生感觸,“我老婆答應我結婚那段時間,我也是經常失眠,哎,我追了她好多年啊,從高中到大學,最後參加工作,我以為我永遠也追不上的時候,誰知道她卻給了我機會,你不知道,我當時心裏多激動啊,我感謝她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我記得我求婚成功那天晚上,將她送回家之後,我傻傻地在她樓下站了半天,直到看著她房間燈亮了我才離開。”

同事們忍不住說:“老哲又說你的羅曼史啊!”

老哲說:“那是,追了快一輩子的愛情,還不能拿出來說一說啊。”說起這個,他就頗有幾分自豪,“人啊,不能愛得太平凡,否則追憶的時候就會覺得沒有味道。”

辦公室的其他人都紛紛調笑,“江顏才不像你,你那麽熱情,江顏怎麽也不可能到為了愛情,夜不能寐的程度。”

“是啊,江顏是有名的冰山嘛!你們多少人撞過冰山?找愛人,還是要找我這種一看就熱情如火的,你們說對不對?”

眾人嗤之以鼻。

老哲又說:“不過我也聽說有一種人,外表冷冰冰,一旦愛上就會比任何人……”

江顏塞一疊文件到老哲眼前,不客氣地提醒,“我記得這份文件也需要你簽字,這麽多都沒做完,我看你今天晚上隻能睡在單位了。”

老哲痛苦地呻吟,“江顏,你做得這麽明顯,會讓我覺得你在公報私仇。”

江顏坐在車裏打電話,對方很快接聽了。

“江顏,對不起,我今天晚上有點事,所以……”

“沒關係。”

雲薇停頓了一下,“你肯定也很忙吧?”

提這種問題,她是想要聽到安慰的答案,“嗯!”

“那好,你忙吧!我要上地鐵了,一會兒再給你打電話。”她匆匆忙忙地收線。

江顏將手機放下,不知道怎麽了,心裏忽然之間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心底空,十分的空,像用什麽也填不滿似的,從未有過的感覺,大概是最近的工作強度不夠,早知道他就留下來幫幫老哲。

江顏想了想,開車徑直奔向醫院。

醫院裏刺鼻的藥水味,還有各種各樣的食物味道,混雜在一起,住院部的走廊雖然有明亮的燈光,可還是給人一種無比壓抑的感覺。這種環境他異常地熟知,他在醫院裏,度過了童年最重要的時光。那個時候他每天都希望父母能來接他回家,可是每天早晨睜開眼睛,看到的依舊是帶著消毒水的被褥和半截綠色的牆壁。

太陽升起到落下,他病床前除了忙碌的護士,幾乎沒有任何人。

一個星期的那麽兩三天,母親匆匆來,也會匆匆離開,“要給你弟弟開家長會,唉,你爸爸總是沒時間,所有的事都留給我,家裏外麵的,從早忙到晚……”

“我要送你弟弟去補習班,他這次數學考得不怎麽樣,我數學那麽好,怎麽就沒有遺傳給孩子呢,倒是你爸爸,一大堆壞毛病全傳給你們了,你弟弟總愛出去瘋跑,回來就跟話癆一樣。”

“帶你弟弟去春遊,學校組織的,要求家長去,不去吧,實在不放心,那麽小的孩子,要去三四天呢。”

“你弟弟過生日,找了一大堆同學去家裏,我還得馬上回去做飯。”

母親邊說邊會殷勤地喂他吃飯,一勺一勺,他努力地往下吞咽。其實他自己能吃,但是母親的動作嫻熟又十分習慣,他不好打斷。

“唉,你這孩子,怎麽跟你弟弟一點都不像,這麽不愛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走進這個走廊裏,他就想起這些事。

江顏緩步走到病房前。

沒推門,聽到裏麵說話的聲音。是護士在努力幫助爸爸做康複治療。醫生說,第一步的治療,首先要學會認識身邊的親人。幫助江父康複治療的是一位十分有耐心的護士。

“您還記得嗎?您有兩個兒子?”

爸爸好半天才哦了一聲。

“您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嗎?您兒子的名字,好好想想。”護士很耐心地引導。

爸爸含糊其辭地開始發音。

“江顏。”他終於說出口。

“對。”護士的笑聲傳來。

“還有一個呢?”

“江顏。”

“是,一個叫江顏,另一個呢?另一個叫什麽名字?”

“江顏。”

爸爸說話雖然有些像牙牙學語,但是江顏兩個字卻說得無比清晰。

江顏推門走進去,護士回過頭來看,立即露出笑容,“你父親剛才還在喊你的名字。”

“江顏。”江父還在重複。

“怪不得不記得別人的名字,就記得你的,你經常過來,還孝順,有時間的話,跟你家人商量商量,讓其他人也常來看看,尤其是你弟弟……”

母親經常在醫院裏提起有兩個兒子,但是從來沒說過,其中一個已經不在了,所以別人並不知道……

“江顏。”江父看到江顏,臉上慢慢地有了些笑意。“江顏。”他依舊顫顫巍巍地叫著。

護士笑著鼓勵,“您叫對了,江顏。”

他坐下來削蘋果,爸爸最喜歡吃蘋果,以前弟弟最喜歡削蘋果給爸爸吃,弟弟會將果皮削得薄薄的,爸爸接過來的時候會得意地誇獎,“誰也沒有我兒子削得好。”

得知弟弟死訊的時候,爸爸猛然愣在那裏,然後像失了控一般,質問他:“你弟弟在哪裏出的事?為什麽不先通知我們?你有沒有報警?我要問警察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要騙我,誰也騙不了我。”

爸爸拚命地在屋子裏轉圈,媽媽不停地喊:“江源,還愣著幹什麽,快拉住你爸爸。”

爸爸走出屋子,沒走多遠,身體一晃,毫無預警地倒在地上,從此再也沒能站起來。

後來爸爸病情好轉,他削蘋果給爸爸吃,捧起來遞過去,卻被打落在地。再後來他終於學會了削蘋果,

薄薄的皮,仿佛是半透明的似的,一層層地剝下來,果汁涼涼的會流到他的指尖上。

蘋果這樣子改頭換麵之後,爸爸終於肯吃了。

他遞蘋果過去,爸爸高興地又喊了一聲:“江顏。”

江顏回到家,一開門,飯菜的香氣頓時撲麵而來。

江媽媽穿著圍裙迎出來,“小源,回來啦?吃飯沒有?”

桌子上擺滿了飯菜,廚房裏康怡將最後一道菜炒完,關火,迎了出來。

屋子裏的沙發巾是新買的,暖暖的底色,盛開著鮮豔的花朵。

江媽媽連忙親切地說:“我跟康怡給你挑的,好看嗎?”明明有話要問,卻言辭閃爍,不說重點。

桌布和餐具也是新的,和沙發巾一樣的色係,熱騰騰的菜盛在盤子裏,十分耐看。康怡坐在椅子上,打量著滿屋的新鮮,這都是她花很多時間挑選來的,小心翼翼地搬過來,再一個個逐件清洗,在江顏回來之前全都放好,她盼望能給江顏一個完好的印象,手裏一直忙個不停。還好,上天眷顧,不但有江媽媽幫忙,江顏回來的時間也恰好。

不早不晚。

“吃菜啊。”江媽媽拿起筷子夾起菜,本來是奔著江顏的碗去的,卻半途折到康怡的碗裏,笑容濃濃,使使眼色。康怡會意,夾給江顏一隻大蝦。江顏幾乎不動筷子,江媽媽的表情有些受挫,但還是穩住情緒,耐心地實施她的計劃。

江媽媽笑眯眯地說:“康怡從小就經常來我們家玩,當時啊,我生了兩個兒子,別提有多想要這麽一個女兒。”江媽媽拉起康怡的手,“我本來想要收你做幹女兒,還是你們爸爸提醒我,說你那麽喜歡康怡,將來要她做兒媳婦不就得了。當時我還想,我有兩個兒子,誰有福氣娶到這麽好的女孩子呢。”江媽媽的眼圈漸漸紅了,“這些年發生了這麽多事……唉……不提了,能看到你們幸福,我就知足了。”

康怡小心地抬起頭看江顏,在這種情況下他大概不會拒絕,她了解他的為人,隻要承認一次,就不會輕易反悔。

她做了這麽多事,有空就往醫院跑,在江媽媽身邊的時間甚至比回家還要多,為的就是這一天,江顏身邊所有重要的人都能站在她這邊,幫她說話,真心地祝福他們在一起。

“我沒想過要和康怡結婚。”

十分平靜的話,就像扔下了一個炸彈,康怡的脊背瞬間僵直。

“你說什麽?”江媽媽立即尖銳起來。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孩子,明明答應了,卻現在反悔,結婚的酒店已經訂好了,親戚朋友全都通知了,就連你爸爸我都說了,你不想結婚了?辦不到。”

“那麽,你有問過我嗎?”

康怡從來沒有見過江源有這種表情,堅定的、冷靜的,目光深沉,有一種讓人無法忽略的力量,讓她呆坐在一旁,不敢開口。

“我隻是答應過我會結婚,10月10日舉辦婚禮的日期不會變動。”

江媽媽氣地站起身,“你要和誰結婚?你說,是誰?當時你弟弟在外麵亂搞,我就不大同意,照片給我一看,就像是沒福氣的女孩子,當時我沒有強加幹涉,因為你弟弟年紀小感情不定性,前幾天我看到她從電梯裏下來,我就懷疑你們……果然是這樣。你不喜歡康怡?還是覺得康怡不好?就算是這樣你也不用非得選她,你忘了你弟弟是怎麽出事的嗎?你弟弟如果不是急著回來見她,還不至於……這樣的禍星,我不準她……”

“江顏那是意外,跟她無關。”

江媽媽停頓了一會兒,胸膛不停地起伏,臉上露出悲哀的表情,“江源,你一定要跟我頂嘴嗎?你從小到大我沒少為你操心,難道我辛辛苦苦把你養育成人,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她終於說出憋了很久的話,“如果是江顏,絕對不會這麽做。”

“我不是江顏。”他的臉上有淡淡的笑容,“我不能反駁我的名字,但是能決定我的人生。”

勸說不住兒子,江媽媽的臉色漸漸發白。

“是你自己決定的,還是她也這麽想?”

“她會嫁給我。”

“嫁給你?”江媽媽冷笑一聲,“嫁給你,還是嫁給江顏?她知道你是誰?她都知道嗎?”

江顏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我告訴她真相呢?連同當年她父母找上門來……”

江顏笑笑,“您不會的。”他深沉的眼眸中像是一片靜謐的海。

“你早晚要知道錯的,你不是事事都那麽驕傲嗎?從小到大誰能讓你低頭?但是今天卻為了一個……也要頂著你弟弟的……你為什麽呢?你不需要這樣的。到頭來,你做的這些能有什麽用?人和人畢竟不相同,我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她和你弟弟談戀愛的時候,你弟弟的手機短信響個不停,如果她喜歡你,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連個信息都不給你發?”

江顏不說話。康怡冰冷的手指去拉江媽媽的手臂。

整個屋子靜謐了一會兒。

江顏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江顏按下接聽鍵。

“喂,江顏,你在哪裏?”

“我在家。”

對方頓了頓,“呃,你可不可以出來一趟,我迷路了。”

江顏淺淺一笑,他的目光像長長的黑河,迤邐地流淌,輕輕晃動,繁星一樣的光芒。

她敘述的地點不準確,他開著車轉了一圈才把她找到。

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幾個孩子玩耍,她的視線隨著那幾個孩子在動,可是目光又鬆鬆散散的,像是在看又像是心不在焉。

他走到她身邊,幾分鍾之後她才發覺,驚訝了一下,然後展顏一笑,“江顏。”

她靜謐,溫婉,看起來十分無害。母親說的對,他本來驕傲得什麽都不怕,可是偏偏麵對這樣的她時,他就是說不出口。

母親問他:“為什麽呢?”

誰也想不到,他竟然也會害怕。他怕她一旦知道了真相,他就會被輕易地拋在一邊。

“江顏,你有沒有收到過花?”雲薇看著旁邊玩耍的小女孩,送給小男孩一把青草,他們將這把東西紮成束,可是不一會兒男孩兒就玩膩了,將“花束”扔在一旁。

“有過。”

“是什麽?”她小心翼翼地問,抱著大大的書包,像是有什麽寶貝,捂在懷裏似的。

他本不想說,但是為了騙她的寶貝,他隻好開口,“鐵樹的盆景。”

“鐵樹?”她抿嘴笑了,“好奇怪,誰會送這種東西。”

今天早上他收到的,看到這盆栽的人無不發笑。康健送給他的鐵樹,而他卻在等它開花。不知道這裏誰才是好笑的人。

“那你,會不會不喜歡?”

原來她是在躊躇這個。

“那要看是誰送的。”

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偏偏還是要考慮一下。

雲薇將包裏的東西掏出來,一盆她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植物,剛剛她在聽講座的時候,這盆東西擺在講桌的右上角。

講師打了一個比喻:“不管得了什麽疾病,重要的是心情要好,比如說早晨起來,看到這盆花開花了,心裏就會很舒服,這樣身體裏健康的係統才會運行得更好。”

她覺得講師說的很對,那盆花確實很漂亮,細膩的花朵,讓人對它心生向往,她想著要去給江顏買上一盆,可是想來想去都不知道買什麽他會喜歡。她倒是對講台上那盆做模特的花有著特別的喜愛,於是下課之後她死皮賴臉跑去要了這盆花,她總覺得這盆花被稱讚過,受過這麽多目光的洗禮,會更加具有魔力。拿到之後,她本來興致勃勃地想要馬上將它擺在他眼前,覺得他肯定會喜歡,可是到了送出去的時候,又心生怯意,生怕這東西實在太過簡陋。

“太小了。”她喏喏地解釋。

“挺好看。”他說。

她的眼睛立即亮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看似細小的東西,真的會收買人心,花瓣的味道甜甜的,卻有生命一般直直地紮在人心裏,生根發芽。

可能她對他還是喜歡的吧!微微有一點喜歡他這個人?

“江顏。”

“嗯。”

“我想起來你愛吃烤紅薯,好不容易才讓我買到兩個。”她從書包裏拿出涼透的紅薯,遞給他的時候,才發現又說錯了話。她懊悔不該將記憶和現實又混為一談。

她並不知道她嘴裏的江顏並不是他。這麽說來該愧疚的人是他才對。

“我猜你愛吃烤紅薯。”她急忙更正。

他其實不應該總將她的話聽得那麽清楚,這樣本來甜蜜的味道就會變得有些發苦,在他心裏慢慢地浸潤,透到深處,被蜇了一下。

他不在意,從她手裏接過來,將涼涼的紅薯吃下肚。她看得有些呆了,等他吃完才想起吃自己的那一份。

雲薇剛剛張嘴咬一口,紅薯就被一隻手拿過去,“涼,別吃了。”

“那你……”

“我晚上吃過飯,你吃過嗎?”

雲薇搖頭。

“為什麽到這邊來?”

路上,她吞吞吐吐。

過了路口,江顏將車停下,“有什麽事不想跟我說?”

沒想到會一下子被揭底,她本來就不知道該怎麽說起,康健的那些話,有一些她始終弄不明白。

“你是不是覺得不太了解我?”江顏幹脆將手閘拉下來。

這種架勢像是無論如何她都糊弄不過去了似的。

“江顏,這邊好像不是停車位。違章停車,說不定會……”

“我在等你的答案。”

“可是……”

她話沒說出口,一股淡淡的清香已經侵襲過來,她抬起頭,嘴角頓時觸碰到他軟軟的唇,來不及做反應,她睜大了眼睛,直到他離開,她才想起呼吸。

暫時的窒息之後,心跳如鼓,側頭看他,細長的眼睛下隱約有幾分薄薄的媚色,頓時更不敢抬頭。

“康健去找過你?”

“呃!”

她臉色不自然。其實她的性格隻要被人摸清了規律,就算是縮起來不大合作,也有辦法讓她把心裏話說出來。

“你……怎麽知道?”

江顏看看她手裏的東西。

“你手裏不是拿著健康講壇的資料?你沒事去那裏做什麽?”他隻是稍加推論,就將事情全都搞了清楚。康健一定是找她說了他的身體狀況,否則她這個三點一線的路癡,不會巴巴跑到這裏來聽課。

“我隻是恰好在網上搜到這個人在這裏講課,才過來聽聽。”

“都講了些什麽?”將她的心思猜了個明白,他也就沒了那些擔憂,重新將車子啟動。

“心情要好,要有規律地生活,做一些溫和的運動,散散步,晚上不能熬夜,多吃蔬菜……”雲薇還在一本正經地細數。

江顏已經忍不住笑了。

“呃,江顏。”

“雲薇,你聽的是不是健康長壽的講壇?”

“你笑話我。”

“這可能要等到我們60歲退休之後才能用得上。”

沒想到深沉如現在的江顏,也會開玩笑。

雲薇看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建築物和人。回想到今天聽課的現場,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孩子,他患的也是先天性心髒病。那男孩子清瘦,手指鬆散著微微彎起,青白色的指尖,有著超出年齡的穩重和沉默,他抿起嘴唇,異常堅強。

孩子的媽媽說:“他不願意在別人麵前提起他的病。”

雲薇覺得江顏一定也是這樣,所以她話說到半截,不再說下去,她想,江顏一定早就猜到了她心裏都想了些什麽,她說或不說都是一個結果。

“過幾天,我帶你去看我爸爸!”

“啊!”雖然之前見過,她還是會有些緊張。

“我應該買些什麽呢?”

江顏微微一笑,“意思到了就好。”

康怡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幾乎所有的台都在轉播新聞,老天真是不公平得很,她那麽用心,最後竟然一敗塗地。桌子上還放著她才拿來的定做婚紗的雜誌,她看上了長長拖尾的那款,她覺得穿著這款婚紗,站在江顏身邊,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從江顏家出來之前,江媽媽十分歉意地對她說:“這孩子和江顏不一樣,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我還能怎麽說?威脅他和他斷絕關係?我其實對他有愧疚,那年江顏走了之後,我沒舍得將江顏的戶口銷掉,銷掉的是江源的戶口,當時我是被悲痛衝昏了頭,也是做了糊塗事,可能那時候傷了他的心,可是這麽多年,我已經補償了啊,我全身心都在他身上,為他考慮,希望他能加倍地幸福,還要一個做母親的怎麽樣呢?”

江媽媽過了好半天,歎口氣,“可能這就是命吧,誰也改變不了。就像我這兩個兒子,我一直以為江顏會永遠陪在我身邊,誰知道……”

康怡恍然地翻看手機未接電話記錄,其中有一個是婚紗製作中心的,她按鍵撥回去,很快就有人接了電話。

“康姐。”

“沒什麽事,我隻是問問您,您有沒有選定哪款?”

康怡頓了頓,“選好了,明天我就過去量尺寸。”

“那好,先恭喜您這個準新娘。”

不管過程如何,最後,她肯定會穿上這件婚紗。

康怡靜坐了一會兒,又拿起了電話。

“喂,我找……”她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了異樣,接電話的明顯是個女性。

“這個病房原來住的病人呢?”據她所知,那人一直住在這所醫院,並沒有要轉院的意思,而且這種醫院的特別病區,隻會住一個患者。

“已經出院了。”

“已經出院了?他去哪兒了知道嗎?”

“這個……”

對方顯然是不想隨意告知他的行蹤。

康怡笑了,她也就不去費事要電話號碼。“雲薇,你一定不知道,反對你和江源在一起的,絕不止我一個。還好那個人醒來得夠及時……隻要他醒過來,就會舊地重遊,那麽這件事就再也瞞不住了。”

“請轉告他,如果他想知道這幾年他故人的情況,請他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是……”

雲薇點了菜,去飯店的洗手間裏洗了手。出來的時候,正巧碰到走廊裏有人打電話。

那人說了些什麽,她本沒有在意,隨意抬頭看了那人背影一眼,頓時就愣住了,她以為她再也不會看到這種款式的球衣,深藍色的T恤上麵沾著各種牌子的籃球標誌,一個個排下來,成了個V字形。

以前江顏總喜歡出去打籃球,有一次她幹坐著無聊,球場上不知道誰扔了一本過期的籃球雜誌,她撿起來看,裏麵正好有一頁介紹各種牌子的籃球,她就用指甲刀將這些圖片一個個剪下來,貼在江顏的新球衣上,她本想用來氣氣他,誰知道他卻拿起來一看,眯起狹長的丹鳳眼,咧開嘴笑了,“這是哪位大師設計的球衣啊?從此以後就是我的專利了。”

當時她以為他不過說說算了,誰知道他真的拿去做了個像樣的回來。

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她忍不住打擊他,“你不怕這些運動用品廠家告你侵權?”

他說:“我這可是免費給他們做廣告。”然後眨眨眼,“我可是按照你貼的順序做的哦,不會一點都不感動吧!”

雲薇以為她和江顏的那些過去,早就成為了不可能被揭開的秘密,時光重新來過,那些記憶早已變成了一場虛幻,誰知道猝不及防地,她卻真真切切地又一次看到了相同模樣的球衣。

雲薇隻是稍稍遲疑,那個穿著藍色球衣的人就離開了她的視線。她頓時像忘記了所有一般,不由自主地追了過去。

那人走路雖然看起來一瘸一拐,但是速度卻不慢,身影一閃,上了一輛車,她追到車前,那輛車快速開走了,剩下她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