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91

山莊服務總台就在停車場的對麵,向遠定了定神,走了過去,總台的服務員眼尖,早早就看見了她,剛在一旁的沙發落座,一杯冰水就送了上來,向遠喝了兩口,涼透了的水沿著喉嚨一路到胃部,讓心中的燥熱在一個激靈後消遁了不少,她才想起給滕雲打了個電話,滕雲說,立刻就從客房區趕過來。

放下了電話,有人把冰鎮過的毛巾送到向遠的手邊,她接過,轉身朝殷勤而周到的服務員笑了笑,卻這才發現端著毛巾托盤站在她左後方的人居然是桑拿中心的崔老板。

“呀,真是不好意思,差點把崔老板當成了服務員小妹,見笑了。”向遠站起來跟崔老板握手,不知道為什麽,對於突然出現在這裏的這個人,她並沒有感覺到很意外。

崔老板朗聲大笑,“向總貴人事忙,能為您服務,也是榮幸之至。”

兩人相互謙讓著對麵而坐。崔老板對向遠一貫都非常尊重,禮遇有加,對於向遠而言,崔老板的生意雖說是寄於山莊之下,但是她心裏清楚,這個姓崔的男人雖然看上去禮貌而謙遜,但是實際上能在他那個行當混得開的,都不是什麽善與之輩,他又尤其是個狠角色,據說早年黑道發家,什麽勾當都做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後台背景也不小,前幾年犯過一些事,可也沒人敢太歲頭上動土,這幾年開始正兒八經地做“生意”,已經算是收斂圓融了不少,讓向遠敢於跟他合作的原因是,崔老板這個人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卻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表麵功夫又做得相當漂亮,甚少鬥勇耍狠,算是他那一行少有地聰明人,所以,山莊成立之後,也一直跟他合作無間,他和負責山莊經營管理的滕雲關係也頗為不錯,向遠待他也始終十分客氣。

崔老板的生意並不限於山莊一處,他也不是一個會閑來無事找人坐下來喝茶的人,向遠知他必是有事,兩人寒暄了幾句,她便決定不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道,“對了,崔老板,我最近來得少,有件事想跟您打聽一下,不久前我看到我們家小司機鼻青臉腫地走出去,說是摔了一跤,不知道您或者您的人有沒有看到他摔在哪了,那麽大一個跟頭。”

崔老板雙手交疊置於桌前,笑容彬彬有禮。“向總是個爽快人,我也就明人麵前不說暗話,說實在的,我聽底下的人說,向總正好有空過來,我就是為了這事專程來給您道歉的。”

向遠輕輕挑眉。“是不是我們小陳不懂事,給崔老板惹了什麽麻煩?”

“哪的話?”崔老板連連擺手,“說起來實在是不好意思,其實是因為我那邊養了幾條狗,年輕人嘛,好奇心重,就逗著其中的一條玩了一會。我們那看狗的人也是胡鬧,一時衝動,就起了衝突……”

向遠沒有說話,定定地聽著崔老板往下說。崔老板玩著自己修剪得相當幹淨平整的手指甲,似笑非笑地說道,“本來是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您也知道,誰沒個特別喜歡的東西,被人摸了碰了,心裏總有個疙瘩,我們那看狗的年輕人也是這樣,他最喜歡的偏偏是你們家小陳看中的那一條,這才出手重了一點。後來我也教訓了他幾句,可他還頂嘴了,說那逗狗的人摸兩下,玩兩下也就算了,可怎麽能動了要偷狗的心思呢。這不是不要臉地挖別人的心頭肉嗎,所以他就再也沒有忍住……我說,簡直是胡鬧,再忍不住你也得看看人家小陳是誰,打狗也要看主人,否則讓人誤會了,還以為我們看著主人來打狗……向總,說到底,下麵的人素質低,我代他賠罪,事情已經過去,該賠的醫藥費我們一點也不含糊,你我一直合作愉快,今後也會合作得更好,希望不要為了一條狗壞了和氣才好,您說呢?”

向遠過了很久才將視線從崔老板的那雙保養得益的手上挪開,那雙手的指關節處,盡是新傷的紅腫,這樣的傷向遠是熟悉的,她曾經在葉昀的手上看到過,那時,葉昀發狠地把那些說他漂亮得像女人的同學揍了一頓,拳頭落在別人的身體上,自己的手關節也腫了好幾天。

向遠覺得耳邊一陣嗡嗡地響,落地的玻璃窗外太陽毒辣得直指人心,也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片刻的失控,她低頭匆匆地喝了一口,卻嗆了一下,怎麽也咽不下去,太苦了,明明還是先前的一杯清水,不知什麽時候完全變了味道。

見她輕咳了幾聲,崔老板連忙起身照看,服務員也緊張地走了過來,向遠抓過杯子,遞到了服務員麵前,“幫我換一杯,不……就這一杯吧,幫我放糖,一整勺糖。”

服務員迷惑不解地領命而去。

“向總……您沒事吧?”崔老板的聲音透著關切,隔著玻璃,向遠看到滕雲快步走了過來。

她深深呼吸了幾下,麵對眼前的人已經足夠鎮定,“崔老板,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條惹事的狗應該還是母的吧?”

崔老板慢慢將背靠在椅背上,“您是個聰明的人,我喜歡跟聰明人說話。”

就在這時,滕雲已經走到桌邊,崔老板站了起來,拍了拍滕雲的肩膀,“不打擾你們談正事了,我先走一步。對了,我那條船現在也是閑著,什麽時候再出海,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他說完,不忘跟向遠欠身打了個招呼,“向總,我們再會。”

“再會。”向遠笑臉相迎。這個笑臉維持了很久,直到換了滕雲坐在她的對麵,她的笑意依舊未褪。

“你有事瞞著我,滕雲。”

“向遠……你知道有些事我無法控製。”滕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無奈地攤開了雙手。

他是了解向遠脾氣的人,此刻放棄解釋的姿態無異於默認了她的猜測。

向遠良久地看著窗外,樹葉很綠,天空很遠,午休結束之後的道路上人漸漸多了起來,一切井然有序。過了很久,她才自言自語一般說了句,“你說,為什麽女人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晚上,向遠回到葉家,葉騫澤不在,她試著去想,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變得忙碌,可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然後,向遠試著推開了書房的門,逐一地拉開書桌上的抽屜,沒有任何一個上鎖,也許葉騫澤認定她不是一個多疑的女人,他不知道,所有的女人在麵對這一刻,其實都一樣的。

每一個抽屜都整理得幹淨整齊,這是他們兄弟倆相同的好習慣,裏麵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向遠合上最後一個抽屜,失望之餘,竟然長長的鬆了口氣。

葉騫澤是個念舊的人,很多用過的物件都不舍得丟棄,尤其是舊照片,不但滿牆都是,就連書桌上也擺了不少,有他生母的,也有葉秉林和葉太太的,當然,少不了這家裏的每一個人,尤其是葉靈。向遠注意到其中一張,竟然還是多年前,葉靈第一次到婺源,他追趕了去,然後他們和葉昀三兄妹在大槐樹下的合影,按快門的那個人正是向遠。發黃的照片裏,三張容顏都隻是記憶中的模樣,舊物猶在,人事卻已全非。

向遠拿起了那個像框正待細看,一個金黃色的小東西卻隨著像框的挪動從書架上掉落了下來,赤金的戒指,平淡無奇的款式,上麵鏤刻著兩個小字:平安。

難道,自欺欺人也需要一點點地運氣?

向遠把那個金戒指放在掌心,翻來覆去的細看,仿佛是什麽稀罕的物件,最後,她緊緊地合攏了手,緊緊地,仿佛那個金屬的小環烙進了她的血肉,如同一個最醜陋惡臭的膿瘡。

第七十三章 故事

如果這一刻,葉騫澤站在麵前,向遠毫不懷疑自己會像所有察覺到自己婚姻裏出現了第三人的妻子那樣,質問他,責罵他,期待他的解釋,又或者她會把這個太過熟悉的金戒指狠狠朝他臉上扔,可是,現在她並不知道葉騫澤在哪裏。

向遠披了件外套,就這樣坐在書房裏一直等,書桌上的舊式鬧鍾指針從8指向了11,整整三個小時,他沒有回來。然而,就是這三個小時,已經足以讓向遠的憤怒沉澱,就像火焰消失,沉澱下來的是灰燼。

葉昀上樓的腳步聲傳來,輕而快,向遠認得他們每一個人走路的聲音。他經過書房門口的時候,探了個頭進來,“咦,向遠,你怎麽坐在這裏,我還以為是大哥。”

“哦,我閑下來沒事,找本書看看。”向遠扯了扯披在肩上的衣服,站了起來。

葉昀頓時來了興致,“你也會閑下來?可大哥能有什麽好看的書啊,不是哲學就是宗教,悶得很,我房裏倒是有很多很多的雜誌,你要不要來挑幾本。”

“不用了,我隨便翻翻,正好可以睡覺。”她說完才發現葉昀有些失望,笑了笑,“下次無聊就去找你借,我也準備睡了。”

葉昀的身影從書房門口消失,向遠鬆開了緊握著那個戒指的手。都說情比金堅,其實金子相當的軟,不費力的一捏就變了形狀,還好這一個隻是在她的手心留下了環形的紅痕。她若無其事地將戒指放回相框後的位置,走回自己的房間,關門的一刻,終於聽到了葉騫澤開門走進屋內的聲音。

他總算回來了,可向遠現在已經覺得沒有什麽可以說的。這是她選擇的男人,她選擇的婚姻,即使走錯了路,別人或許會選擇回頭,可她向遠不會,她不能讓之前那一路上耗費的心力和光陰白白浪費。所以不管前麵是什麽,她也會繼續往前走,一直走下去。不信就闖不出另外一片生天。就好像現在,她失去了愛,可至少得到了錢,很多很多的錢。

次日,中午臨近下班的時候,向遠竟然接到章粵這個夜貓子打來的電話,說是好久不見,問她什麽時候有空來“左岸”喝一杯。

自從章粵被沈居安從法國追回來之後,向遠確實有一陣跟她疏於聯係,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向遠知道章粵還沉浸在她的“幸福”裏,不願意打擾。

向遠認識很多很多人,有窮的,當然更多的是非富即貴,那些人或許是她的合作夥伴,或許是她的衣食父母,也有的是養兵千日,以備一時之用。這樣的交遊廣闊一直以來都讓向遠的事業受益匪淺,可是她的朋友卻很少,在女性裏,章粵恰恰是唯一的一個。

章粵這個人,你不一定要跟她做閨蜜,分享女人的私密心事,但是她有一種魔力,讓人很難不對她心生好感。就算她不是永凱的千金,左岸的老板娘,跟她對酌一杯,也是快事一件。

但是,向遠在這個時候接到電話卻猶豫了一下,她對章粵說,去是一定要去的,隻是最近可能都會比較忙。

章粵在電話那頭毫不介意,笑著答道,“不管你哪天晚上來,隻要我還在地球上,一般都在那裏。”

向遠是個不太相信巧合的人,在她看來,所有的巧合都有跡可循,更何況,擺在她麵前的“巧合”不止一個。“平安”和“長壽”,兩個相似的戒指,沈居安山莊的頻頻光顧,葉騫澤的異樣,崔老板的話裏有話,還有那個叫袁繡的女人,甚至也包括章粵的這通電話……這一切之間都像有一根透明的線連接著,環環相扣,就像張巨大而無形的蛛網,把人籠罩在裏麵,而靜靜潛伏在網中央伺機而動的究竟是誰?是人還是命運?向遠習慣了做織網的那一個,如今才體會到飛蟲的恐懼,一個葉騫澤已經足夠讓她看不清方向,埋頭撞進網裏,在沒有想好該如何脫身之前,她不敢妄動。

一直到了晚上,向遠結束了應酬,揮別了客人,坐在車上,卻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她忽然想起了章粵白天看似輕描淡寫的邀約,如果“平安”和“長壽”這兩個戒指當真是一對,那章粵自然也逃不開那張網。章粵是個聰明的女人,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必然會有所察覺。向遠想了想,調轉車頭就去了左岸。

隔著許多迷離忘情的男女,向遠已經看到章粵在吧台邊朝她揮手,夜店裏從來不乏漂亮的女人,可是章粵在那裏,她就是唯一的一朵盛放玫瑰。兩人見麵,相視而笑,章粵照例把向遠請到了後麵的隔間,關上門,揮手叫來服務生,順便抬了抬下巴,問道,“還是冰水吧?”

向遠對服務生說,“大概500毫升的冰水給我加一勺糖。”

“什麽時候開始換的口味。”章粵眨著眼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