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108

來,什麽都會好的,恐懼、絕望都在晨光來臨前消散,他和滕俊都會回來。

第八十五章 餘生

向遙被送進產房時,距離預產期其實還有將近一個月。無法預料的變故和劇烈運動讓她的羊水提前破裂,孩子迫不及待地就要降臨在這個世界上了。已是淩晨三點多,向遠一身是血,她拒絕了醫院讓她休息的建議,靜靜地坐在產房前。她沒有做過母親,對於孩子,也早沒有了期待,她隻關心裏麵的向遙,之前那些血讓她膽戰心驚。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太慢,這個黑夜太長了。

四點三十分剛過,向遙還沒有順利把孩子生下來,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進出產房的人卻越來越多。一種不祥的預感已經慢慢在向遠心裏生了根,她在等待院方的解釋,卻又害怕那個解釋。

四點四十分,婦產科主任親自對向遠說明:在搶救過程中,他們發現由於子宮頸的裂傷,導致部分羊水進入向遙的血液,從而造成栓塞現象,大量消耗凝血因子,導致凝血功能障礙。而胎兒到目前為止還在腹中,順產基本上是行不通了。

四點四十七分,向遙從休克中短暫的清醒,要求保住腹中孩子的意願非常強烈,醫生不得不打消和向遠共同達成的“寧舍胎兒,力保大人”的方案,為向遙進行了剖宮產。

五點五十分,向遙因為羊水栓塞導致嚴重的凝血功能障礙,體內的大出血和剖宮產的刀口血流不止,先後出現了休克、血壓驟降,甚至一度心肺功能衰退。

六點到來的時候,向遠已經拒絕再聽到任何“危險”、“困難”之類的說辭,她隻有一句話:“我不管你的什麽概率,隻要我的妹妹活著,無論你用任何的手段,不惜任何的代價,用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我要我的妹妹活下來!”

六點零五分,一個男嬰從向遙腹中誕生,那一聲微弱的啼哭讓九死一生的向遙仿佛綻放了一絲微笑,也讓枯等門外的向遠幾乎喜極而泣。

六點半,天空已現曙光,向遙因為凝血功能無法恢複以及產後大血崩,已經全賴醫院源源不斷地提供新鮮血液維持生命。向遠當著院長的麵撕碎了病危通知書。

六點四十分,葉昀來電,他沒事。在電話裏聽到他的聲音時,向遠咬著自己的手,克製住痛哭的欲望感謝上蒼,但是她隻聽到葉昀說了一句:“向遠,我開槍打死了滕俊。”向遠慢慢放下電話,雙手環肩,清晨的醫院,充滿了新生希望的婦產科,整個走道上的早起的人們都聽到了那一聲壓得很低的哀嚎。

七點整,城南分局刑偵隊的負責人找到向遠了解昨天晚上的事發經過,也就是從他那裏向遠才得知,滕俊在逃離過程中被擊斃,開槍的葉昀因為涉嫌違反《人民警察使用槍械和武器條例》,目前已受到隔離審查,事情發生的過程和他開槍的原因目前還在調查中。

向遠的憔悴和過度的沉默,讓刑偵隊負責人與她的談話過程相當不順利。就在這時,護士匆匆前來告知,向遙在產後第一次清醒了過來,向遠當即趕了過去。推開門之前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然後當她看到血海中的向遙,依然幾盡昏厥。向遙的身體就好像一個人形的漏鬥,血灌了進去,很快又流了出來。

看到向遠出線,那個一直守著向遙的女警沉默地走了出去。向遠發現自己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膽怯,她害怕走過去,害怕看到向遙的臉。

向遙的手已經抬不起來,手指卻微微地動著,交替屈動著指節。

“你在做什麽?”向遠知道自己的笑容必定非常虛假,但是這已經是她竭盡全力所能做到的極限。

被子底下的向遙就像一張風幹發脆的紙片,讓人擔心那張薄薄的被子有可能會壓垮她的身體。她說話卻相當清醒,“你覺得我比劃的是什麽?阿俊教我的,我一直學得不像。”

向遠低下了頭許久,深吸了口氣,才能平靜地麵對向遙,“我看不出來。”

“難怪阿俊也說我笨。”向遙笑了起來,“我得讓他再教教我……”她笑著看了向遠很長時間,才緩緩地歎了一口氣,“他已經死了對不對?”

“誰死了?”向遠麵露愕然,“你是說滕俊嗎?別胡思亂想了,我怕你難過才一直沒說,滕俊已經被警方抓獲了,一時間沒有辦法來看你。我會給他找律師的,等你身體好了一點,我陪你去看他。”

“向遠,這是你說得最拙劣的一個謊言。我知道他已經死了,還沒完全醒過來的時候,那個女警察接電話時說的我都聽見了,她說‘死者的女朋友’還在昏迷中,那個‘女朋友’是我,‘死者’就是阿俊吧?為什麽騙我呢?我早就應該猜到了,昨晚阿俊來找我了,他說照料好孩子,我就可以去見他……向遠,你為什麽那麽難過?不是你的錯,是阿俊自己種下了苦果,可是開槍的為什麽會是葉昀呢……那個女警很擔心葉昀,她在電話裏不停地問葉昀這一次會不會有事。我隻是不明白,葉昀他怎麽就不能給阿俊留一口氣?一口氣就好了啊,哪怕把他打成了一個廢人,我至少還可以伺候他,我還可以摸到他,就算非死不可,也讓他撐到看過孩子一眼……葉昀的心也太狠了……不過,好在我也快了,不用等多久,隻是我的孩子……”

“你等著,我馬上讓人去把孩子抱來。”向遠扭身欲走,怕再停留多一秒,會先於向遙崩潰。

向遙的手指無力地勾住了她,“不用了,向遠,不用看了,讓我想象它的樣子吧,男孩子,笑起來要像他爸爸……聽說嬰兒也是有記憶的,不要讓它見到我這個樣子。向遠,我沒有辦法了,隻能把他交給你,希望他爭氣一點,不要像他的爸媽,最好長大後能像你一樣。”

“像我一樣?”向遠已經分不清是哭是笑,“像我一樣不是作孽是什麽?你自己的孩子自己養,別把什麽事情都推給我。你啊,小時候不聽話,做媽媽了就得有責任心,孩子是你的,我不管,你自己好起來照顧他……”

“再讓我無賴一次吧,你就當最後忍我一回。孩子他會比我聽話的,你看著他,就想起我……不,不要再想起我了……”

向遠潸然淚下,“向遙,你不能這樣,如果還當我是你姐姐,就當可憐可憐我吧,挺下去,別泄這一口氣啊。算命的江湖騙子說我注定六親零落,孑然一人,我不信這邪!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們一個一個離開。”她記得葉秉林說過,在病危的人麵前流淚是殘忍的,可是人生至此,還有什麽美好的東西沒有被撕開?

向遙好像聽不見她的哀求,竟然奇跡般地舉起了一隻手,對著白晃晃的牆壁比劃了一個手影的姿勢,“阿俊,這隻鳥我學得像不像……我覺得很像,你看,鳥要飛走了……”

上午八點三十九分,向遙逝於G市醫大附屬醫院。向遠送走了她存於世上的最後一個血親,當她在育嬰房抱起那個男孩,她知道,這是向遙身上血脈的延續,也是她自己最後一點親情的延續。

向遠給那個孩子取名為“餘生”——向餘生。

第八十六章 命運和葉昀開了一場玩笑

安頓好向遙的後事,那天晚上,向遠做了一個夢。她的半生都在披荊斬棘地往前走,義無反顧地往高處爬,但是在這個夢裏,卻一直在墜落,(奇*書*網-整*理*提*供)從寒冷徹骨的高出往看不見的深淵墜落。少年時的艱辛,異鄉求學的堅持,初入社會的奮力打拚,婚後的孤零和風光。。。。。。還有月光下葉騫澤溫存的笑顏,那一天海上淒厲的風聲,爸媽、向迤日漸模糊的容顏,向遙與滕俊牽著手走遠的背影,這一切都如同鏤在懸崖上的印記。她下墜的速度如流星一般,來不及將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再看一眼,便已經一再地錯過。

懸崖上的風雨與她擦身而過,縱身一躍的恐懼在無止境的墜落後變作了絕望的釋然,還有對塵埃落定、粉身碎骨那一個結局的向往。。。。。。終於,崖底在望,隻要再等片刻,沉沉的一聲悶響過後,迎接她的就是無止境的自在,她這半生從未體會的自在。然而,向遠閉上眼睛的那一刹那,重重跌落在無法意料的柔軟中,那感覺就像挾風風雷之勢打出的致命一拳,陷入了一整團棉絮裏,隻餘無盡的悵然。

向遠睜開雙眼,看到葉昀澄淨無暇的笑臉。他在崖底,用血肉之軀承接了她的墜落。他的眼睛在看著她微笑,但是接住她的那雙手卻慘不忍睹,模糊的血肉中白骨森然。

“不----”

向遠驚叫著從夢中醒來,低垂的窗帷在黑暗中無風自擺,夜涼如水,錦衾寒薄。她怎麽能相信葉昀這樣純良的孩子下得了狠手?據說他在十米開外擊中了滕俊的頭部,一槍爆頭。幾年的警隊生涯他一槍都沒有開過,仁慈是他們兄弟最大的相似之處,就連看到一直斷腿的鳥,葉昀都會心疼上很久,究竟是什麽讓他無視向遙最後的哀求,完全斷了騰俊的活路?

天亮之後,向遠和葉家的律師一起輾轉見到了人在禁閉中的葉昀。出事的那天晚上,滕俊身上被證明並無致命武器,葉也就是說葉昀和另一個同事的追捕並沒有遇到暴力抗拒和暴力襲擊,可是他在同事的眼皮底下毫無預兆地開了那一槍。沒有人知道是為了什麽,就連一向器重他、力保他的上司苦苦追問,葉沒有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葉昀的回答隻有一個:自己當時太過緊張衝動,完全失去理智,甘願接受任何處罰。此時已經是他被隔離審查的第四天,上頭已經責令他交出佩槍,暫停職務,至於會不會受到行政處分還要等待進一步的核實和調查,如果事情朝更壞的方向走,他很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責任。

不過是四天沒見,隔著長條的桌子,兩人麵對麵坐下,恍若隔世。葉昀眼睛裏都是血絲,看得出來這些天他根本就沒有好好睡過覺,但身上依舊收拾得很整潔。這樣的見麵已是破例,向遠心底如排山倒海,可臉上是淡淡的,問了一句:“還好吧?”

葉昀緩緩點頭,咬了一會兒嘴唇,才說:“向遙沒事吧,他知道滕俊的事情了嗎。。。。。。她一定很恨我。”

想來他這幾天與世隔絕,沒有一個同事顧得上把向遙的事告訴他,可是他遲早也會知道。

“恨不恨都不重要了。葉昀,向遙死了。生產的過程中出了意外,她留下了一個孩子,昨天我剛把她的骨灰帶回家。”向遠的敘述平靜如水,淚已經流過了,無須再重複一遍。

“死了?”

葉昀怔怔地重複,有那麽一會兒,期望向遠的下一句會說:“我騙你的。”怎麽可能死呢?小時候跟他一前一後走過上學的田埂路的向遙,四天前的那個夜晚,哭著說“看在我愛過你的份上”,懇求他放過滕俊的女孩,怎麽就死了?可是向遠不會開這麽殘忍的玩笑。

葉昀的嘴角動了動,平放於桌上的雙手慢慢握緊。他沒有哭,肩膀卻不可抑製地發抖。在他看來很明顯的一個事實就是,假如滕俊還活著,向遙未必有事,他的那一槍殺了兩個活生生的人。

“葉昀。”向遠朝他伸出了一隻手,桌子太長怎麽都夠不到他。葉昀卻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收到了桌下。他不敢碰她,因為他的手上有擦不幹的血,是他吧向遠唯一的親人送上了不歸路。

向遠何嚐不知道葉昀的驚痛,她的心裏也有一小片在劇痛下慢慢地潰爛。他的一隻手舉起刀生生斬下了另一隻手,可她能怎麽辦?死的都死了,活著的那一個她必須要保住,因為已經不能再失去,這是她僅有的、無須置疑的選擇。

坐在一旁的律師得到了向遠的一個眼神,會意地起身,現實打了個電話,然後走到門邊,對監守著的警察低語了幾句。那警察朝葉昀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地走了出去。

“葉昀,抬起頭來,把你的手給我。。。。。。把手給我。”向遠知道她的時間有限,已顧不上聞言寬慰。她的強硬和堅決讓仍沒法從向遙的死訊中抽身的葉昀如在夢中一般,緩緩將手伸出來,覆在她的掌心上。那隻手冷得像冰,向遠反手緊緊握住。

“你不會有事的。”

葉昀對自己即將麵臨的審判卻有一種聽之任之的漠然,“我自己做的事,後果自己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