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62

臨出來之前的那一秒,你跟我一樣,把眼睛閉上,然後再睜開,哇,霞光綻放……”

她靜靜聽著他滔滔不絕的往下說,直到葉昀也察覺到異樣。

“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向遠姐,你在聽嗎?”

“對不起,葉昀。”

第四十三章 雨前

向遠終究沒有看到葉昀描述的“霞光綻放”,事實上,當她和葉騫澤從山上下來後不久,浮雲蔽月,眼看暴雨將至,然而這雨卻連續幾天都不下來,整個城市猶如真空,半絲風也沒有,假如沒有滿街車輛和行人的漫遊,隻看那樹木和天空,就像一幅凝固的,色調暗沉的油畫。街心公園的地方,到處可見低空盤旋的蜻蜓,攪得人心煩意亂,空氣是那樣稀薄而濃稠,每個人都仿佛在勉力的呼吸,而那種愁悶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仿佛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張巨大而無形的嘴,同樣在沉重喘息。

向遠不喜歡這樣山雨欲來的天氣,然而她隻能等待,等待烏雲散去,或是一場暴雨的到來,然而都不是。

她聽到的第一個消息,是葉昀跟他病**的父親大吵了一架。這個乖巧懂事,從小到大都沒有要求過什麽的孩子從未表現出那般的憤怒,他當著父親的麵將一張可憐的凳子踢的零散之後,絕望而去,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再踏進家門。

向遠一度期望著,葉昀的火氣可以衝著她來,可是他沒有,他甚至未曾當著她的麵抱怨。

那天她說,“對不起,葉昀。”

他年輕的聲音是強作鎮定的不安,“向遠姐,你在說什麽?”

“我想我明天沒有辦法跟你去看日出了……葉昀,你哥哥向我求婚,我答應了。”

她想不出還有什麽更委婉而無害的方式,那麽就不如說得更簡單直接一些。

葉昀回答的比她想象中更快,他說:“不用說對不起,你看,起風了,明天早上不會有日出了。向遠姐,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向遠收線得匆忙,她寧願他早一秒結束這太著痕跡的輕鬆。

繼子的喜訊也並沒有讓葉太太的病情出現轉機,化療讓她的身體狀況益發急轉直下,一直強裝笑臉粉飾太平地葉騫澤再也沒法瞞過他的父親。葉秉林得知妻子的病情後,一個人把自己關在病房裏整整一天。醫生、護士、親人,好像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然而他始終拒絕在這個時候去探望結婚二十載的妻子,對所有的家人也都隻有一個要求……“別在她的病床前掉眼淚。”

對於垂死的人而言,眼淚是無用而殘忍的。

饒是如此,葉秉林對於大兒子和向遠的婚事依舊表現出了莫大的欣慰,他沒有同意葉騫澤因為繼母病重,婚期退後的提議。主張不但越快越好,更要把這樁婚事辦得風風光光光的,他說,現在的葉家太需要這樣的喜事了。

這樁婚事在江源上下很快傳得沸沸揚揚,很多人都聽說了。葉秉林送給未來兒媳婦的禮物,不是珠寶也不是現金,而是廣利數目可觀的股份。向遠和葉騫澤的婚姻雖來的突然,但意外之後,大多數江源的員工覺得在情理之中。他和她既是故交,又是事業上的良伴。天生一對順理成章,猶如寫好的劇本,一切的情節發展隻為了走到這一步,至於那些平淡章節後暗暗流動的大潮,誰在乎?

頗值得玩味的是,對於他們的婚約,同時江源的員工卻基本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那些陪著葉秉林打天下的老員工都在說,向遠福氣好,做了葉家的媳婦,攀上了高枝,而大多數年輕一代卻不以為然,在他們看來,以向遠的才幹,允婚無疑是下嫁。向遠從滕雲的玩笑話裏聽說這些,也不僅莞爾。

隨著滕雲正式接手溫泉度假山莊的工作,他和葉秉文的決裂無可避免,向遠一度擔心盛怒之下的葉秉文會像瘋狗一樣失去理智,最下作的莫過於將滕雲的私事傳的人盡皆知,但從眼前看來,她還是把那個老公子哥低估的過分了,他雖不堪,至少這一次還是懂得看清了局勢,赤手空拳的時候他都未必能從向遠那裏討到便宜,何況如今他哥哥葉秉林對向遠的倚重是如此明顯,她嫁入葉家,入股廣利,哪一樣不是對他強有力的牽製,他在完全劣勢的情況下動滕雲,除了出一口惡氣外,隻能說是自我麻煩。

“我還是該說聲恭喜吧,江源未來的老板娘。”滕雲說。

說起來,這竟是向遠聽到的第一句心口如一的誠心祝賀。滕雲是她在江源的最大驚喜,無論是為人還是做事。

她會心一笑,“多謝。度假山莊的審批案差不多下來了,你的工作,隻需放手去做。”

葉騫澤和向遠的婚期最終定在半年之後,實際上,從婚期倒計時起,整個江源都開始圍繞著少東家的這樁婚事而轉,向遠是個凡是計劃周詳,井井有條的人,自己的人生大事更不能例外,她要求高,許多事情不得不親力親為,公事私事都在肩上,整個人忙得陀螺似的,在她的操持之下,葉騫澤這個準新郎就得以鬆了口氣,把更多的精力用於陪伴醫院裏的雙親。

閑暇的時候,向遠也時常到醫院去,看看葉秉林,或是葉太太,尤其是葉太太,大家心裏都清楚,這樣的陪伴,是一天少過一天了。

奇怪的是,葉太太對自己病情的惡化接受的遠比其他人要坦然,在向遠的記憶裏,她總是溫婉的,可眼神卻茫然而惶惑,在這個時候,她枯槁的躺在病**,(奇*書*網-整*理*提*供)卻讓人感覺到由心而發的平靜。

有幾次向遠都在葉太太的病床前看到了葉昀,他對這個繼母雖然沒有辦法像真正的母子那樣親密,但幼時她的關照確是無法忘記的,他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坐在床邊給葉太太讀報紙,向遠來了,就搬張凳子坐在他身邊,聽著他從娛樂版念到財經版,直到葉太太睡著,他的眼睛裏才會流露出悲傷和憐憫,這樣的神態,讓向遠忽然覺得她長大了很多。

當著向遠的麵,葉昀還是絕口不提她的婚事,甚至也不提他和他爸爸的一場爭吵。反倒是葉騫澤對向遠說起,“阿昀他心裏不好受,向遠,你說我是不是特別自私?”

她懂得他的話,輕輕回握他的手,“誰又不自私呢?”

兩個認識了一輩子的人即將成為夫妻,那種感覺是無法訴之於口的玄妙,就像兩個無比熟悉的人,去走一段完全陌生的旅程,人還是那個人,路卻不一樣了。

葉騫澤是個好的朋友,當然也是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無可挑剔。然而向遠一直在等,等待他親口對她說起葉靈的事情,他和所有葉家的人一樣,仿佛集體失憶一般,就像那個蒼白贏弱的,把她的兄長看成整個世界的女孩從未存在。

終於向遠還是主動向他問起:“葉靈她知道你要結婚的事嗎?”

葉騫澤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不知道,但就如你所說,世界上有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

“你們打算要瞞著她?”

他蹙眉,“不,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

“那我來跟他說。”

第四十四章 雨至

向遠在葉騫澤眼力看到了熟悉的遲疑,她想,他或許就是一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每一個出發點都是善意的,但卻無法控製結果。

“還是那句話,你不想傷害任何人是嗎?不管你對葉靈怎麽樣,她愛你,這點是毫無疑問的,從你決定要結婚開始,就應該知道她注定要失望。她遲早會知道的,同個屋簷下,你能瞞多久?去哪裏有你要的事事圓滿?”

葉騫澤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著葉靈那雙眼睛,就沒有辦法把話說出口。其實,我有什麽好。”

“不是你好,是她沒有辦法”向遠說。

然而何止葉靈,無所不能的向遠不也一樣沒有辦法?

葉秉林病後,向遠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踏足葉家,深秋,屋子外麵攀著的爬山虎枯萎了大半,葉子掉得差不多了,隻餘褐色的藤蔓,遠遠看去,如無數縱橫的裂隙。

葉騫澤因為葉太太的一個緊急會診而不得不留守在醫院,電話是一早打回了家。自從知道向遠和葉騫澤的婚事之後,老保姆楊阿姨對向遠態度客氣了不少,原本在她看來,向遠也許隻是一個靠葉家吃飯的窮孩子,而現在,還沒坐定,她已經端上了一杯熱茶。

向遠無心久坐,寒暄了幾句就問道:“葉靈這個時候在休息嗎?”

楊阿姨說,“她要是大白天也能休息就好了。向遠……向小姐,你要找她說什麽。她現在糊塗著……”

“情緒不穩定嗎?”說這話的時候向遠已經向著樓梯的方向走。

楊阿姨跟上去幾步,“那倒不會,她即使發病也很少吵吵嚷嚷的。就跟木頭人一樣,大半天可以連眼珠子都不動彈。”

“她應該多出來走走,見見太陽,對身體和病情都有好處。”向遠扶著樓梯扶手拾階而上,原本明鏡的大理石扶手,如今竟有了塵埃。她緩了緩腳步,低頭看著自己染塵的手。背對著楊阿姨的臉上已是微微皺了眉頭。葉家人都極愛潔,尤其是葉太太,她在家的時候,偌大一幢老房子,到處都不染纖塵,如今,這好好的一家子,病的病,走的走,竟似一派將散的衰敗氣象,也難怪還拿著工錢的保姆都懶散了。

楊阿姨看不見向遠的表情,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附和道:“是啊。我也是這麽想,可是葉先生有過交待,盡量讓她在房裏待著,出去要是發病了,讓人看見多不好。”

說話間,向遠已經走到了葉靈的房前,輕輕推了推。門紋絲不動,竟是從外麵鎖住的。楊阿姨趕緊掏出鑰匙,看見向遠微露詫異,忙說:“我也是照葉先生說的去做。況且,這門是開是關,裏麵的人都無所謂的。”

向遠知道她嘴裏的葉先生指的是葉秉林。她知道葉叔叔對葉靈患病的事情一直諱莫如深,他是老派的思想,極愛麵子,在他看來,他寧可接受女兒身體得了怪病,也不願讓別人知道葉家出了個精神病人,一個“瘋子”。隻是向遠看到這把鎖,無端還是有些心驚。

門開了之後,房間裏並沒有向遠想象中那麽幽暗,一肩落地的窗大開著,葉靈的大半個身體都陷在麵窗的一張大靠背椅裏,從門的方向看去,隻看到她的半邊肩膀和垂過了腰的頭發。門的響動和兩個人的腳步並沒有讓她有絲毫的動靜,她背朝著她們,睡著了一般。

向遠一走進房間就聞到了陳舊的飯菜味道,靠近門的一張矮幾上,放著一碗一碟,極其簡單的式樣,好像動過一點,但明顯冷去的時間不止一時半會。

向遠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楊阿姨一眼,什麽都沒說。她不信這也是葉秉林的吩咐,楊阿姨過去照顧葉靈是何等殷勤,現在竟怠慢若此。老保姆臉上閃過的一絲慚意和慌亂,向遠卻適時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人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現在一直照顧著病人的不過是個保姆,能指望她細致周到到什麽程度呢。她不過是感歎,昔日葉家表麵上的小公主,在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顧及她?

“都涼成這樣,也吃不了了,就麻煩你端下去吧。”向遠支走楊阿姨,慢慢走向葉靈。她並不害怕,即使在發病最激烈的時候,葉靈也沒有攻擊性,她沒有傷害過別人,除了自己。向遠隻是在她全然的死寂中感到些許異樣。

葉靈並沒有睡著,相反,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好像正在聚精會神在遠方某個焦點上,向遠循著她視線的方向望去,這個落地窗角度是葉家院子裏的一個角落,除了樹上的葉子,什麽也看不見。窗簾和窗雖開著,防盜的鐵枝卻嚴嚴實實的。

向遠見她沒有任何反應,半蹲在她的靠椅旁,“葉靈,你在幹什麽?”

清醒的時候,葉靈並不喜歡她,她對這個仿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大小姐也沒有什麽好感,然而,也許是記得在李莊落水時向遠的相救及照顧之恩,也許葉靈眼裏除了葉騫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