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99

,一籌莫展,而葉騫澤的行蹤,更是石沉大海,仿佛活生生的一個人憑空從世上消失了。

葉昀警局家裏都要兼顧,葉秉林來看過幾次向遠,大兒子的失蹤,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了十歲,就連李副他們都不忍心再把各類文件往這一家人身上推。

晚上,葉昀常常守在向遠的床前,看著昏睡中的她時而微笑,時而擰眉,時而流淚,他甚至想過,如果她一輩子都醒不來,那也沒有什麽,他就這樣陪她一輩子,到老,到死。

可是這個願望也許永遠不會實現,半月後,葉昀趴在向遠床沿醒過來,**已經空空如也,他慌慌張張地去找,楊阿姨卻告訴他,“一早起來,說是上班去了。”

向遠的一場病如春夢了無痕,病好了,夢也沒了,她依舊忙碌,那精明手腕益發無懈可擊,一邊打理公司的大小事務,一邊尋找葉騫澤的下落。

期間,滕俊來找過她一次,責問他堂哥滕雲的下落,向遠說,“如果你見到了他,麻煩告訴他我也在找他。”

沒過多久,葉昀還聽說袁繡在有一次在醫院做完例行檢查之後,孩子莫名其妙的沒了,據說那個女人瘋了一般的哭喊,口口聲聲都是向遠的名字。向遠似是對這件事並不關心,也毫不在意,反倒是袁繡,因為她是葉騫澤綁架案唯一的直接關聯人,到現在都沒法擺脫幹係,至今仍在警方的掌控之中。

事實上,從葉昀得知袁繡孩子的事情之後,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知道那個答案的,但是他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探個究竟,太過明白從來就不是一件好事,他寧願天真。

那一天,說好回家吃飯的向遠很晚才出現,她說,她去送一個“朋友的愛人”,這個“朋友的愛人”去了遙遠的異國,也許這輩子也不會再踏上這片國土。回來的路上,她順便給自己挑了一款新的手機。

葉昀猶豫著問她,“大哥已經一個多月下落不明了,附近海域的搜索還用不用進行下去?你知道的,這對人力物力都是一個相當大的占用。”

向遠端坐著,朝他笑了笑,“葉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句話她說了四年。

第七十八章 心鬼

七月的早晨,天亮得很早,向遠醒來的時候,她發覺自己蜷在床沿的角落。還是葉家這張大床,兩米有餘的寬度,每次她獨自躺在上頭,總覺得這張床的空曠無邊無際,而這樣空又是如此熟悉,好像她的一生一世便該是如此。

她還是做夢了,一場悠長無比的夢,夢中的一切如同電光幻影消散,一覺醒來,誰都不在身邊,除了她自己。

助理給她打電話,委婉得詢問早上的會議她是否還參加。向遠知道自己起得晚了,以往這個時候,她已經坐在辦公桌的後頭。

向遠對助理小吳說,“今早我會晚一點到,你隻需要把會議記錄放在我桌上。”

小吳從向遠甫入江源就開始跟隨在她身邊,當年生澀懵懂的小姑娘,可以為了一次投標的失誤號啕大哭,如今已然結婚生子,老成持重,細致周到,更成了向遠身邊得力的人。小吳沒有問向遠缺席會議的原因,向遠做事,從來都有她的理由,但小吳不知道,這一天,向遠的理由僅僅是因為一場做過了頭的夢。

然而,恰是這一通電話提醒了向遠,誰說她一無所有,她還有做不完的工作,還有江源那越來越大的家業。四年了,時間會帶走很多東西,也會留下很多,這個“很多”對於向遠來說就是財富,她這一生也用不盡的財富。

江源如今已經徹底脫離了賴以起家的建材生產行當,江源地產的標識對於這個城市的人而言已經不再陌生。三年前,向遠從以地抵債的溫州商人手裏拿下的那塊風水惡地,隨著城市的變遷,搖身一變,成了依山傍水的黃金福地,這一切的改變其實不過是因為一座把那個死角和城市繁華地帶連接起來的大橋。江源就市靠著這片定位為“繁華淨土,都市新貴”的樓盤“半島雅居”打響了招牌,至於賺了多少,眾說紛紜,隻有向遠心裏最清楚。

接下來幾個成功的嚐試,讓江源的重心全麵轉移到地產業,就在半年前,位於G市中心地帶破土動工的“江源時代廣場”讓向遠執掌的葉家終於成功躋身本市最具影響力的地產商之一,曾經有一段時間恨不能置江源於死地的沈居安也變成了向遠的合作夥伴,他們同時出現在G市樓市信息期刊的年度版裏,執手言歡,一個說對方是自己最欣賞的同行,另一個則溢美有加地稱身邊的人是難得的良師益友,隻有細心的人才會發現,他們兩個不管合作多麽緊密,四年來,從來沒有坐下來在同一個桌上吃飯。

至於別的,鼎盛的莫建國見到當年自己嘴裏的“小向”,也會客氣地喊一聲“向總”;曾經揚言要禁止江源參加投標的地中建現在成了“乙方”;向遠自己投資的境外藥業公司和她控股的幾個娛樂中心都有巨額回報;她被當選為人大代表、市政協委員、優秀青年企業家、三八紅旗手;她甚至還買下了葉騫澤求婚時的那片荒山,沒有了許她一生幸福的那個人,假以時日,那個地方也許會記載江源更高的輝煌……世事無常,是誰說的,今日的果,是昨日種下的因,她揉碎了自己最好的年華,終於握緊了現有的一切,這些年她苦苦耕耘的那片無愛的土地,其實再肥沃不過,雖然現在它除了豐收的財富,其餘什麽都不生長。

向遠,向遠,從小,媽媽就說,她一定要走得比別人更遠,葉騫澤也說,你的世界不在這裏。她已經去得很遠,但仍然不知道,更遠是多遠,她的世界究竟在哪裏?

如今的向遠再不是無名之輩,她的成就,她一屆女流的身份,她丈夫的綁架案和撲朔迷離的失蹤,都在坊間和小報一角被添油加醋地流傳,真像已經不再重要,人們要的隻不過是話題。很多人喜歡把有錢人分成兩種,Old money和New money,Old money是世襲的、優雅的、高貴的、含蓄的,New money是新興的、暴發的、市儈的、世俗的,而向遠毫無疑問是人們眼裏的後者,尤其在那些葉家的老朋友和商場的舊夥伴看來更是如此,他們大多跟葉秉林是舊識,如今早已不能和葉家比肩,那麽可以做的也隻是在背後嘲弄向遠這個從鄉下丫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葉家女主人。

有人笑話向遠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空有財富,毫無品味,除了錢和土地,她對其餘的收藏毫無興趣,她不愛華府不愛珠寶不愛名畫不愛古董,除了工作,她沒有別的消遣,每天忙得像個陀螺,一周上足七天的班,像農民工一樣起早貪黑,賺的錢反倒沒有一丁點的時間來花。

還有人說,葉家直到葉騫澤為止,都還是有情致的翩翩公子,葉家父子愛茶懂茶堪稱是當中高手,可到了向遠就完全變了個味道,好茶她不是沒有,但那隻會端給能給她帶來利益的貴客,至於她自己,長年累月喝的是加糖的白開水,吝嗇至此;又傳出她生性孤寡,別說從無密友,自己的至親都不堪忍受,無一在旁:年邁的公公寧願久居佛堂,丈夫生死未明,但失蹤前的一段風流韻事人盡皆知,誰知道是不是不堪忍受她而出走?小姑子自殺身亡,唯一的小叔子被她趕出了葉家,她自己的親妹妹生活窘迫她從不過問,還有他丈夫的親叔叔不止一次在人前暗示,她在公司裏排除異己,自己這些年被她逼得幾乎沒了話語權,葉秉林的幾個堂姐妹現在住的房子,雖說是向遠贈與的,但是產權她還捏在手裏,親戚們需要用錢,她雖不至於拒絕,但是要一萬,她絕對不會多給一分,而且借條收據一清二楚,就連在葉家服務了幾十年的老保姆,工資多年來也沒有漲過,老人家的孩子沒有工作,希望向遠代為謀個職業,也被她一句話擋了回去……

如此種種,向遠都聽說過不少,甚少往心裏去,隻不過有時她在下棋的時候會跟老張笑著說起,Old money和New money,有什麽所謂,總好過no money。

老張是向遠心裏感激的人,他待朋友一片赤誠,在最危難的時候曾經對向遠伸出過援手,至於最後有沒有派上用場,這都是另一回事,至少他是有心的。葉騫澤失蹤這幾年,在法律上,向遠不是不可以恢複自由之身,老張也明裏暗裏表示過,如果向遠願意,他們可以攜手一起走過下半生,向遠隻有一句話,“老張,你值得更好的一個女人。”這是女人表示拒絕時最常用的一句話,向遠卻說得無比認真,完全發自肺腑,老張很豁達,一笑了之,從此朋友照做,這件事就此絕口不提。

“誰是貴族,中國如今哪來的貴族?往上幾代,誰家不是刨地出身?我最煩當著麵拍馬奉承,背後說事的人,你也別往心裏去。”老張這樣對向遠說,他為那些非議而頗替向遠抱不平。向遠看上去卻比他更想得通,她說,那些人議論的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至少從結果上來看確實如此。

她從不否認自己愛錢如命吝嗇成性,也沒有葉騫澤的那些公子哥兒的閑情逸致,葉秉林多年沒有回家住,葉騫澤失蹤,葉靈自殺,葉秉文在公司失勢……這些都是事實。

葉騫澤的幾個堂姑姑提出多年任教太過貧寒,一家幾口擠在一百平米不到的教工宿舍裏,向遠沒有問,在葉家落難的時候,出事的時候她們在哪裏,哪怕一分錢,一句話的問候也好。她隻是從江源地產最好的碧景花園裏給了她們每人挑一套,最好的視野、最好的朝向、最好的地段和格局,她們可以在那裏安逸地住到老死,她們的孩子開學、謀職、做生意,該給的每一筆錢向遠都沒有拒絕,至於房子產權,向遠真的覺得沒有必要,她給出那套房子的初衷,並不是讓她們將房子轉手賣錢。

向遙的事情向遠很少跟別人說起,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是她一塊好不了的心病。葉騫澤出事後,向遙時常會出現在向遠身邊,大概姐妹倆相處的模式十幾年來已經根深蒂固,向遙那時嘴裏依舊沒有什麽好話,向遠也知道,這個妹妹也許沒有壞心,這隻是她表達關心的一種方式,可是向遠那個時候心情很壞,她沒有精力去應付這種另類的關心,而且,她怕了籠罩在自己身邊不祥的陰影,離她太近沒有好處,所以她讓向遙離開。

以向遙的臭脾氣自然是走了之後再不回來,這幾年,她和滕俊分分合合,但是始終都還是走在一起,也許緣份這東西,不承認也不行。滕俊這個小夥子向遠也並不討厭,而且一度還認為他為人老實,並非不能托付。可是,滕雲失蹤後,滕俊固執地認為向遠是導致他堂哥失蹤的原因,對向遠的恨意有增無減,連帶向遙也和姐姐越來越生分,凡是向遠給的,他們通通不要,而且賭氣似的要完全擺脫她,做一番事業給她看看。小兩口心太高,手又太低,越拚生活就越艱難。這也就罷了,最讓向遠難受的是她不久前才得知,向遙懷了滕俊的孩子,都7個多月了,肚子高高隆起還要在她打工的便利店上班,向遠托人送去的母嬰用品、營養品他們都扔了出去,結果去看個醫生,向遠暗地為她安排都猶如做賊一般偷偷摸摸。向遠為人甚少服輸低頭,可對於向遙,她承認自己錯了,從一開始就錯得一塌糊塗,以至於現在,都不知道如何收場。

所以,那些傳言裏說她天生孤寡,向遠覺得有道理,大概她生來注定冷清,一世清冷,隻有葉昀——她低下頭默念這個名字,葉昀葉昀……隻有想到他時,她的嘴角是帶著微笑的,他是流連在向遠心裏的最後一抹晨光,她的至親,她的家人,她唯一的安慰。最難受的日子,她在高燒中永遠不想醒過來的時候,是葉昀從始至終守在床邊,他累到趴在床沿睡著了,呼吸清淺,可向遠卻醒了,這呼吸讓她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必須要活下去。她痛哭的時候,隻有這一個肩膀,不離不棄,讓她的淚湮濕;她對也好,錯也罷,回首一步之遙,那就是他……可是這樣的葉昀,卻被她趕離了身邊。

沒錯,是她親口趕走了葉昀。

向遠大病初愈那天,葉昀如釋重負地在葉家的餐桌上與她相對而坐,他因為大哥的失蹤而終日不展的愁容上綻放了笑顏,為了慶祝向遠重獲健康,他甚至主動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是向遠放下筷子對他說,“葉昀,從明天開始,你搬出去住吧。”

葉昀驚呆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