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97

你找我來是為了什麽。”

向遠不動,他為她按了一下開關。

幾道沙沙聲中,葉騫澤的聲音傳來,向遠的眼睛一紅,他念著今天早上的《南方日報》首版新聞,語氣平靜似水,嗓音溫潤如玉,沒有半點的驚恐和慌張。

這聲音她永世難忘,纏綿時的低語,清晨枕畔的細述,仿佛還是昨天,他說,“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向遠手邊就是一份早上送來的報紙,他念的分毫不差,那麽,至少可以證明,直到今天早上,他還是安然無恙的。報紙念到最後一句,葉騫澤停頓了片刻,忽然叫了一聲,“向遠。”

向遠沒有辦法呼吸,彎下腰低喘,而她明明知道這不過是一段錄音。

“向遠,我好像又給你添麻煩了。希望這是最後的一次……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你說要給我三個願望,遇到你,我這輩子很幸運。而我的第三個請求,假如你還在意,那麽希望你不要傷害袁繡,她沒有錯,錯的人是我。我留下來,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如果我死了,請你把阿靈的骨灰撒在我最後葬身的地方。”

錄音到這裏嘎然而止了,滕雲看著一個驕傲無比的女人俯身掩麵嗚咽,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葉騫澤的最後一個願望,有袁繡,有葉靈,由他自己,唯獨沒有向遠。當然,向遠隻不過是為他實現願望的人。

“還需要再聽一次嗎?明天交易之前,如果你願意,可以再聽到他繼續念明天的頭版頭條。”滕雲說完了,收好手中的錄音筆,“向遠,我要走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吧,你怪我可以報警抓我,我不會反抗,但是葉騫澤就必須要死;我們會把一個銀行帳號發到你手機裏,假如你相信我之前說的是真的,隻要錢一到帳,這個男人就會平安回來,到時是愛是恨,都由得你去。”

他把餘下的咖啡一飲而盡,“再見,向遠,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見。”

“等等。”說這話的時候,向遠已經重新筆直地挺起了腰。

滕雲等待著她最後的決定。

“錢我會給你,你跟你那個‘他’馬上走,走得越遠越好。”

“謝謝。”滕雲的眼睛在鏡片後有水光盈動,他說這一句,是真心的。“我保證葉騫澤毫發無損。”

“你錯了,拿了錢,我要你們撕票。”

向遠的這句話低得如同耳語,但滕雲聽得明明白白,他定定站著,似乎在重新審視眼前的人,向遠的眼裏,風波已過,摧枯拉朽之後,隻餘滿世界荒涼。

良久,滕雲笑了一笑,同樣壓低著聲音,“好,我知道你誰都信不過,這件事我會親手為你去做。你放心,隻求你一件事……”

“假如你有事,至少我保‘他’平安離開。”

向遠知道滕雲求的是什麽,也許還是羨慕吧,大難來臨之際,誰又會不離不棄地抓著她的手?即使最後的托付,依舊戀戀不肯割舍。

她卻總算可以割舍了。撿瓶子的人願已許盡,瓶口那感情的符咒也腐化如塵。葉昀曾經問過她,當三個願望用盡,故事的結局是什麽,現在她終於知道了,瓶子裏的妖靈已在等待中耗盡了所有的期待,它打碎寶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撿瓶子的人。

第七十七章 神跡

滕雲做事從不會讓向遠失望,而今的向遠也不怕失望。她付給滕雲錢,無非是要葉騫澤死,如果她一分錢也不肯拿出來,葉騫澤也是死,那一千多萬,隻不過是送滕雲一程,她再冷心冷性,畢竟這些年來,滕雲是她最信任的人,而今她仍然信他,勝於信她愛過的人。就算滕雲出人意料地反咬一口,向遠也不在乎,事到如今,在這場遊戲裏,對方的籌碼已變得毫無價值,她才是占盡先機,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她還有什麽輸不起,可滕雲不一樣,他還有放不下的東西,誰在乎誰就被人捏在手裏,過去向遠也是,可今後她再也不了。

夜晚比向遠想象中要來得更快一些,天氣轉涼了,外麵的世界,樹欲靜而風不止,葉子沙沙地呻吟,再不舍枝頭,也隻得被風打得四處飄零,有那麽一片甚至從半開的房間窗戶裏卷了進來,向遠撿起來看了看,可惜了,還是綠油油的,可是到了該走的時候,由不得它自己。

葉昀打電話回來說,他今晚會留在警局,跟同事一起徹夜追查大哥的線索,末了還安慰向遠,“好好睡一覺,別怕,一切會好起來的。”

葉昀不知道,向遠現在什麽都不害怕。她無路可走的時候才會害怕。現在她到了絕境,打碎一切,她反而知道該怎麽走下去。曾經她隻想好好走自己的路,是葉騫澤揪著她的一顆心一步一步逼,她一步一步地退,終於到了今天。

少年不知離別滋味的時候,他說,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向遠說,好。

江源和葉家內憂外患,他說,我太累了,你拉我一把。向遠說,好。

這城市裏似是而非的月光下,他說,你嫁給我吧。向遠說,好。

一次次的爭吵再彌合,他說,從今往後,我們好好過行嗎。向遠說,好。

葉靈死了,他握著那個斷頸觀音說,就讓我們這樣吧。向遠說,好。

到了後來,他說,對不起,我在阿繡身上找到了慰藉和快樂。向遠還是說,好。

她什麽都答應他,什麽都自己咽下去了,全世界都覺得這是因為她放不下名利,她是愛錢,可是隻要她願意,在哪找不到錢?錢能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向遠自己都不信會那麽傻,自己都不信她居然會那麽愛這個男人。

葉騫澤抽走了他的心,向遠安慰自己,我還有他的人;後來連他的人也漸行漸遠,而向遠對自己說,至少我還有錢;如果連這最後僅有的東西他也不肯放過,她說過的,她會殺了他,說話算數!並不是沒有更理性明智的選擇,可是她現在就是要他死!愛又如何,如今,她的恨比愛深。

滕雲帶來了葉騫澤的第三個願望,向遠當然會滿足,這是她最後一次對葉騫澤說:好。他要死,她就成全他,袁繡她不動,可是那肚子裏的孽種,願望裏卻並沒有提及。

這一夜,向遠入睡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夢,夢裏,葉騫澤各種各樣的死法一遍一遍的演示,每一種,都鮮血淋漓,向遠在沉默的觀望中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和快慰,然而,當她醒過來,枕畔卻濕了一片,如果她一直睡下去,是不是就不會知道曾經掉淚?

她拿起了讓她驚醒的罪魁禍首,手機裏有一條剛發過來的短信,陌生的號碼,發過來一個陌生的農行帳號。

向遠屈膝坐在巨大的紫檀雕花**,沒有開燈,在手機的熒光中,她的一張臉半明半昧。手機號碼的尾數是“7714”,嶺南人迷信,最忌“4”這個數字,而“7”在當地方言中通“癡”也不被人所喜,這樣的號碼,必是最廉價的一種,一看即知是臨時選用,而農行恰恰是申請帳號和網上查帳最便利的銀行,她知道這代表了什麽。隻是,滕雲下手了嗎?葉騫澤會怎麽死?像他生母那樣從高處墜落,身首異處?像向遠的弟弟阿迤那樣溺水而亡,渾身腫脹?像葉靈一樣血流遍地,一點點地把生命耗盡……除了數字之外別無它物的手機屏幕在向遠眼裏漸漸模糊,模糊成他多年前月光一樣皎潔的側臉,嘴角含笑,眉梢眼角似是有情。

向遠忽然瘋了一般按下了回撥鍵,那手機裏的“嘟嘟”聲傳來,遠遠的好像海上來的風。滕雲的手機已經關機,這一個她能打通嗎?

“喂?”警惕而慌張的一個聲音。

“讓滕雲接電話,立刻讓滕雲接電話!”

向遠當時以為自己等待了很久,後來才知道其實不過是一瞬。

“向遠,你後悔了嗎?”滕雲的聲音平靜中透著通曉的憐憫。

後悔嗎?葉騫澤還活著嗎?

她也隻是站在懸崖的邊緣,一步天堂,一步地獄,現在還來得及,向遠,回頭是岸。

她隻說,“拜托你……別讓他那麽痛苦。”

不知道為什麽,電話那一頭的背景聲紛亂而嘈雜。

“起風了,向遠。”滕雲好像笑了一聲,“記住你的承諾,葉少……你有話對他說嗎,假如你願意……”

向遠沒有作聲,詭異的呼嘯聲和若隱若現的哭喊讓她恍然覺得自己的電話打向了煉獄,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些她都不在乎,她隻是想,她是否還有話要說,如果她說不,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再聽到那個人的聲音。

是滕雲為她做的決定。當葉騫澤的聲音傳來,向遠咬住了自己的指節,不讓他聽見哭泣,而海風遠遠蓋過了她的哽咽。

“是你嗎?向遠。”

她想問這個男人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她想對這個男人說,我恨死你,我要你死!

然而最後一刻,她隻記得葉靈不斷追問的一句話。“葉騫澤,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靠岸,靠岸……風太大了……”

“不可能樂……”

“轉舵。望這邊……”

那一頭混亂如鬼城。而這些絕望的聲音都不屬於葉騫澤。[最愛小說網-wWw.QiSuu.cOm]

當他終於開口,斷斷續續的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可是,向遠還是聽得清楚。那句話,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葉騫澤說,“對不起。謝謝你。”

向遠坐在**,捧著電話放肆的哭泣,所有的愛和恨在風暴的漩渦中被攪得麵目全非。

“我……”

“你說什麽……你要說什麽?……說話啊葉騫澤,你回答我……葉騫澤……”

風聲湮沒了他剩下的話語。

向遠拚命搖頭,不,這不是她想要的結局,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他欠她的,這一生不能就這麽輕易的算了。她追問,她流淚,可是隻有風聲回答她,那狂暴的仿佛要摧毀一切的風聲。

終於,電話中斷,一切歸於平靜。

向遠和葉騫澤,塵歸塵,土歸土,也終歸於平靜。

第二天早上,葉昀才略帶倦意地回家換衣服,他昨晚隻趴在桌子上合了一個小時的眼睛,其餘時間都在不停的開會、討論、收集線索、再開會、再討論。

葉家報案後,G市公安局對葉騫澤的綁票案相當重視,除了葉家這幾年名聲鵲起的原因外,這個案子勒索金額之大也是本市近幾年之最。按照親屬回避原則,葉昀本不應該參與調查,但是他一再要求,且考慮到他對自家的情況更為了解,局裏才破例讓他加入到專案小組中來。事關自己的血肉至親,葉昀比任何人都緊張案子的進度,累也是情理之中,好在他年輕,也並非經受不起。

楊阿姨在院子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打掃,葉昀走近之後才知道,昨夜的一場暴風雨,不僅讓整個院子一地的殘枝敗葉,就連外廳的窗戶玻璃都碎了一塊,可見那場雨著實猛烈,讓人措手不及。

看到葉昀回來了,楊阿姨朝樓上瞄了兩眼,拉著他的衣袖偷偷說,“要不你去樓上看看,往常這時候早起來了,我今早去敲門,問她要不要做早餐,裏麵大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那你還不進去看看?”葉昀一聽就急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饒了我吧,她是誰啊,我冒冒失失地進去,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你……唉,算了,我去。”葉昀皺眉,蹬蹬蹬地就往樓上跑。

站在向遠的房間門口,他也不敢造次,輕輕地敲了幾下,怕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