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寵之嫡女醫妃

841登基

十月十二,北方的王都秋風瑟瑟,往日繁華的大裕皇宮猶沉浸在帝崩的陰霾下,秋意涼涼……

永樂宮中,那些宮女、內侍一個個都是噤若寒蟬,言行之間戰戰兢兢。

自皇帝殯天後,太後就像一個點了火的炮仗一般,隨時都會炸開傷人,幸而恭郡王是個知道孝敬長輩的,天天都過來永樂宮中陪著太後說話,又是寬慰又是開解。

這不,一大早,恭郡王又來給太後請安。

“皇祖母,”韓淩賦恭敬地作揖行禮後,看向羅漢**的太後,關懷備至地說道,“孫兒昨日看皇祖母您咳嗽不止,就特意找太醫院討要了一些川貝枇杷膏……”說著,韓淩賦抬手做了一個手勢,小勵子就把一個拳頭大小、白底藍紋的瓷罐交給了太後身旁的一個老嬤嬤。

韓淩賦這一番話說得溫和體貼,讓太後聽了心裏妥帖極了,隻覺得幸好大行皇帝還有一個兒子是孝順的,不似太子他們……

“小三,還是你有心了,坐下說話吧。”太後的眼眶有些濕潤,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

韓淩賦撩起衣袍坐下,嘴角在太後看不到的角度微翹了一下。

那一日,他把詠陽姑祖母拖下水也並非刻意算計,隻是恰逢時機,他不想自己死,那也隻好禍水東引了!

後來父皇被查出服食了五和膏,韓淩賦也曾因此害怕過,擔心過,怕查到他身上,畢竟五和膏是他的側妃擺衣從百越帶回來的,畢竟那段時日是他一直在父皇身旁侍疾……

不想,他之前傳播的鎮南王府逼立太子的流言竟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竟然陰錯陽差地反而把五皇弟也一起拖下了水。

這真正是天助他也!

果然,天命肯定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既然連天命在他這邊,天子受命於天,那麽五皇弟又算得上什麽?!

想著,韓淩賦幾乎壓抑不住心頭的激越,眸中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而嘴裏恭順地又道:“皇祖母,這些天早晚涼,您可要注意身子。”

韓淩賦這句話發自肺腑,現在可以助他正麵對抗五皇弟和皇後的人也唯有太後了,太後決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得再加把勁,一定要讓太後相信父皇是被五皇弟聯合詠陽姑祖母所謀害的,最好讓太後做主廢太子,屆時剩下的皇子之中也就隻有自己最適合登上大寶。

之後,自己哪怕什麽也不做,也自有大臣前來擁立,一切便是順理成章了!

太後卻對韓淩賦心中打的如意算盤一無所知,幽幽歎了口氣,道:“小三,皇祖母知道你孝順,可是你父皇死得不明不白,這一個月來,皇祖母的心就一直揪著,如何能安心啊!皇祖母一定要為你父皇討個公道!”

太後咬牙切齒的聲音回蕩在殿中,久久沒有散去,韓淩賦心中暗喜,裝模作樣地又安撫了太後一番。

旭日冉冉升起,可是永樂宮上方的陰霾非但沒有消散的跡象,反而還越來越濃重了……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太後與閣臣們僵持在了那裏,新帝也就一直沒有登基,隨之而來的就是一些暗地裏的揣測,朝野上下都有些動蕩,就連民間也漸漸有了些非議,愈演愈烈……

這一些,程東陽等內閣大臣們都心知肚明,卻又束手無策。

十一月初一,首輔程東陽和六部尚書聚集在內閣大堂議事,幾位大人或憂心忡忡或冷眼旁觀或心懷鬼胎……心思各異。

“程大人,”兵部尚書陳元州正色對程東陽說道,“再過三日,距離大行皇帝殯天就七七四十九日了,照例,大行皇帝梓宮應該起靈遷入皇陵……若太子再不登基,下官就怕朝野與民間都會引起混亂和動蕩……”如今的大裕再也經不起任何動蕩了,若再有蠻夷入侵或者如裕王、燕王之亂般的內亂,恐怕大裕這座大廈就真的要崩塌了……

但後麵這些話,陳元州卻是不敢說出口。

程東陽何嚐不明白,隻覺得肩上沉甸甸的。他眉宇深鎖,這一個多月的操勞讓他看來憔悴了不少。

程東陽以及恩國公等大臣都希望太子早日登基穩定朝局,可是,太後已經對著群臣放下狠話,隻要太子敢在皇帝死因不明的情況下登基,她就一頭撞死在皇帝的棺槨上,血濺當場!到時候,她就看太子如何堵天下悠悠眾口,如何收服朝臣之心、百姓之心!

她倒要看看太子有沒有本事做個暴君!

這一句話幾乎是誅心了!

若是太後真的如此,那麽太子登基反而會讓大裕的局勢更為動蕩,他們不得不投鼠忌器。

這段時日,程東陽傷透了腦筋。

他們也想查明皇帝的死因,但是事關皇家,如何查?!

哪怕是勳貴大臣家中死了人,都可以三司會審,查出真相,但是一旦涉及皇家,能問卻不能審,更不能刑,甚至不能貿然派兵在各宮各府搜查證據,這案子又該如何查?!

大理寺不敢查,刑部不敢查,都察院也不敢查!

程東陽半垂眼眸,沉默不語,倒是吏部尚書李恒忽然出聲對陳元州道:“陳大人,太後娘娘的顧慮也未嚐沒有道理,太子若是此時登基未免名不正言不順……”

刑部尚書穀默也緊接著義正言辭地附和道:“李大人說的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宮中有人大膽弑君,還是應將這毒瘤揪出才是!”穀默雖然沒指名道姓地說是太子弑君,但是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程東陽不動聲色地瞥了李恒和穀默一眼,如今六部尚書齊心不一,李恒和穀默二人都是恭郡王黨,還有其他尚書尚在觀望局勢,朝中又有其他的恭郡王黨借著太後之名狐假虎威,上躥下跳……

他便是首輔,也掌控不了人心!

程東陽心如明鏡,心知再拖下去,他恐怕就快要壓不住朝堂的局麵了……

忽然,外麵傳來一陣淩亂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盔甲的碰撞聲,幾個閣臣都是下意識循聲看去。

伴隨著那沉重的腳步聲,是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高喊著:“八百裏加急,西疆有緊急軍情!”

一句話聽得堂中的眾人皆是麵色大變,心中一沉。

很快,一個風塵仆仆的將士在一個小內侍的引領下,快步走入堂中,對著程東陽和諸位大人下跪抱拳,焦急地說道:“程大人,八百裏加急軍報!駐紮在飛霞山以西的兩萬南疆軍動了,直接進入飛霞山,大軍往東而來……”

那將士仰起頭來直視程東陽等人,方正的臉龐上胡子拉碴,雙目赤紅,一鼓作氣地說了一連串話後,他的聲音嘶啞而刺耳。

堂中的幾位大人感覺對方的字字句句仿佛是萬箭齊發,朝他們直射而來,幾乎以為他們聽錯了。

南疆軍這是要從西疆殺進中原?!

這麽看來,鎮南王府是真的要謀反了!

幾位大人皆是大驚失色,目光都落在那來傳訊的將士身上,也包括原本打算靜觀其變的大臣,再也無法淡然處之。

大裕人皆知飛霞山之重堪與雁門關相比,是大裕西境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自年初,南疆軍取代西夜軍占據飛霞山後,這大半年來一直駐紮原地未動,似乎並無東征之意,沒想到如今竟然毫無預警地動兵了!

李恒和穀默麵麵相覷,皆是背後出了一身冷汗,中衣汗濕。

恭郡王與他們說,鎮南王府隻是危言聳聽,決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東征中原大裕,那些話還猶在耳邊,可是現實卻一巴掌甩得他們臉上生疼,心中生懼……

禮部尚書滿頭大汗地說道:“程大人,鎮南王府這是先禮後兵……”

不錯,先禮後兵。

上次鎮南王府派了來使當著百官恭賀太子登基,可是至今太子卻還未登基,既然朝廷不理會,南疆軍就直接揮軍東來……

這是一個**裸的威脅!

現在南疆軍還隻是行軍,但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攻城了?!

南疆軍打得那如狼似虎的西夜人俯首稱臣,連百越、南涼兩國也一並攻下,其戰力已經毋庸置疑,那麽,大裕軍在如此精兵悍兵的攻擊下,又能撐多久?!

倘若大裕真的走到國破家亡的地步,那麽他們這些臣子就是大裕罪臣,將來上了史書也不知道會被如何唾罵,遺臭萬年!

滿堂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時間似乎放緩了……直到程東陽毅然地起身道:“西疆軍情緊急,當召集百官立即與太子殿下商議!”

其他幾位閣臣麵麵相覷,皆是毫無異議地應聲。

皇宮隨之**喧嘩起來,一個時辰後,謹身殿就被文武百官擠得滿滿當當,群臣皆聽聞了西疆軍報,一時氣氛如烏雲壓境,風雨欲來。

殿堂之中,無人敢出聲迎“戰”,片刻後,方有大臣底氣不足地表示,鎮南王府分明使的是“空城計”,意在威嚇,決不敢攻城!

緊接著便有人反問,倘若有個萬一,他可擔待得起?!

韓淩樊身著明黃色太子袍坐於上首,俯視著各懷心思的群臣,抿緊了嘴唇,眸中黯淡,任由他們在下方爭吵不休。

這一幕是何其眼熟!

曾經對長狄是如此,曾經對西夜是如此,如今還是如此!

這便是他大裕的文武百官,朝廷的棟梁……

殿堂中的喧鬧聲很快就戛然而止,又是一道悶雷緊接在西疆軍報之後炸響!

一個小內侍微微顫顫地來稟道:“太子殿下,鎮南王府派來的使臣進了王都!”

文武百官一片沉寂,心想:這鎮南王府的使臣怕是就等著西疆的這封軍報才進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就在那漫長的寂靜中,一個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年輕將士大步流星地趕到了謹身殿,在百官注視中不卑不亢地前行,直麵向太子韓淩樊。

“南疆軍忠武將軍黎子成參見大裕太子殿下,在下奉王爺之命來王都參加新皇登基儀式!”

黎子成並不特別響亮的聲音在殿堂中響起,卻如雷貫耳,令得百官竟不敢與之直視。

這黎子成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說,他要留在王都不走了,他要等著太子登基!

這分明就是鎮南王派來王都的眼線,而且這眼線還派得光明正大。

這一步,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接不接就看大裕了!

黎子成唇角微翹,身姿如鬆,看來氣定神閑。

相比下,文武百官卻是身形傴僂,誠惶誠恐,隻覺得眼前似有一把巨劍從西方揮來,那把劍已經高懸在了王都的上方……

太子韓淩樊與站在殿中央的黎子成四目直視,百官都隻以為這一切皆是鎮南王所操控,可是韓淩樊心如明鏡,他知道這一切都是鎮南王世子蕭奕的意思!

韓淩樊深吸一口氣,啟唇問候了鎮南王父子,然後又命內侍領黎子成下去朝天驛暫住。

黎子成沒有多留,謝過太子後,就離開了謹身殿,健步如飛地朝宮門的方向而去,很快,他就聽到後方的殿中隱約傳來大臣的聲音:

“太子殿下,大行皇帝殯天已經月餘,還請殿下節哀。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殿下早日登基,安民心、定社稷!”

緊接著,就是群臣齊聲附和的聲音:“還請殿下早日登基!”

黎子成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那滿殿的百官皆矮了一身,跪在了地上,黑壓壓的一片……

黎子成的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看來他此行的任務十分順利,沒準還可以提前回南疆。

黎子成毫不流連地轉回頭,繼續往前走去,這一次,再也沒有停留。

謹身殿中,韓淩樊一直目送黎子成遠去,方才看向那些跪伏在地的群臣身上,眼眶有些幹澀,胸口翻湧著叫囂著,心緒複雜。

群臣臣服,他似乎應該意氣風發,可是這一年來的經曆在他眼前飛快地閃過,那些遭遇、那些冷落還曆曆在目,他知道即便是他順利登基了,眼前也並非是一條康莊大道。

登上帝位也不過是第一步……

想要改變大裕,前路悠長艱辛。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隨著黎子成的到來,朝野上下似乎一下萬眾一心了,積極擁護太子韓淩樊盡快登基。

太後卻不甘心,傳召眾位閣老、宗室覲見,大鬧了一番,然而,這一次,形勢大不相同。

眾誌成城,皇後在宗室的默認和支持下,請太後在永樂宮“安心休養”。

弦外之音就是要將太後軟禁在永樂宮中。

在絕對的權勢跟前,太後說再多也無用,她就算想要撞棺自盡,也要別人給她這個機會!

說到底,話語權是掌握在當權者的手中!

沒有了太後的阻撓,一切就順利了許多。

十一月初二,以程東陽為首的幾個閣臣來到鳳鸞宮,慷慨激昂地跪請皇後擇日請太子登基。

閣臣們早就商議好了登基事宜,至此,也不過是走個過場,隨即就由皇後擇日,終於定下太子將於十一月初六登基……

朝野上下皆鬆了一口氣,禮部和內務府匆匆地去準備登基大典。

接著,太子即將登基的消息好像長了翅膀般迅速地傳遍了王都,整個王都歡聲雷動,衝散了帝崩的哀傷,縷縷陽光隱約穿透了天際的陰雲,曙光開始浮現……

當日下午,太子韓淩樊就在禦林軍的護送下出宮,親至詠陽大長公主府,之後,在公主府外圍了月餘的士兵終於退走了。韓淩樊以大禮拜見詠陽,恭請其入朝輔政。

十一月初六,太子在首輔和百官的擁護下登基,於金鑾殿上受百官朝拜,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隨後,新帝大赦天下。

十一月初九,大行皇帝梓宮起靈,移入皇陵。

朝堂之上,一切塵埃落定,再也沒有人提起先帝死亡的種種疑點,就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然而民間卻不然,新帝延遲登基的事引來不少揣測與閑言碎語。

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自古皇帝駕崩後,若無意外,都是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可大行皇帝卻足足在宮中停靈五十四日,耽誤了那麽久,其中分明有不可告人的隱情!

有人說,新帝延遲登基乃是品性有虧,是以太皇太後都不曾出席新帝的登基大典。

也有人質疑,先帝還未過天命之年,年富力壯,怎麽會忽然暴斃而亡?!

……

一時間,民間各種流言四起,各種懷疑的目光都直射向了新帝。

這些年來,先帝在立儲的問題上一直反複無常,引得群下黨爭,導致朝局不穩,如今新帝登基,本該盡快穩定朝局,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今年涇州又有水患,災民流竄,無家可歸,引得民亂四起,盜匪橫行。

一道道折子以八百裏加急送入朝堂,是為內憂。

朝野中,不少朝臣更擔心鎮南王不知何時會揮兵直往王都,覺得南疆軍在西疆和南疆對大裕虎視眈眈,是為外患。

新帝登基才短短幾日,大裕朝堂就是人心動蕩,風雨飄搖……

就在這種凝重的氣氛中,韓淩樊每日忙著處理各種朝政,雞鳴而起,子夜未歇,禦書房的燈火時常通宵達旦,忙得是焦頭爛額。

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眼看著兒子一天天消瘦,心疼不已,隻能吩咐韓淩樊身邊的內侍宮女仔細照顧新帝的龍體。

十一月十一日,早朝之上,小太監一句“有本上奏,無本退朝”後,一個中年大臣立即從隊列走了出來,先是冠冕堂皇地稱讚新帝登基後,勵精圖治,專心治理朝政,使得朝堂氣象一新雲雲,跟著就鏗鏘有力地道出其真正的目的:

“先帝殯天後,臣知皇上哀慟不已,有心為先帝守孝,然皇上膝下猶虛,皇家無後,於江山社稷不利。皇上,為了大裕江山,還請皇上盡快娶妻,冊立皇後,方能為皇家綿延子嗣,使得江山後繼有人!”

金鑾殿上,靜了一瞬,就喧嘩了起來。

朝臣們先是麵麵相覷,跟著又覺得理所當然。

在民間,本來也有熱孝期成親的習俗,不過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因為新郎新娘的年紀實在等不得了,不得已而為之,不算什麽光彩的事。

可是這事擺在皇家又是另一回事了,畢竟皇家的子嗣關乎的是江山社稷……

看著新帝驚愕的表情,眾臣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這一出並非是新帝安排的。

沒待新帝說話,就又有一個臣子從隊列中走出,也是作揖,接口道:“皇上,吳大人說的是,後位空懸於江山社稷不利。鎮南王府嫡長女知書達理,賢名在外,臣以為皇後的人選非其莫屬!”

緊接著,陸續有大臣一一出列,表示“附議”,朝臣們的讚同聲此起彼伏地回響在金鑾殿上,頗有萬眾一心之勢。

對於如今動蕩的大裕而言,與鎮南王府聯姻才能穩定人心與朝局,震懾其他對大裕覬覦在側的蠻夷,更可安撫鎮南王府與南疆……

可以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群臣一雙雙銳利的眼眸都齊齊地看向了新帝,等待他的回應……

金鑾殿外,寒風陣陣,十一月中旬的王都已然進入寒冬,這一晚,一場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直凍到人的骨子裏。

千裏之外的南疆,十一月還是深秋的天氣,秋高氣爽,雲淡風輕。

直至十一月下旬,南疆的天氣才漸漸轉寒……到了十二月初,總算有了幾分進入冬季的感覺,早晚的天氣清冷寒涼,尤其是城郊一帶,寒風瑟瑟。

這一日,駱越城城郊的大營上空,群鳥繞道而行,一頭灰鷹霸道地在空中盤旋不去,以陣陣嘹亮的鷹啼宣告著它是此處的空中霸主,一眼望去,碧空之上隻餘下它一鷹展翅飛翔。

一早,蕭奕就如往常般帶著小蕭煜來了駱越城大營,隻是今日與往常有些不同。

昨晚從南涼剛到了三千匹南涼馬,整個軍營為此沸騰了起來,各營各軍的一雙雙眼睛都緊盯著這些軍馬,一個個操練起來氣勢如虹,如同那花枝招展的雄孔雀開屏似的。

新的馬廄正在緊急地趕建之中,因此暫時在大營的西北方專門圈出了一大塊草地暫時安置這些軍馬,遠遠地,就可以看見一匹匹矯健的馬兒在圈好的護欄內或吃草或散步或飲水或奔馳……

“爹爹!”

護欄外,被父親抱在懷中的小團子樂壞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馬,圓腦袋一會兒看左,一會兒看右,隻覺得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

“爹爹,看……”小家夥熱情地用胖乎乎的手指往前指來指去,給他爹一一介紹著,“紅馬!黑馬!白馬!棕馬!”他笑得是合不攏嘴,反複嘀咕著。

見世孫喜歡,領路的小將也跟著發出爽朗的笑聲,對著蕭奕道:“世子爺,那幾匹小馬駒專門拘在一處了,請隨末將來。”

那小將領著蕭奕父子二人沿著護欄往前走去,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一處較小的馬圈前,八九匹小小的馬駒正在裏頭踱著步子,看著性子似乎還算溫順。

“臭小子,”蕭奕隨意地顛了顛懷中圓滾滾的肉團子,“自己挑一匹馬吧!”

小團子狐疑地歪了歪腦袋,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跟著就拍拍他爹的胳膊,“自己挑。”他扭動著身體想要下地。

蕭奕從善如流地把小家夥放在了草地上,正想耐心地與他說說相馬,就見小家夥屁顛屁顛地往來時的路跑去,然後靈活地一貓腰,就想鑽到旁邊的另一個馬圈去……

蕭奕哪裏會讓他得逞,隨手一抓就拉住了小家夥的後領,往回拽。

小家夥疑惑地轉過頭,如點漆般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看著他,仿佛在說,爹爹,你抓著我幹什麽?!

“……”蕭奕無語地看著前方的馬圈裏那一匹匹高頭大馬,眼角抽了一下。

他差點就忘了,他們家這臭小子明明人還沒丁點大,但是膽大心大,誌向更是“高遠”,還沒走穩就想跑,還跑不快就想爬樹……這不,他明明還不會騎馬,就想挑一匹高頭大馬了!

“算了!”蕭奕扶額,熟練地抄起這臭小子,直接帶著他進了小馬駒的馬圈裏。朝周圍掃視了一圈後,他挑了一匹白色的小馬駒,把懷中的臭小子往馬背上一放。

這些小馬駒本來就是挑來獻給世孫,自然都是性子溫和的,哪怕背上忽然多出了一個重物,也不過是打了個輕輕的響鼻,悠然地甩了甩馬尾而已。

雖然這隻是一匹小小的馬駒,不過才蕭奕的腰頭高,不過對小家夥來說,已經是很高了,但是小蕭煜平日裏也沒少陪他爹騎馬,飛簷走壁什麽的也是常有的事,早就習以為常,他不但不怕,反而是樂壞了,兩隻腳在馬背上動了動,仿佛在學著大人策馬。

蕭奕看著不由唇角微勾,對著一旁的灰衣馬夫使了個手勢,那馬夫趕緊給白色的小馬上了馬嚼子。

接下來,就如小家夥所願,帶他遛起馬來。

隻是這麽稍稍踱著馬步,小團子已經滿足了,咯咯的笑聲不斷地從唇齒間逸出,引來不少附近的軍中將士,皆是眸生異彩地看著小蕭煜,心道:他們的世孫雖然不滿兩歲,瞧這膽子,已頗有乃父之風!

慢悠悠地溜達了一圈後,蕭奕本打算抱小蕭煜下馬,卻聽後方傳來一聲熟悉的怒吼:“逆……阿奕,你這是在做什麽?!”

蕭奕一手攬著小家夥圓鼓鼓的腰身,轉身循聲看去,隻見幾丈外的護欄外,一個身穿藍色織錦袍、腰環玉帶的中年男子正瞪著一雙怒目看著自己,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可辨。

正是鎮南王!

鎮南王火冒三丈地看著蕭奕,他聽說今日軍中來了一批南涼馬,就興衝衝地特意過來大營看看,沒想到竟然看到這麽一幕!

蕭奕漫不經心地與鎮南王四目對視,理直氣壯地說道:“父王,我在陪臭小子騎馬啊!”

這個逆子!鎮南王手指微顫地指著蕭奕,這逆子還不覺得自己有錯不成!他們煜哥兒才多大啊,他倒是心夠大的,竟然帶這麽小的孩子騎起馬來!

胡鬧!真是胡鬧!

鎮南王幾乎是有些膽戰心驚,這要是煜哥兒不慎從馬上掉下來了,這逆子賠得起他的寶貝金孫嗎?!

鎮南王深吸了幾口氣,怒火稍稍平複下來,大步走了過來,直走到那匹小馬駒旁。

這對仿佛前世仇敵的父子倆麵向而立,不過相距幾尺,一個慵懶隨意,一個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

“逆子,煜哥兒才……”鎮南王咬牙啟齒地說道,正想把這逆子好好教訓一頓,就聽一個奶音歡喜地叫道:“祖祖!”

小蕭煜一聽祖父叫他的名字,就熱情地應聲,還伸出了雙臂,又道:“祖祖抱”。

鎮南王一下子忘了與蕭奕說話,熟練地把寶貝金孫抱了起來,慈愛地說道:“我們煜哥兒真乖!”

這麽貼心的金孫偏偏有這麽個不著調的爹!想著,鎮南王忍不住又瞪了蕭奕一眼。

小蕭煜得了誇獎,笑得更開心了,迫不及待地炫耀起他剛得的禮物——那匹白色的小馬駒。

“白馬,我的!”他指指小馬,然後又指指自己。

小家夥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看著鎮南王府,似乎在說,祖父,我的小馬是不是很漂亮?

別說是一匹小馬駒,隻要小蕭煜喜歡,就算把這裏的幾千匹南涼馬都給他的金孫那又如何?!鎮南王笑眯眯地直點頭,又道:“煜哥兒有沒有給小馬取名字?”

小蕭煜歪了歪腦袋,眨了眨眼,他的小馬是和寒羽、貓小白一樣的顏色,那就叫——

“小雲!”白色的雲!

鎮南王看著孫兒一本正經的樣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好好,就叫小雲!”他們家的煜哥兒真是太聰明!果然是他們老蕭家的種啊!

鎮南王的眸中早就看不到了蕭奕,眼裏隻有寶貝金孫,樂嗬嗬地抱著小蕭煜走了,沒忘記吩咐親兵把那匹白色的小馬駒牽走。

跟著鎮南王一起過來的幾個將士本來還擔心王爺和世子爺會因為分馬的事起了爭執,沒想到話題根本就機會說到那份上,王爺的心根本就都在世孫身上,哪裏還有心管軍務?!

再想到月前關於鎮南王學“嚴子陵垂釣七裏灘”的事一度在軍中傳得沸沸揚揚,幾個將士都覺得自己真相了。王爺這是要歸隱,含飴弄孫啊!

在眾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鎮南王抱著小蕭煜去了自己的中央大帳,把特意備在帳子裏的小玩具統統拿了出來獻寶。

祖孫倆就這麽躲在帳子裏足足玩了半個多時辰,鎮南王都舍不得把金孫送回去。

可是,小蕭煜是個貪玩又貪新鮮的,他把營帳中的那些鼓啊鈴啊球啊統統都玩了個遍後,就覺得沒趣了,就對著祖父叫喊著要去騎馬,而鎮南王哪裏敢讓這麽小的金孫騎馬,就隨意地找了一個親兵過來,命其給小蕭煜當馬騎。

誰知道小蕭煜是個有主見的,說騎馬就是騎馬,既然祖父不允,他就撒腿跑去找他爹……

眼看著金孫就這麽拋棄自己投入蕭奕那逆子的懷抱,鎮南王頓時覺得心頭空蕩蕩地,自己的大帳也空蕩蕩地,忍不住歎了好幾口氣,再也無心公務。

沒了金孫,這軍營真是了無生趣啊!

鎮南王幹脆就帶著長隨離開了大營,一路策馬趕回駱越城去。

馬蹄飛揚間,鎮南王也沒閑著,心裏琢磨著:得給金孫找點有趣的玩意討他歡心才是!

蕭奕那逆子不就送了一匹馬駒嗎?!

哼,他就不信他找不到比馬駒更好的禮物!

鎮南王一揚馬鞭,“啪”的一聲揮下,一路縱馬狂奔,毫不停歇。

等他回到鎮南王府的時候,才剛過正午,冬日的暖陽灑下那金燦燦的光芒,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渾身舒坦。

鎮南王從一側角門進了王府後,利索地翻身下馬,隨手把馬繩扔給了一個青衣小廝。他本來打算去外書房,誰知道那小廝卻在一旁恭聲稟道:“王爺,半個時辰前,王都來了使臣,正在府裏等著王爺!”

王都來的使臣?!鎮南王猛然收住了腳步,驚訝地看向了小廝,一時心如亂麻。

這幾個月來,鎮南王雖然“忙著”在王府釣魚,但是耳朵沒聾,早就聽聞了皇帝駕崩以及太子登基的事……唏噓之後,他也就這些事拋諸腦後了。

沒想到他不惦記人家,人家卻一直在惦記著他啊!

新帝派使臣來南疆到底所為何事呢?!

鎮南王的心頭不由得浮現這個疑問。

難不成登基後,新帝就想起了要清算舊賬,特意派人來追究南疆獨立的事?

新帝怎麽非要來找他呢?!南疆獨立什麽的,他可什麽也不知道!

彈指間,鎮南王已經是心思百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臉色委實不太好看。

小廝小心翼翼地看著鎮南王的神色,又道:“王爺,使臣正在邶風廳……”

鎮南王隨口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後,就大步往前邶風廳的方向走去,心裏是悔得腸子也青了。早知道今日有王都的使臣來,他就應該待在軍營裏晚點再回來的……也好讓蕭奕那逆子去應付使臣!

鎮南王故意把一步走成兩步,磨磨蹭蹭地去了邶風廳。

隻見邶風廳的下首正坐著一個身穿褐色錦袍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大腹便便,看來就像是彌勒佛一樣。

那中年男子也看見了鎮南王,立刻放下茶盅,起身相迎。

“下官右副督禦史王進佑參見王爺!”中年男子殷勤地作揖道,看著鎮南王的眼神熱忱極了,賠笑道,“多年未見,王爺越發英明神武了。”

鎮南王卻是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隻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塊被人惦記的肥肉一般,卻是裝作若無其事,大馬金刀地在上首的太師椅坐下。

“王禦史多禮了,請坐。”鎮南王豪爽地一笑,示意對方坐下。

“多謝王爺。”

王進佑又坐了下來,廳堂中服侍的丫鬟立刻給鎮南王上了熱茶。

王進佑也捧起茶盅,又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後,方才又道:“王爺,下官這次千裏迢迢趕來南疆,乃是請王爺北上王都……”

北上王都?鎮南王手中的茶盅差點沒拿穩,臉上一黑,這王禦史是要押自己北上王都治罪呢!

鎮南王正要翻臉,卻聽那王進佑吐出最後兩個字:“輔政。”

鎮南王身子瞬間僵住了,有些傻眼了。

輔政?!

這兩個字他認得,但並在一起他怎麽好像聽不懂呢?!

新帝要他去王都輔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