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32

後,就會發現大城市必定有比小村莊好太多的東西。

從他後來的信裏也證明了向遠所說是對的,他在時間裏慢慢融入了新的生活,他開始跟她說他的新家庭――他那多年未見,從大學裏辭職下海的父親,他溫柔嫻靜的後母和一個比他小兩歲多的妹妹,他說他們都待他很好,學校的生活也順利,認識了一些新朋友。聽到這些,向遠有一種帶著悵然的欣慰。她每次寄信,要走很遠的路到鄉上,所以大多數時候,她都寧可隻一個傾聽者,偶爾會回一兩封信,說說村裏的新聞,你家隔壁的李二叔做了村長,我們同班的狗蛋去當了兵……他們各自說著各自的生活,越說越不一樣,漸漸地,就說得越來越少。他的信從每周一封變成了每月,後來又成了不定期的偶爾一回,再變成節日的一張明信片……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他回城後的第三年,兩人徹底斷了音信聯絡。

向遠並不怪誰,她可以理解騫澤的心情,他一直是個善良念舊的人,隻不過他們分開了太久,生活的世界太不同,隻靠鴻雁往來,再深的舊情也會淡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止是他,有時候就連她自己,無數次提起筆來,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她隻盼望著有一天,她有足夠的力量飛出這個坐井觀天的小村莊,站在和他一樣的土壤上,以和他並肩的高度一起看同樣的世界,她堅信她辦得到的!可是這一次,這一次他的歸來,忽然讓她開始感覺到慌張,頭一回,向遠在時間和距離麵前察覺到個人的渺小和無力。

她聽到很輕的敲門聲,騫澤站在門口,他來看依舊未醒的葉靈。她迅速將手上的信件塞回原處,再合上抽屜,轉過身朝他微笑,低聲說,“我讓向遙給她準備了一些粥,一直熱在灶上,她什麽時候醒了,讓向遙端進來就行。我要出去了。”

葉騫澤走到向遠身邊,看著簡陋的書桌旁掛著的一些舊照片。向遠還是靜靜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離開。

“向遠,這次回來,看到阿昀,看到你,忽然覺得以前的日子變得很遙遠了,但又很值得回想。我們好久沒見了,再見到老朋友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

向遠說,“既然這樣,回來了就多留幾天吧,你妹妹身體不是很好,多休養休養也是好的,你們學校不是也有假期嗎?”

“我妹妹她……”葉騫澤遲疑了一下,“她是怎麽掉進水裏的,她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麽?”

向遠看了不遠處**的葉靈一眼,“沒說什麽,不過我不覺得她是‘掉’進水裏的。為了什麽原因我不清楚,不過騫澤,你這個妹妹,還是要看緊一點。”

葉騫澤並沒有顯出吃驚的神情,沉默著,似有心事,憂心忡忡,卻什麽也沒說。向遠看著他的側麵,他的眼神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善良,柔軟。他這樣的一個好人,對一切都心存善意,總希望所有的一切如他想像中那麽好,不知在她沒有參與那幾年是否如願。

仿佛想打破沉默,葉騫澤指著牆上鏡框裏向遠的一張舊照片隨口說,“這是哪一年照的?背景是在我們釣鰻魚的那條溪邊吧。”

向遠看了他一眼,“沒錯,你記性挺好。對了,騫澤,你陪住你妹妹,我跟幾個遊客上山。晚上我去找你。”

她匆匆跟著等了一會的幾個遊客朝山上走出,她會說很多山裏的典故和故事,性格又大方討喜,一路路幾個人說說笑笑,讓崎嶇的山路也走得沒有那麽艱難。途徑那條山溪的時候,她停下來讓那些客人拍照,溪澗清澈,山色明媚,這是拍照的好地點。

向遠耐心地在一旁等待,時間長了,不由有些走神。那還是騫澤回城的前不久,她第一次做導遊帶著遊客上山,騫澤跟她結伴同行,那時的遊客也是在這個地點停下來拍照,騫澤向其中一個遊客借了相機,親自給她拍了一張照片。那個遊客回家前,向遠特意留下地址央著對方給她把照片寄了回來。

他第一次拍照,技術不是很好,相片不算很清晰,但向遠還是把它小心地放在鏡框裏,掛在了牆上。

很多東西她都還記得,他卻不小心忘記了。

第七章

向遠陪著遊客在山上一整天,旅遊的人總是那麽不知疲倦,身體不適的向遠唯有強打精神奉陪到底。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一行人才開始往山下走,行至將近一半路程,一個女遊客忽然驚叫一聲,把神思恍惚的向遠嚇了一跳,原來是該女士的耳環不知什麽時候丟失在遊玩的途中,據說耳環是丈夫送她的生日禮物,雖不貴重,卻極有意義,她次日一早就要返城,既然如此,向遠隻得陪同他們一路回溯尋找。然而雜草叢生的的蜿蜒山路,要尋見一隻小小耳環談何容易,眼看天色越來越暗,那女遊客和她的朋友仍不死心,向遠擔心一旦天色全黑,這些走不慣山路的城裏人一時失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不好擔待,隻得先將他們護送下山,然後獨自一人返回原路尋找耳環。

她在山裏沒轉多久,四周便全然被暮色籠罩,耳環仍然下落不明。其實向遠心知要找回的希望是很渺茫的,但那位女士如此看重,她怎麽也得拿出一些行動出來,有些時候,盡了人事,才能聽從天命,向遠一向這麽認為。

夜色中的山路向遠不是沒有走過,這一次上山早有準備,手持火把,路途倒也不算艱難,但病尤未愈的向遠體力透支得很快,汗水冰涼地將衣服都黏在了背上,和著山中秋蟲的叫喚,她聽到了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再一次經過那條山溪的時候,她停下來洗了把臉,耳環是找不到了,她也疲憊得直不起腰來,就這樣盤腿坐在溪邊的岩石上發呆。

月亮在天上很圓,倒影在粼粼的溪水裏就成了破碎的殘片。在這月光之下,不知坐了多久的向遠就連火把的熄滅也沒有察覺。等她聽到了腳步聲回過頭來,已經看到近在眼前的火光。她看清楚來人,微微一笑,轉回頭去,果然,沒過多久,她身邊多了並肩而坐的一個人。

“那麽晚一個人在山上,一點都不害怕?”他問。

向遠搖頭,“你知道我不怕黑。”

他就笑了,“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是能讓你害怕的。”

向遠想了想,“這些年,我都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老做同一個夢,夢見一個看不見臉的女人,坐在一個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地方,除了白,什麽都沒有。醒來的時候忽然就覺得有些膽戰心驚……”她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就轉而問道:“對了,你怎麽上山來了,我還以為你在城市裏住得久了,都走不慣山路了。”

葉騫澤說,“見你那麽晚沒有回家,有些放心不下。不過說實在的,如果不是一路跟著阿昀,我也沒有那麽順利翻過前麵那座山。阿昀那小子跟你小時候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

向遠朝身後看了看,“你跟鄒昀一起來的?那他人呢?”

“在前麵的岔道跟他分頭找,大概找不到人他也會回頭的吧。溪邊這條路我比較熟,想不到你真的在這裏。”葉騫澤說,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向遠,我這次回來,總覺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向遠反詰:“你不也一樣嗎?”她立刻察覺到自己不恰當的情緒撥動,緩和了一下語氣,說了句,“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長大了,自然跟以前不一樣。”

葉騫澤聞言有些悵然,“好朋友不是一輩子的嗎?”

向遠偏開臉,凝神去看水裏的破碎月光,是啊,他們不就是好朋友嗎,牽著手一起長大,以往是如此,一輩子也是如此?

“對了,你妹妹好點了沒有。”她岔開話題。

“好得差不多了,就是還有些咳嗽。多虧你及時把她救上岸來,隻不過她從小身體不好,所以才麻煩你們太久。”

向遠想說,你妹妹有問題的不止是身體吧,否則無緣無故怎麽會投了河。可是再一想,他做哥哥的對發生了什麽,未必是不知情的,既然他都隻字未提,別人的家事,她何必多言。於是她隻是說道,“沒什麽麻煩的。不過,騫澤,你們兄妹感情看來真不錯。”

她說這句話,未嚐沒有羨慕的意味,葉騫澤卻答得很快,“葉靈……葉靈她從小比較**,我爸跟阿姨都忙,所以我難免要多照顧她一些。家裏人都寵著她,難免有些小脾氣,你跟她接觸過,要是她言語上有什麽不妥的,你不要往心裏去。”

向遠有些意外,“不妥的地方倒沒有,直到落水之前,她看上去都挺高興的,也挺有禮貌。這大概就是別人說的‘親者疏,疏者親’,再有脾氣的人,對無關緊要的人總是客氣的,隻有在最親的人麵前,才會無理取鬧。”

“也對。其實她很善良的,在家的時候,看到什麽流浪的野貓野狗總不忍心,老把她們往家裏抱,時間長了,家裏都是這些小動物,她整天跟小貓小狗玩在一起,跟同學朋友卻接觸得少了。對了,向遠,以前我送你的那隻黃狗還在嗎?”

“死了。”向遠說。

葉騫澤這次回來沒有看見那隻狗,多少也猜到是不在了,但是親耳聽到它的死訊,心裏還是有些難過。“哦,死了,怎麽死的?”

“我殺的。”

他被向遠平淡的一句話嚇了一跳,“你殺的?又開玩笑了吧。”

向遠玩著石頭縫隙裏的草,“這有什麽好開玩笑的。它老了,遲早是要死的,前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它病得都不能動了,吊著一口氣縮在門口不停地抖,叫都叫不出來。這樣活著多一秒也是受罪,不如趁它沒斷氣,殺了還可以吃一頓,向遙怎麽也下不了手,那就隻有我來了。”

葉騫澤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的看著向遠,這是他的朋友向遠嗎?然而他的朋友向遠不一直這樣一個人嗎?他知道向遠的意思,或許真如她所說,到了那個地步,早死對於那條狗來說真是一種解脫,但是想到她竟然狠得下心親手了結自己養了多年的狗,那血淋淋的畫麵讓他心裏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走吧,我們回去吧,說不定半路還可以遇見鄒昀。”向遠拍了拍葉騫澤的肩膀站了起來,她的手落在他肩上的時候,好像錯覺那裏微微一僵。

葉騫澤站起身來,忽然看見火把的映照下,緊靠溪水的岩石縫隙裏閃過一點光芒,他把火光移過去,“向遠,你看這是什麽,不會就是你要找的耳環吧。”

“哪裏?”向遠立刻湊了過去,那卡在岩石之間的不是遊客丟失的耳環又是什麽。“我找了半天,差點累死,原來它就藏在這裏。”她俯身去拾,沒料到葉騫澤想為她代勞,與她同時彎腰,兩人撞在了一起,向遠原就全身無力,當下一個趔趄,葉騫澤趕忙扶了她一把,她晃了一晃,好不容易站穩,卻將卡住耳環的那塊小碎石踏落溪水裏,那耳環隨著碎石落水,向遠低聲驚呼,搶身去撈,哪裏還來得及,本無多少重量的耳環幾乎在頃刻之間被湍急的溪流衝走,他們順著水流的方向追了幾步,卻再也沒有剛才的幸運,耳環消失無蹤。

兩人無奈地對望。

“怎麽辦?”葉騫澤苦笑一聲。

向遠歎氣,苦苦尋覓的東西,從頭到尾不知所蹤也就罷了,偏偏無意中看見了,伸出手去卻又眼睜睜看著它從指縫間掉落,直至再也找不回來了,讓她如何能不懊惱。

“還能怎麽辦,打道回府吧,就說找了一晚上根本就沒見著。”她走了兩步,輕飄飄的。

“等等。”葉騫澤追上了她,伸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剛才我碰到你的手,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你身上怎麽燙得那麽厲害?”

“沒事,昨天受了點涼,回去就好了。”

“你昨天已經知道自己身體不舒服,今天還一個人在山上一整天?”葉騫澤的聲音裏除了驚訝,還有些許薄責的意味。

向遠在他不認同的目光裏感到一絲暖意,可她還是揮了揮手,“真的沒事。”

“沒事?你走路都不穩!”

“那能怎麽樣,難不成你背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