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95

現轉機。

向遠站在那裏,四肢軀幹和麵龐都有一種帶著麻意的僵硬,這時,她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落在了她的肩膀,突如其來的恐懼讓她劇烈地抖了一下,聽筒幾欲脫手。

“誰?”

她的反應似乎把身後的人也嚇了一跳,一連退了幾步。

“向遠,你在幹什麽?跟誰打電話那麽入神?”葉昀抱著剛摘下來的大蓋帽,麵露驚訝。

“你走過來為什麽不出聲?”向遠厲聲說道。她覺得自己的神經就像一根繃到極限的橡皮繩,再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輕易地就斷掉。她受夠了這兩頭拉拉扯扯地生活,受夠了葉家和這仿佛永遠不會停息的波瀾。

葉昀有些不知所措,他委屈地說,“我開門進來你都沒聽見嗎,你拿著個電話一動不動,我都叫了你好幾聲。”

向遠木著一張臉將電話歸位,連著好幾次,才將它放正在適當的位置,接著她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再沒有說話。

“你怎麽了?”葉昀也不避嫌,挨著她一屁股坐了下來,老式的酸枝木沙發穩固得仿佛千年不朽,可是向遠還是在那微微的一震中感覺益發地心煩意亂。

“你……”她剛對葉昀開口,話才起了個頭,在院子裏澆花的楊阿姨就走了進來,一邊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牛皮紙信封,一邊嘀咕,“真是什麽人都有,送東西來,都不說是給誰。”

“誰送來的,你拿過來。”向遠幾步搶了上去,“人呢?我問你送東西來的人呢?”

“已經走了,難不成我還請他進來。”楊阿姨理所當然地說。

向遠也不跟她多費唇舌,衝到院子外,人影,車影,什麽都沒有。

“送東西來的人說了什麽?他長什麽樣子?有幾個人?”她連聲追問楊阿姨。

楊阿姨說:“外麵黑得很,我當時在澆花。沒留意,順手就接過來了。”

“你沒留意?是男是女,幾個人你都不知道嗎?還有他說了什麽?你就糊塗到這種地步?”向遠一陣心涼,哪裏還敢指望從她那裏得知車子的型號甚至車牌號碼。

楊阿姨雖然從來沒有覺得向遠好相處,但是向遠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很少在她麵前動氣,這樣的浮躁是從來沒有見識過的,這老保姆受驚之後,腦子更不聽使喚,話都說得不清不楚的了。

“男的吧。應該是男的,一個人來的,不不,好像是兩個……難道我不記得了?到底多少個人……哎喲,我老了,眼睛不中用了,我就知道老了遭人嫌,老了……”

楊阿姨還在不停地說。向遠已經徹底放棄從她那裏得到任何的信息,低頭奮力撕扯著包裹在信封外的膠帶,可那膠帶好像長在了那信封上麵,怎麽也弄不掉。

葉昀笑著把老保姆推進偏廳,“沒事了,楊阿姨,你一點也不老,記性再差,電視劇要開始了總記得吧,去吧去吧……”

“我帶大了一個又一個,現在老了……”還想留下來看看信封裏裝著的是什麽的楊阿姨總算被打發走了,葉昀看了向遠一眼,不由分說把信封從她手裏拿了過來,“嘶”地一聲,膠帶應聲而開,他把信封重新塞回向遠手裏,“你不太對勁,怎麽了?”

向遠從信封裏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來,裏麵赫然是那個熟悉得刺眼的斷頸觀音,掛繩依舊是褐色,葉騫澤從沒有打算洗去葉靈的血,這個觀音,他是貼身佩戴,片刻不離的。

沒有什麽言語可以形容向遠對這個觀音的厭惡,然而,這正是綁匪說的第一個紀念品,但凡有選擇,以葉騫澤的脾氣,他是不可能讓這個觀音離身的。她裏裏外外翻來覆去地檢查那個信封,除了觀音,空無一物,沒有寄件人收件人信息,沒有任何隻字片語,隻有這個斷頸觀音在血淋淋地提醒她,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是噩夢,是再殘酷不過的事實。一千兩百萬,真能買的葉騫澤平安歸來?

“說啊,你連我都要瞞?這不是大哥的東西嗎?到底出了什麽事?”葉昀抓著她的手臂追問。

“葉昀,你大哥被人綁架了。”向遠方寸大亂地對眼前這個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說出實情。她為什麽要一個人扛下去,她扛不了了。

“你說什麽?”葉昀的震驚不下於她,消化掉這個事實之後,他不由分說朝電話機走去。

向遠撲上去壓住葉昀正在按號碼的手,“你報警?不,葉昀,不能報警,他們會殺了你大哥的。”

葉昀沒有抽手,扭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向遠,“你瘋了,不報警能怎麽樣,你打算跟他們交易?他們要多少?”

“一千兩百萬,葉昀,我不能冒這個險。”向遠麵露哀求。

葉昀反手握住她全是冷汗的手,認真地說,“向遠,你教過我的,別跟無恥的人做交易,那是個無底洞,你怎麽忘了?我看過很多綁架案的宗卷,現在綁匪就算拿到了贖金,撕票的可能性也在七成以上,因為殺掉一個人遠比處理一個活人容易,敢做這一宗生意的人大多是一身命案的慣犯,多背一條命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唯一能救大哥的途徑就是報警!”

“沒有用的,我不想你報警,除了擔心對你大哥不利,我還害怕幕後的人有可能在你們係統內有背景,何況他們是衝著錢來的,不過是要給葉家一個教訓,隻要付錢,他們不會傷害你大哥的,我有這個預感。”

“你是不是猜到了是誰幹的,告訴我。”

“我隻是懷疑,沒有任何證據,崔敏行,你們市局謝局長的親外甥,你先別急……”向遠再次製止立即就要去調查這個人的舉動。“葉昀,你先聽我說,這件事沒有這麽簡單。你想想之前的不對勁,還有你大哥跟那個女人的瓜葛,另外,他們開口要兩千萬,我一壓價,就變成了一千兩百萬,再不肯少,看來這一千兩百萬才是他們心裏的價錢。上個星期,公司剛有680萬的工程款到帳,我正打算用來支付下半年中標工程地保證金。江源投資控股的ECO藥業那邊有210萬紅利,再加上整個公司實際可以立即動用的流動資金300萬多一點,零零總總,一共恰恰好是一千兩百萬,他們好像知道我手頭上可以動用的錢就這麽多,而且那些人對你大哥的行蹤,我的行蹤和葉家的情況非常了解,這件事絕對不是偶然的。”

“熟人幹的?可是那也不能證明他們拿到錢不會撕票啊。向遠,你想一想,我們勢單力薄,一時間怎麽跟那夥人鬥?隻有報警,才能動用最有利的資源去調查,就算謝局長的親戚涉案,葉家的事也不是小事,他不可能一手遮天。你相信警方,相信我……以前你總說關心則亂,現在不就是這樣嗎,我不會害大哥的。”

葉昀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那些發生過的綁架案在向遠腦子裏一一跳了出來,人財兩空?她沒有辦法往下想,她現在已經不夠清醒了。也許該相信葉昀,不能讓那些人拿了錢再撕票的事情發生。

向遠按住電話的手慢慢鬆開,但心卻放不下,“葉昀,就算警方介入,千萬千萬不要走漏風聲,更不要讓媒體知道,否則就是完了。你記住,如果必要,我們不是不願意給錢,葉家的底線不是保住那一千兩百萬,而是保住你大哥的命,這才是我們的報警的目的。”她說完這些,吃力地絞著一雙手,要冷靜,再仔細想想,任何事情的出現總有它的端倪和蛛絲馬跡,她必須保證自己是那張黑色蛛網之外的人,而不是其中無望振翅的飛蟲,才能把那些千頭萬緒看得更清楚。

“對了,船!葉昀,向遙的話你還記得嗎,你大哥是前天晚上上的船,後來就再沒有了消息,他出事的地方很有可能在海上,那條船是滕雲朋友名下的,滕雲的朋友也有可能是崔敏行的朋友,你們或許應該從那條船開始找。還有那個女人,袁繡,她跟你大哥的關係不用我再解釋了吧,綁匪從始到終沒有提到她的名字,我猜她現在不一定跟你大哥在一起,葉昀,你要找到她,我不信她跟這件事完全沒有關係。”

葉昀一再點頭,“放心,向遠,我記住了,大哥會沒事的,連我們都不信了,他怎麽能平安回來。”

向遠聽著他報警,然後看他記下來電號碼,並把剛才那個牛皮紙信封和觀音小心封存。她坐在那裏,如果說之前的茫然是源於不祥的預感終於得到證實,那麽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越來越真切地感覺到不安。自從袁繡出現之後,向遠並不是那麽期待在家裏與葉騫澤狹路相逢,他們在故鄉的山月下發誓永遠不分開,最終卻在這滿目繁華的世俗路上越走越遠,漸成怨偶,然而要是他真的回不來了呢?如果世界上再沒有了葉騫澤,隻剩下向遠,究竟會是什麽樣子?

絕望和恐懼像是那個細口的瓶子,瓶外驚濤駭浪,向遠在瓶底,四周卻很安靜,隻是仰起頭的時候,發現看不到一絲的天光。

向遠一晚上沒睡,她怕自己再做夢,夢裏美妙,醒來會失望,夢裏淒涼,也是徒增悲傷。葉昀走得很早,離開的時候,他站在向遠的門外說,“我去局裏一趟,你說的那些,我都會著手去查,你最好哪都不要去,劫匪有可能再跟你聯係。向遠……一切會好起來的。”

葉昀說了這些,隔著一道門,裏麵悄無聲息,他知道這個時候所有安慰的話都太單薄,而葉騫澤是他大哥,他再強作鎮定,心中也暗自驚惶。

第七十六章 割舍

整整一個早上,葉家的電話沒有響過,直到將近中午,葉昀才來電,他說,“向遠,不用找袁繡了,她今天親自到局裏報案,大哥和她確實是在那條船上出事的,正如你所猜的,綁匪扣住了大哥,把她放了,船已經在附近碼頭找到了,上麵什麽都沒有,據袁繡說,她被蒙著眼睛換了很多個地方,被扔下車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還有那個崔敏行,他人真的在國外,目前也找不到他跟這件事有關聯的直接證據。”

“袁繡還說了什麽?”向遠問道。

葉昀有片刻的猶豫,然後說:“你別急,她說,她什麽都不知道,而且請求警方保護。”

向遠笑了幾聲,“她當然什麽都不知道。葉昀,讓我見見她。”

“這個……”葉昀有些為難,可最後還是下定決心一般,“好,我來安排,隻不過她暫時不能離開局裏。”

向遠立即趕往市局,葉昀已經在等在了大門口,兩人見麵,她二話不說,“袁繡在哪裏?”

“你跟我來。”葉昀一路領著她走,拐到了副樓的一個小房間裏前,他先跟守在外麵的女警打了聲招呼,向遠站在不遠處,聽見他低聲說了句,“張姐姐,我們會很快的,不會給你添麻煩。”

那女警忍不住朝向遠打量,然後對葉昀笑了笑,“記得要請吃飯的,當著你嫂嫂的麵不許騙人。”

向遠脫下遮住她一張憔悴麵容的大墨鏡,簡單地謝過了幫忙的女警,開門的時候,她把打算尾隨而入的葉昀擋在了門外,“我想單獨跟她說幾句話。”

她在葉昀短暫的沉默中看出了他疑慮的原因,微微一笑,“我要是為難她,不會等到現在。”

葉昀的臉消失在門的另一麵,向遠的視線沒有任何阻隔地與袁繡相對,她隔著一張桌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對麵的女人,她們原本就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結果卻以這個世界最庸俗的形式“共享”了一個男人。這是一個最惡毒的笑話。

袁繡不說話,仰著的一張臉蒼白如故,甚至有幾分浮腫,隻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那裏麵的空洞,不知道是出於不解世事的無辜,還是看透一切後的木然。她不說話,仿佛早有準備地等待著向遠的憤怒和責難如期而至。

“告訴我,他在哪?”向遠坐下來之後的第一句話遠比她想象中要平靜。

袁繡回答道:“我已經跟你弟弟,還有這裏的警察說過了,我不知道,否則也活不到現在。如果你不信,可以去翻他們的口供,你可以找到我,也可以找到你想看的任何東西。”

“你沒有跟他們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