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54

證據都被你搶走了,放手,我要去喝口水。”

葉昀之前的舉動純粹是為了拿下相機,刪了那張曖昧的照片。他是被逼急了,伸手的瞬間也沒想那麽多,她滑得像泥鰍,他又亂了方寸,班裏的擒拿尖子,差點拿她沒辦法。他隻想不讓她脫身。然而現在相機拿到了手裏,她的腰在他手下,她的背用力地撞在他身前,她的頭頂蹭過他微抬的下頜,他忽然覺得,那張相片算得了什麽。

向遠輕咳一聲,笑道:“幹嘛,玩狗皮膏藥的遊戲?鬆手啊,傻瓜……”她拍了拍他的手,微微扭動了一下腰,忽然尷尬了起來,語調也再沒那麽輕鬆隨意,“聽見了沒有,鬆手,幹嘛啊,再不聽話我生氣了!”

那隻手動了動,卻是朝相反的方向收緊,頭頂上的下巴在輕而柔地蹭著她的發絲。向遠全身頓時繃緊,她忽然有一種錯覺,她背抵著的那個看不見的堅實胸膛不是葉昀,而是屬於一個陌生的男人,葉昀不會不聽她的話,更不敢有這樣的舉動。這個念頭讓她前所未有的心驚,她穩住上半身不再掙紮,右腳高跟鞋毫無預兆地往他脛骨一踢。

她沒想到他竟能閃過。葉昀身體借力一帶,她整個人被強扭了過來。終於麵對麵,她近距離地看到了他漂亮的一雙眼睛,籠罩著一層迷蒙,幹淨俊秀的一張臉竟比緊張照片時更通紅。

“我也會生氣的。”他貼著她喃喃地說。

不能慌,不這個時候她絕不先亂了陣腳。“玩夠了吧。”向遠抿嘴笑著看他,雙手不動聲色地去扳他貼在她身上的手,一根手指,兩根手指,三根手指……

葉昀在片刻前鬼迷心竅般的心馳神旖旎,他隻有一個念頭,一生一世都不要放手,決不放手!然後當他直視她的眼睛,還有她平靜無瀾的微笑,多少翻騰滾燙的情潮一個激靈被生生逼退。她是他的向遠姐,他怎麽敢!

他被燙傷了似的將手彈開背在身後,可是怎麽辦,他說不出對不起,也不想認錯,隻得慢慢退到椅背處,陪伴了他大半個下午的靠背椅給了他支撐,他心裏忽然湧起一陣巨大的恐慌,他做了這樣的事,她也許從今往後再也不會理他,這個念頭讓他胃開始發疼。

向遠扭動了一下剛才他逼她轉身時被擰痛的胳膊,笑嘻嘻地說,“以後不準你再這麽沒大沒小的,我又不是那朵警花,老胳膊老腿的,可陪不了你玩。真是的,下手也沒個分寸,還愣著幹嘛,抽屜裏有跌打止痛的藥酒。白天剛倒黴過一回,晚上又被你的分筋錯骨手來那麽一下,我明天還用不用上班。”

葉昀飛也似地去翻抽屜,找出那瓶藥酒,向遠撩起袖子,他激動時的那一下還真是不知道輕重,下手的地方整個地腫了起來。葉昀不知道向遠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

他輕手輕腳地給她上藥,越想越羞慚地無地自容,向遠麵上像沒事人似的,心裏卻不知道想的是什麽。

“向遠姐,我這樣……你會不會生氣再也不理我了?”

向遠凝視著葉昀,他長長的睫毛下覆著的是懺悔、負罪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懇。他這樣的男孩,就像一隻雪白的鴿子,幹淨、善良、純潔、光明,麵對著他,哪個女人的心不會柔軟,除非堅如磐石。

她知道葉昀的不安為的是什麽,可她轉向了自己的手臂,說,“這點傷?我還沒有這麽嬌貴小氣。”

見他依然不能釋懷,向遠歎了口氣,柔聲說,“你知道的,阿迤沒了,我就隻剩下一個弟弟。”

她伸出另一隻手,像往常那樣去揉他的頭發。葉昀將頭微微一偏,無聲地躲開。

“向遠姐,你能實現我一個願望嗎,不,我大哥才有願望,那我的就算是請求吧。”葉昀抬眼看著向遠,察覺到了她的猶豫。

向遠從不輕易許諾,有些事她可以做,但是也有些事,也許她一輩子也做不來。

葉昀輕輕一笑,“別緊張,我的請求不難。你天天上班下班,有多久沒運動了?找個時間跟我一起去爬山吧,我帶你去看最好的日出。”

第三十五章

葉昀走後,向遠就著一條酸痛的胳膊梳洗入睡,她化解得了臉麵上的尷尬,卻化解不了心中的異樣。活到25歲,除了不記事時媽媽的懷抱,這竟是她所能體會到的第一個擁抱。沒有人擁抱過她,爸爸、妹妹、騫澤,親人、同學、朋友,高興的時候,無措的時候,失望的時候,都沒有。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小葉昀變成了一個臂膀有力,胸膛堅實的男人?她看著他成長,在他麵前,她一直是無所不能的大姐,包容照顧著柔弱的小弟,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落了下風,雖說女人在力量上的弱勢是天性,可她心裏仍然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欣慰,當然,更多的是迷茫――葉昀對她的依賴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明顯,她曾經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情感上的維係會自然地減弱,然而從之前那一幕看來,也許她錯了,葉昀的孺慕之情似乎在朝著一條陌生的路上走,而這一切,她一直以來無聲的縱容難道沒有責任?

如果換做別人,向遠會漠然處之,人長大了,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這都是常事,也是天性,就像動物到了一定的季節就會求偶,正好遇到了一個,也許就是它了,即使求之不得落了個空,也是自找的,與人無尤,就像她對葉騫澤。可是葉昀不行,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一條注定不通的路,不能讓他吃跟她一樣的苦頭。

所以,向遠不顧葉昀的抗議和再三的求情,不由分說地收回了他手上那根備用鑰匙,除非有事,否則不讓他再單獨到她住的地方來。那個為他擦汗的女孩是那樣年輕而美好,這樣的男孩,何愁沒有人愛,他應該有自己的生活。這些年,是她的無心之失,讓他的世界單一地圍繞著她旋轉,以後,等他見過了更美的風景,就會發現,向遠隻是在日出前就隱沒在天際的星光。

可她畢竟不忍心讓葉昀一時之間太過失望,所以還是答應了他的“日出之約”,兩人說好,隻要有空的時候,就一起去爬山去看太陽出來。

向遠也沒有想到這個“有空的時候”會一推再推,因為清遠立交鋼構架招標結束後的一個星期,江源接到了立恒公司,也就是不久前以一分之差將江源踢落馬下的張天然的公司打來的電話,立恒這次投中了清遠立交橋近萬噸的鋼構架生產任務,由於中建要求的交貨期跟他們原有的生產安排有衝突,所以他們提出跟江源合作,把8500噸的生產任務交給江源外協加工,也就是說,江源跟立恒簽訂合同,為他們生產鋼構架,然後由立恒向中建交貨,對外來說,這個工程是立恒的,但利潤卻是江源的。

江源上下對這個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轉折在驚愕之餘,一時之間還有些不能置信,因為立恒和江源過去從無往來,而且這次要求外協,開出的條件相當優渥。

送上門來的機會當然是不能錯失的,何況江源的生產車間由於任務不飽滿,放假過多的工人已經怨聲連連。市場部主任在葉秉林的親自授意下當天立即打電話跟立恒接洽,可是對方開門見山,說得相當清楚,要求跟向遠直接聯係。

向遠連夜到醫院跟葉秉林商量,次日,懷揣著葉秉林同意的一萬塊錢親自邀請張天然用餐麵談,張天然倒沒有什麽架子,也不客氣,欣然赴約,可是他對吃沒有什麽要求,在這點上跟向遠不謀而合,兩人在飯桌上用圍棋對弈一局,向遠落敗,張天然當著雙方陪同人員的麵一掃棋子,稱向遠“女中丈夫”,就這樣,向遠花了三百九十元埋單,然後從立恒拿回了8500噸的生產任務。她心知肚明,張天然跟她並無交情,他要的是這個工程的名義,錢可以給江源,但名聲是立恒的,況且,張天然這幾年似乎漸漸誌不在建材生產市場,立恒的鋼結構生產能力在有計劃的縮減,這個工程的交貨期又緊張,所以清遠立交橋這杯羹他是必需要分出去的,之所以全給了江源,除了江源是省內的老廠,更多的恐怕還是出於歐陽的授意。

江源十二月份接下這個工程,交貨期在次年的三月,拿到合同的時候歡天喜地,但是真正安排生產計劃時卻犯了愁,江源人雖多,產能卻低,以往每月不過1000噸上下的產出,如何能在短短的三個月內交貨。然而這一次,病**的葉秉林在向遠的再三說服下也發了狠,傳話下去,沒別的好說,就一個字,上!要求從一線員工到管理人員全線調動起來,三班倒日夜不停地立即投入生產,到交貨期之前,人停機器設備不能停,如無特殊通知,節假日周末一律加班加點。管生產的李助理重任在肩,殫精竭慮地調整生產流程,葉騫澤管人事,也必需狠下心,重獎重罰,撐不住、做不來的人就要下,財務方麵雖有微詞,但所有的流動資金也必須為這個工程全線服務。一時間,整個江源辦公區、生產區一片飄紅,到處可見激勵性質的標語和牌匾。8500噸仿佛不再是江源的一個工程,而是一個坎,過不了就是繼續沉寂,過得了就是打開了一片新天。

向遠也跟著生產忙碌得像個陀螺,張天然答應把工程給江源時雖輕鬆,但對質量和各項流程毫不含糊,立恒的質檢員每三天到江源抽檢一次,催問進度的電話更是時時不斷。

江源這輛老爺車就像回光返照似地拚了命豁出去向前衝,3個月後,機器和人都已經臨近散架,總算如期交貨,向遠鬆了口氣的同時,也覺得有幾分驚險。立恒方麵來作最後的驗收,張天然麵對激動不已的江源管理層,隻說朝著向遠說了一句話,“辛苦了,不過要是給立恒這麽多人和這麽多設備,完成這些隻要一個半月。”

江源的疲憊被上半年獎金條上的數字無聲地安撫了,可向遠承了歐陽家的一個情,卻不能當作過眼雲煙。六月,恰逢歐陽家嫁女,歐陽太太一次讓向遠陪她喝茶,閑話間直抱怨女兒結婚自己卻置身事外,身邊的人又沒有得力的,向遠心領神會,此後幫著歐陽太太聯係宴會場地,籌備各項婚宴事宜,被章粵說她比自己結婚還忙。

話是這麽說,該幫忙的時候章粵沒有袖手旁觀,歐陽家的婚宴訂得倉促,要求又高,當時能入他家眼的全市的各大酒店無一不是已有訂席,難以接下這單生意,最後還是章粵見向遠為難,出麵斡旋,這才得以訂到滿意的場地。

向遠向章粵道謝,她連著笑道:“你這樣不求人的人找到我,我還能不趕緊讓你欠著個人情嗎?”

等到婚禮如期舉行,向遠負責的部分事無巨細,麵麵俱到,有條不紊,歐陽太太滿意之餘,總說隻恨少生了個兒子,否則媳婦非向遠不要,歐陽啟明一向不苟言笑,眼光挑剔,也讓秘書去給向遠倒了聲謝。

婚禮現場,應邀參加的向遠才知道歐陽家的乘龍快婿原來是在昆明有一麵之緣,並且放過她一馬的年輕人。能娶到歐陽家的小姐,也難怪他年紀輕輕就在中建身居高位。

令人驚訝的是,新娘在迎賓前半個小時才驅車前來,匆匆化了妝,和新郎並肩站在酒店門口,拿起給來賓點煙的打火機,自己給自己點著了一根,提著婚紗,麵容閑適地吞雲吐霧。早到的來賓和酒店工作人員無不側目,歐陽啟明看見後怒不可歇,可是被妻子抓住了胳膊,當著客人的麵也隻能隱忍,一言不發地走到女兒麵前將煙從她嘴上摘下,然後用腳碾滅。

麵孔文秀的歐陽小姐也不生氣,乖乖地任父親拿走香煙,隻做了個無奈聳肩的姿勢,倒是歐陽啟明返回宴會廳之後,她身邊的新郎倌笑了笑,給她重新抽出一根煙,親手為她點上。

六月的豔陽天,向遠看著那站得很近微笑的一對璧人,總覺得無比蕭瑟。此後的一個多小時,新郎新娘兢兢業業地迎賓待客,無可挑剔,有趣的是,向遠發現每當一輛車停在附近,新郎倌的眼神就開始朝那個方向遊離,直到上麵的人推門下車,他微弱的期望和失望就這麽不停地周而複始。直到七點過後,歐陽的秘書走過來低聲說,“賓客來得差不多了,婚禮準備開始。”幸運的新郎最後一次朝空無一人的前方張望,那笑容裏終於有了一種悵然的解脫。

敬酒完畢,新人退場換裝準備敬茶之際,向遠在歐陽太太的吩咐之下前往照看新娘換裝的情況,結果,她沒見到歐陽小姐,卻在化妝間遇到了還是一身正裝的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