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72

在先。”

李副總說完,好些個人都開始交頭接耳。向遠想,李副真算是個再靈透不過的人,他平時做事公正,很得人心,在公司裏從不刻意傾向任何一個派係,但是他永遠知道該在正確的場合說正確的話。向遠不是沒有想過要那幫外地人的,尤其是滕俊,但滕俊是她親手提拔,眾人又都知道帶頭打架的人是他妹妹的男友,這個時候她的立場是其實相當尷尬的,這也是她到目前為止始終保持緘默的原因。李副是地道的本地人,又是生產的第一負責人,用他的嘴來說這番話,才是站得住腳的。

“李副總什麽時候成了外地工人的代言人啦。”葉秉文嗤笑了一聲,“別的人也就算了,焊接班的那個班長滕俊,他身為班組管理人員,不但沒起到作用,反而帶頭打人,這樣的人怎麽能繼續留下來,這不是笑話嗎?”

“如葉總監所說,滕俊如果要走,那麽同為班長的老馮一樣要走,大家犯了差不多的錯誤,沒有理由因為身份問題厚此薄彼啊。雖說是固定工,但是違反公司規定,同樣是可以按製度讓他們走人。”李副總口氣並不強硬,說出的話卻讓人很難反駁。

葉秉文兩手一攤,看著葉騫澤說,“既然這樣,我也不管了,你爸爸不在,你說了算,該怎麽處理,你決定吧。”

葉騫澤依舊眉頭深鎖。他是為難的,挑起事端的兩個帶頭人裏,老馮跟隨他父親葉秉林多年,從江源創立之初就一直在車間幹活,手把手的也帶出了不少徒弟。當年江源還是個小廠,資金不足,幾度陷入即將破產的邊緣。很多老員工都紛紛另謀高就,那時老馮正當壯年,也是一把技術好手,別的同類企業想把他挖走,卻被脾氣暴烈的他痛罵了回去。他和其他一部分元老在葉秉林最困難的時候留了下來,陪江源一起度過了風雨飄搖的時期,這也是葉秉林當初堅持給予他們最優渥待遇的原因。在葉秉林看來,雖然這幫元老沒有江源的股份。但他們是公司必不可少的一分子,沒有他們,就沒有江源今天的發展壯大。

這幾年,老馮和同時期的不少固定工一樣,活幹得少了。日子輕鬆了,脾氣也養刁了,葉秉林也並非全不知情,也不過是始終念著舊日情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葉騫澤歸國之後初入公司,也在車間待過一段時間,很多生產上的事情都是老馮手把手的教會他的。說起來,兩人也有半個師徒之誼,讓他做出辭退老馮的決定,委實是太難。

然而,在江源這幾年,葉騫澤也深知公司的陳弊,對那幫幹活多,收入少,還要受固定工欺壓的人,他也是心存憐憫的,尤其是滕俊那個年輕人,跟向遙關係那麽親密,作為姐姐的向遠雖然嘴上不說,實際上哪能不照應這兩個人,葉騫澤當然要顧及妻子的感受。

他想了想,開口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肯定要處理,但是我認為處理的方式不一定要兩敗俱傷,趕走幾個人才罷休,懲罰畢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這件事兩邊都有錯,我誰也不偏袒,但重點還是要放在矛盾的調和上,而不是激化矛盾。這樣吧,兩邊帶頭大家的人都解除原有職務,暫時停工檢討半個月,記大過一次,扣除當月獎金,參與打架的主要成員都給予全公司通報批評,剩餘人員也要利用專門的時間檢討這件事情,絕不能讓類似的事件再發生。”

這樣中正平和的處理方式是他一貫的風格,在這個時候也恰好安撫了各方麵的情緒,所以就連葉秉文也不再有異議。在這件事情敲定之前,葉騫澤看了妻子一眼,“向遠,你覺得呢。”

向遠還沒開口,葉秉文就笑了起來,“敢情最後拍板的還不是你啊。不過未來妹夫都暫時無憂了,向總還能有什麽意見呢?”

向遠亦嘴角含笑,“既然是討論,意見當然是大家都可以提。昨天打架的那陣勢在座各位不少都親眼看到了吧,要我說,怎麽善後,怎麽處罰相關人員,都是小問題,這件事算是這麽過去了,可我們這能確保不讓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嗎?拋開打架不談,是什麽讓本地固定工和那幫外地合同工對抗情緒那麽激烈?隻怕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次事情最根本的導火線不是老馮喝多了酒,也不是滕俊帶頭鬧事,是我們的用工製度有問題。江源不是國企,本來就不應該有什麽固定工一說,更不是福利院,你們可以看看國內幾個建材大廠,哪個像江源那樣背著這麽重的擔子,養著一群米蟲。話又說回來,不怪那些固定工懶,誰麵前有不勞而獲的機會都會像他們一樣。他們是江源的元老,這沒錯,但江源也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們,如果他們一直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的分內事,當然可以一直分享公司壯大後的果實,但他們現在在車間裏,就像幾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換作你們中的任何一個,跟他們分到一個班,幹比他們多三倍的活,領一半不到的薪水,隻怕你們也要反!江源記得那些元老過去的功勞,那是葉董仁厚,可現在為公司加班加點那些外地人就沒有功勞?用工製度一天不改變,待遇差距一天不縮小,就算辭了目前所有的外地人,換上新的一批,這隱患就像地雷一樣,誰敢保證這樣的鬥毆沒有下次?”

“你倒說得冠冕堂皇,我大哥都不敢輕易動那幫老的,你能怎麽樣,把他們都踢出江源?笑話!”葉秉文聽到向遠的話,愣了一下,繼而又表現出不以為然。

“沒錯,向遠,那幫人幾十歲了,他們在江源幹了半輩子,再怎麽樣,爸爸不可能同意辭退他們的。”葉騫澤也低聲勸道,難得他在這件事上跟葉秉文保持了一致。

向遠笑道,“我怎麽敢說辭了他們,隻要他們願意,當然可以像葉董承諾過的那樣讓他們幹到退休那一天。但是有一個原則是不能改變的,那就是你出多少力,就該拿多少回報,企業不能養閑人吃大鍋飯。當然,為了以示區別,固定工的基礎工資可以高於外地的臨時工,但定額部分應該一視同仁,而且李副總,我認為車間定額應該細化到個人,完成多少,就拿多少錢,在這點上一視同仁,這樣,既保證固定工的優勢,也縮小車間收入差距。”

“可是,按照這個定額算法,以那些固定工現在的能力,隻怕一個月到頭完成不了基本的任務。”李副總不無擔心。

“那就調換道他們能夠勝任的崗位,江源永遠有他們的一席之地,但必須是適合他們的,種花掃地,什麽都可以,寧可多設幾個崗位安置他們,也不能讓無所事事的人留在班組裏打擊其他人的工作積極性。當然,不同的崗位有不同的待遇,種花就拿花匠的錢,掃地就跟清潔工收入一樣,這很公平。”

“一派胡言,你這就是空想。”葉秉文冷笑。

向遠也不生氣,“空不空想,我們且等著瞧。”

末了,鬥毆事件的處理方案並沒能通過這次會議得到結果,大家各執己見,葉騫澤無奈宣布散會。

向遠走出會議室,滕雲已經在她辦公室等候。

“怎麽樣?”滕雲問道。

向遠聳肩,“跟我預想的差不多,不過是借著這個會議的名目把事情提出來罷了,急不來的。”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滕雲坐在她對麵。

“為什麽不問我你弟弟的事情怎麽收場?”向遠揚眉看著滕雲。

滕雲的笑容有些苦澀,“向遠,你既然借著這次打架的契機來提出那件事,如果成不了就罷了,一旦真的對那幫遺老開刀,滕俊他是勢必不能留下來的,你必須權衡各方麵的壓力,這個你我心裏其實都很清楚。”

向遠歎了口氣,“滕俊是個不錯的孩子,今天騫澤已經給了我一個台階,隻要我不出聲,他是可以留下來的。”

“他不走,那群老祖宗也不走。算了,他做事還是太衝動,也該受到一點教訓。況且,阿俊他那麽年輕,就算離了江源,以後的路也還長。”

“你倒來勸我了?滕雲,人心都不是鐵打的,我何嚐不知道他是你的親堂弟,你心裏比我難受。我這邊還有向遙,唉……”

向遠從未覺得做出一個決定是這樣的難。滕雲不說話了,正如向遠所說,誰的心是鐵打的?滕俊好不容易在江源站穩了腳跟,而且他堅信自己是對的,如果因為這件事將他開除出江源,對他來說確實是殘忍的,向遙隻怕也不能夠理解。

兩人俱是無言,良久,滕雲對向遠說,“記得半個月前你跟張天然下的那局棋嗎?我就在旁邊看。最後你在處於劣勢的情況下贏了他,我問你訣竅,那時你隻跟我說了一句話。”

向遠焉能不領會,她長籲了口氣,“是啊,舍得棄子,才能活局。”[最愛小說網-wWw.QiSuu.cOm]

第五十六章 破立

沒過多久,在療養院的病房裏,向遠和葉秉林有過一次長達四個小時的閉門談話,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談話的內容。但是,就在新年到來的前一周,江源上下都接到了關於那起鬥毆事件的處理決定。雙方打架的領頭人——滕俊和老馮均被以嚴重違反公司紀律為由予以辭退處分,另外幾個鬧得比較凶的,或是通報批評,或是被扣罰了薪水,總之兩邊一視同仁,都沒有討到任何好處。

對於滕俊的下場,自然也有一些老鄉暗自在心中為他叫屈,然而大家心裏都明白,黑鍋總得有個人背,而且這次公司在處罰滕俊之餘,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味偏袒那些固定工,可不是嗎,就連自詡能在江源端一輩子鐵飯碗的老馮,還不是跟滕俊一樣被公司炒了魷魚,這對於習慣了在固定工麵前低人一等的外地合同工來說,也算是出了口惡氣,夠本了!至於為人出頭,結果卻成了替罪羔羊的滕俊冤不冤,這都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自然不會有人再有異議。

老馮卻是江源那幫元老裏被辭退的第一人,也算開了個先例,這在與他同等身份的固定工裏頗掀起了一陣波瀾。在此之前,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或許有一天會被這樣一道毫無回旋餘地的冰冷文件驅逐出公司。然而人勞部的有關人員解釋的很清楚,公司這樣做完全是有法可依,有據可循,無論在何等勞動仲裁機構麵前,都是站得住腳的。習慣了安逸,打算高枕無憂的在江源混到職業生涯最後一天的老員工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位置其實並沒有他們心裏認為的那樣穩固,這些年,他們之所以在江源穩如泰山,不是江源不敢動他們,而是不想,隻因為董事長還念著舊情,可這一次,文件的末頁,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簽名,不是葉秉林又是誰?

前所未有的不安和危機感讓那幫固定工人心惶惶。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不斷慫恿著老馮去找葉秉林說說情,念及過去的情分,說不定董事長會改變主意,再不然,就在負責這件事的向遠麵前說句軟話,好好檢討,事情或許還有回寰的餘地。可是老馮這個人一輩子都是剛烈暴躁的脾氣。他雖清楚自己離了江源,再難找到這樣一個單位,但哪裏拉得下臉,當著眾人的麵,他咬牙說了句,“老子就不信不靠這幫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活不了。”

辦理離職手續之時,老馮跟葉騫澤打了個照麵,葉騫澤麵對這個父輩年級的老員工,臉麵上頗有些不忍之色,老馮卻毫不避諱的當即指著他的鼻子叫罵:“你老子糊塗了,你更糊塗,他媽的就是個被女人捏在手裏的軟柿子,我走了就走了。再過幾年,你就等著看,江源到底是姓葉還是姓向。”

在大多數人還沒有從這場風波中緩過來的時候,一枚更為重磅的炸彈落了下來。一次全公司中層以上管理人員會議上,葉騫澤代表父親葉秉林宣布了公司一個新的改革方案:新年一過,所有的生產部門都采取承包的形式。車間主任即為承包人,隻需要向公司繳納一定額度的保證抵押金,完成指定的生產定額,超出部分即可作為承包收益。公司對承包人隻有一個要求,車間總定額必須細化到個人,並且無論員工身份,一律取消固定工資,所有的工人都按照本人完成定額的情況來發放工資,多勞多得,少勞少得。當然,為了表示對固定工的適當照顧,公司象征性的給予他們每月不到五百元的補貼。

這個方案一經公布,眾皆嘩然。那些外地合同工更多是持不敢置信和疑惑觀望的態度,可固定工方麵卻毫無意外的炸了鍋。公司雖然一再重申,他們和普通合同工不一樣,隻要他們沒有像老馮那樣嚴重違紀,江源無論如何都會有他們的一席之地。但是他們心裏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