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87

原來莫恒雖傻。但卻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闖了個不大不小的禍,也許他急於在心愛的女孩子麵前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麵,都是肉的一張臉有著一覽無遺的慚愧。他看著葉靈,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一邊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彌補——他抓起吐到自己麵前的飯菜,重新塞回嘴裏。

“別吃了,別……”葉靈勸著,強壓著欲嘔的感覺,白瓷一般的臉上血紅一片。

莫建國夫婦也撲了過來,滿嘴“心肝寶貝”地叫喚,隻想製止兒子這種驚人的行為。莫恒卻完全不理會他們,眼睛定定看著葉靈,反複念叨著一句話,向遠也是聽了很久才明白,他說的是:“我吃下去了,你別生氣好嗎。”

葉靈的眼睛瞬間潮濕了,整個人都在發抖,“我不生氣,真的,不生氣。”

莫恒終於笑了起來,更為驚人的是,他的手抓起了另一坨吐出來的飯菜,顫顫巍巍地舉到了葉靈嘴邊,“給你,給你……”看樣子竟是要滿心歡喜地和葉靈分享。

向遠第一個反應過來,起身就要製止,可她這時也留意到了莫建國身子動了動,很快就被莫妻不動聲色地攔住了,夫妻倆神色複雜地看著莫恒和葉靈地方向,不發一聲。

向遠也慢慢坐了回來,及時地在桌下按住葉騫澤的大腿,不讓他如願地憤而起身,葉騫澤的全身也在抖,他看著莫恒高舉著殘渣剩菜那呆傻的笑容,還有葉靈異樣的沉默,悲憤幾乎讓他窒息。然而向遠的力氣也不小,她死死按住他的手在傳遞著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信息,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要!

葉騫澤無意識地抓住了向遠壓在他大腿上的手,猶如苦海中抓到僅有的一根蘆葦,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指尖已經已經即將嵌進了向遠的肉裏,向遠麵無表情,似乎也毫無知覺。葉昀一會看著向遠,一會看著呆坐不動的莫氏夫婦,又看看莫恒和葉靈,不知如何是好。

終於,葉靈在莫恒期待而熱切的目光下,輕輕張開了口。

“別吃,阿靈。”葉騫澤再也無法忍受,低喊出聲。

葉靈朝他嫣然一笑,用嘴接過了莫恒手裏的東西,在麵前那傻子手舞足蹈的歡快中慢慢地咀嚼,像是品嚐著再鮮美不過多的佳肴。

“哎呀,兒子,你這是幹什麽啊?”莫妻好像這才如夢初醒,忙不迭地對葉靈說,“孩子,別吃了,快吐出來。服務員,服務員,上清茶……快漱漱口,你這孩子,怎麽就那麽實心眼呢。”

說話間,葉靈已經微笑著將東西盡數下咽。

葉騫澤忽然嘔了一聲,臉色煞白地緊掩著唇,難受地略彎下腰。是的,比起眼前這一切,他更惡心自己,惡心那些不得不微笑吞咽的、看不見的汙穢。

“怎麽了?”向遠看他這個樣子,雖然還是強作鎮定,但眼神已經顯出了慌張。

“對不起,各位,我有點不舒服,先走一步,失陪了。”

葉騫澤倉皇起身。幾乎撞翻了自己麵前的餐具。

“騫澤……”向遠低聲叫住他,語氣裏已有哀求。

“實在抱歉!”

葉騫澤離開的腳步雖然虛浮卻沒有猶豫,他知道的。再在這裏多待一刻,瘋得最厲害的那個人不會是別人,一定是他自己!

向遠看著他舍下滿桌的人而去,愣了幾秒,隨後對著莫氏夫婦強笑了一聲,“對不起,他的胃一向不好。”

沒有鏡子,可是向遠知道自己的笑容必然很不好看。幸而莫建國自覺忽略了這個,笑了笑,說道,“年輕人更應該規律飲食,注重保養,否則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更吃不消了。”

晚上,開車和葉靈一起返回葉家的隻有葉昀。葉騫澤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想著心事,發覺不見向遠,才問了一句,“阿昀,你大嫂呢?”

“哦,向遠說她還有點事,要回公司去處理,就先讓我們回來了。”葉昀說。

葉騫澤點了點頭,腦海裏浮現的卻是離開飯店的前一秒,向遠由哀求轉為失望的眼睛。他知道,他又讓向遠失望了,也許他注定成不了向遠那樣克製而隱忍的人。他甚至開始強烈的懷疑,向遠愛上了一無是處的他哪一點?他自己都承認自己做不了大事,成不了氣候,除了一顆柔軟得過分的心,他什麽都沒有。

客廳一角年代久遠的西洋座鍾,就連指針也是老態龍鍾的挪動,時間已經不早了。葉靈剛回來不久,葉騫澤本想就之前的事跟她聊幾句,可她顯然無心在這件事上深談,很快就說累了,回了房間。隻有葉昀還坐在沙發的另一頭,跟他的兄長一樣沉默。葉騫澤心想,葉昀常年不喜歸家也許是正確的,這個屋子太舊了,陰暗冰冷,他都快窒息了,葉昀在這裏久了,說不定也會變得跟他一樣,總有一天跟這泛著黴味的家私一道腐爛在這裏。

就像他曾經自私得渴望著向遠拉自己一把,結果,卻仿佛把向遠也一點點地拽入了那看不見的黑裏。

“阿昀,不早了,你去睡吧。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家裏也沒什麽事了,如果覺得外麵住的地方上班更近,從明天開始,就搬回去住吧。”葉騫澤疲憊地揉著太陽穴說道,他怕葉昀誤會,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你什麽時候想回來都是可以的。我隻是覺得,你應該有更輕鬆一點的生活。”

葉昀卻好像不關心這個,他問道,“哥,向遠又住在公司了?”

這句話提醒了葉騫澤,他撥了向遠的手機,顯示是關機狀態。不放心之下,他又給公司的保衛處值班人員打了個電話,保衛人員的回答卻是,“向總晚上回來了一趟,但是已經離開很久了。”

“難道還在路上,手機沒電了?”葉騫澤自言自語。兄弟倆又對坐了將近半個小時,老掛鍾的鍾擺晃動聲令人心煩意亂。向遠從來就不是個需要人操心的對象,可是這一晚,葉騫澤覺得莫名的心神不寧,也許是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需要向遠永遠的處變不驚來撫慰自己,也許是向遠最後的失望刺痛了他,讓他發現,他其實很在意她是怎麽看待自己。

“不行,再怎麽樣也該到家了啊。我出去看看。”葉昀首先沒按捺住,抓起車鑰匙就衝出了門,葉騫澤來不及製止,也來不及問,城市那麽大,他該到哪裏去找。

第七十章 血海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向遠還是沒有回家,就連葉昀也沒了消息。已經是深夜了,葉騫澤有早睡的習慣,可他發現自己猶如患上了最嚴重的強迫症,每隔幾秒,他都要看上一眼掛鍾的指針,門外的每一點動靜,他都以為是向遠的腳步。

——她不會出什麽事吧?

——不會的,誰能比向遠更聰明機敏,她怎麽會出事?

——她再怎麽聰明,畢竟也是個人,也是個女人,這麽晚了,連電話也不接,這實在不是她的作風。

——難道是她終於對他無法忍受?

——她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了?

想到這個幾乎是荒謬的可能性,一種巨大的恐懼感擒住了葉騫澤,讓他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他一個人陷在沙發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向遠是個不可愛的女人,可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辦法想象,沒有這個不可愛的女人,他的人生會是什麽樣子。他為什麽害怕,難道他終於意識到一個人的忍耐也會有極限,而他預感到自己有可能失去那個一直在忍耐的人?

有一度,葉騫澤覺得在這場婚姻中,自己也是在忍耐的,忍耐她的世故,忍耐她的狠辣,忍耐她的冷酷和涼薄……可沒了她的強硬支撐,他覺得自己就要在無望中一腳踏空。

葉騫澤開始無意識地在客廳徘徊,他控製不了自己在落地窗前撩開窗簾,長久地向外張望,這夜裏的空氣像凍結了一般的沉悶。終於,十二點過去後不久,他聽到了車聲,繼而是向遠的低語聲,隨之進入他視線的,還有她和另外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個男人葉騫澤是認識的。恒立的張天然,江源曾經的競爭對手,也是向遠的朋友。葉騫澤將身子退到了厚重的窗幔之後,從縫隙裏靜靜看著窗外,向遠和張天然說完了最後一句話,然後長久的凝望……流蘇的窗簾穗子在葉騫澤手裏慢慢地纏,入肉入骨地纏,“啪”的一聲,終於繃得過了頭,斷在了他的手裏,長而韌的一根,觸手冰涼柔滑,如蛇一般。這嫉妒的毒蛇!可悲的是他過去從不知情。

張天然的車離開了,向遠自己用鑰匙開門走了進來,看到亮著燈的客廳,還有坐回沙發上的葉騫澤,也並不驚訝,隻淡淡地說了聲,“不是不舒服麽,還不去睡?”

她嘴裏說著,腳步卻不停地往樓上走。

“向遠。”

葉騫澤叫了她一聲,他知道向遠聽見了,可她的身影還是沉默地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向遠從浴室裏走出來,倚在門外等待的葉騫澤讓她有些意外,她擦著自己的頭發,問道:“怎麽,你有話想對我說麽?”

葉騫澤也是個不會說謊的人,他遲疑了一會,說:“我看到張天然送你回來。”

向遠笑了,“你在質問我嗎?”

“我……我很擔心你。”葉騫澤是期待她有一句解釋的,可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這樣一句。

“是嗎?”向遠不置可否,話題就此打住。

過了好一會,葉騫澤才艱難地開口。“對不起,向遠。我並不是存心把事情弄糟,阿靈她……我看到她這樣,心裏很難過。對於她,我總盼望能有一個更好的歸宿,找到一個她真心想嫁的人,過得幸福一點,這樣我才能放心地過我的生活。”

向遠終於轉過了頭,“你相信嗎,就算嫁給了一心想嫁的人,也未必幸福。幸福是什麽,像我們這樣?我們都希望過得幸福,希望得太用力了,反而不知道最後得到的是什麽。”

“其實我……”

“騫澤,不如我們算了吧。”

再平靜不過的一句話,就如同當年她決定嫁給他,人已經走開很遠,終究回頭,徐徐說了句,“好的。”

可葉騫澤用了很久很久才消化了她的決定。

悲哀是一種看不見,說不出,甚至不好形容地東西,可它有重量,而且很沉。葉騫澤說不出話來,嘴唇哆嗦著抱緊向遠,不能放開,一放開他便失去了救贖。

“騫澤,騫澤你聽我說,葉騫澤,別這樣好嗎?”向遠緩緩地推著他,很快便在他前所未有的狂熱攻勢下說不出話來。他哭了,她知道,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隻是忽然有些明白,她曾經認為幸福是事在人為的,這個假設都錯誤了,所以後麵的推論和結果怎麽做也做不對。

葉騫澤從沒有這樣對待過她,以往最親密的時候,他也溫柔如水,向遠覺得自己被弄痛了,可她總是對他無能為力。正如告別前,她對陪她下了六盤臭棋的張天然說,“我不是個有智慧的人,因為智慧可以讓一個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可我總是管不住自己。”

她可悲的發現自己在他的唇舌間,他的雙手下,他的身軀旁軟化,一如所有愚蠢的女人,守不住自己的堅持。

“哥,向遠的車還停在公司……啊啊……啊……對不起……”心急如焚的葉昀莽撞地出現在門口,又差點咬了自己舌頭一樣,落荒而逃。他導致的一聲巨大的關門聲並沒有給裏麵的兩個人帶來多大的震動。葉騫澤覆蓋在向遠身上,與她最深切的交融,仿佛借此可以消除他的彷徨失措,將她一直一直留在身邊。他們如同瘋狂一般激烈的糾纏,前所未有的**很快衝昏了頭腦,沒有對錯,沒有明天,隻有這一秒真空的快樂,這是婚後向遠第一次在忘我**中攀到頂峰,那快感比高處更高,比永遠更遠,她禁不住的哦吟,聽到葉騫澤在她耳邊不斷地重複,“向遠,我們今後好好過吧,我們好好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