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109

,有事也怨不得任何人。”

“但我不會讓你有事。”向遠看著她的眼睛,口氣不容置疑,“你記住,那一槍是逼不得已。那天晚上,你和另一個同事追捕殺人嫌疑犯滕俊到了那條死胡同,滕俊走投無路,反撲上來和你們拚命。他狂性大發地打倒了你的同事,還朝你衝過來,天太黑了,你沒有看清他手上是不是持有凶器。你給了他嚴厲的警告,可是他根本不聽,所以你開了槍,或許是防衛過當,但是你當時沒有選擇。你記住了嗎?是他先朝你們撲過來的,你沒有選擇。”

“不是這樣的。”葉昀困惑地搖頭。

“一定是!”向遠斬釘截鐵,“因為你的同事已經親口證明了這一點。你之前所交代的那些,是因為你受驚過度一時沒記清楚。你當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和同事的安全,劉律師會代表你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我剛才說的才是事實。”

“向遠,你。。。。。。”

“我說過要讓你好好的,就絕對不會讓你出事。”

葉昀難以接受,“可是你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自己做了什麽自己最清楚。不管有什麽後果那都是我應得的,我不能按你說的那樣做。”

向遠麵露淒然之色,“這不是為了你自己,葉昀,就當是為了我。”

兩日之後,葉昀結束了隔離審查,在劉律師的陪同下離開警局。雖然槍殺滕俊一事還沒有最終了結,葉昀的公職也沒有得到恢複,但是她知道向遠已經做了足夠的努力,打通了各方關節。更何況,滕俊是一個證據確鑿的殺人在逃犯,沒有任何的幫背景,葉昀以往表現又一貫良好,上麵樂於做這個順水人情保住自己人,所以他才得以回到家中,暫時恢複了自由。

葉昀返家那一天,向遠什麽都沒有說。晚上,在那張巨大的**,他們宛若世界即將毀滅般激烈地糾纏,瘋狂的汲取對方身上的溫暖,仿佛短暫的抽離便會枯竭而亡。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葉昀不用再到局裏上班。他哪裏也不去,總是一個人抱著籃球在院子裏投籃,一次一次,從早上到晚上,不會厭倦,也不會疲憊。向遠回來後,他便興衝衝地和她一起吃飯,兩人絕口不提那些曾經的人和事。入夜,他們在最隱秘的**後相擁而眠,平靜地廝守在自己搭建的一個虛幻的天堂裏。幸福就像天上的星星,夏夜裏躺在天幕下,覺得它離自己很近,好像唾手可得。

可惜,向遠的睡眠淺,幾乎每一個晚上,她醒過來,總會看到躺在她身邊的葉昀雙眼緊閉,緊咬牙關,一身冷汗地被噩夢追趕。從他的神情裏,向遠可以想象他在夢中遭遇的恐懼和折磨,他想擺脫,卻無力擺脫。可是等到太陽升起,葉昀又會微笑著在她枕邊醒來,好像完全不記得夜裏死死纏住他的夢魘。

終於在一個深夜,葉昀大叫著驚醒過來,一身如水洗過似的大汗淋漓。

向遠坐起來,從背後抱著他,感受到他幾欲掙脫胸膛的的心跳。

“告訴我,你害怕什麽?”她曾經以為,自己不問,他也不提,一切就會在時間的沙漠裏慢慢蒸發,但是她錯了,但是她錯了,那場夢魘不肯放過他,他不肯放過自己。

“血,我夢到了滕俊身上的血,很多很多,像潮水一樣越來越多,連我的頭頂都沒過了,我呼吸到的全部都是血腥味。我張嘴想叫,血就從我嘴裏灌了進來。”葉昀大口大口地喘氣,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開槍殺死一個手無寸鐵的逃亡的人,滕俊縱然有罪,但是那個晚上,他也不應該送命。

向遠吧葉昀的臉輕輕扳了過來,讓他麵對著自己,“葉昀,你殺他是不是因為我?”

葉昀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個深而黑的胡同,水泥的地麵上,他們的腳步聲急促而淩亂。從向遠過去住的小公寓追下來之後,葉昀就一直在滕俊身後窮追不舍,他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滕俊逃了,他手上足以毀掉向遠和他整個世界的東西,假如今晚讓他脫身,那後果更不堪設想。

小公寓所在的位置雖然並不偏僻,但是四周多是一些舊式的住宅小區,各式的彎道窄巷非常多。滕俊對這裏並不熟悉,可是葉昀不一樣,向遠還住在這裏的時候,他曾是這一帶的常客。

滕俊終於被他逼到了一個死胡同,警笛聲也呼嘯著越來越近。滕俊試著翻過胡同盡頭的那堵牆,卻徒勞地跌落下來。身後葉昀已經一步步逼近,他知道自己不是葉昀的對手。

“你別過來,我坐了牢對你有什麽好處?我會把向遠的醜事全都抖出來,倒是誰都不得好過。。。。。。葉昀,你放我一條路走,我不想坐牢!向遙和孩子還在等著我。”滕俊徒勞地貼著牆往後縮。

葉昀卻伸出了手,“把你說的那段錄音交出來。”

“交出來?然後你們再把我送到刑場上吃槍子?你別做夢了,要麽放我走,要麽你就等著看向遠的下場!你想怎麽樣,有本事就殺了我,你敢嗎?不敢就給我一條路走,逼急了我大不了魚死網破,倒是隻要我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我再說一次,把東西交出來。”葉昀的手已經按在了槍上,可是皮套卻被他手心的汗水濡濕。

“我也再說一次,你休想。警察大隊人馬要來了是不是,葉昀,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身後傳來快速靠近的腳步聲,每一聲都像在敲在兩個同樣緊張的人心頭。葉昀忍不住回頭,他的同事老王正朝這邊追過來。

“葉昀,別讓他跑了。”

從老王出現那一刻起,滕俊臉上就浮現出徹底的絕望,他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他所有的不甘和怨恨統統傾瀉在與他麵對麵的葉昀身上,是葉昀追得他無路可走,是向遠把他逼到了這裏,他要兩個人都付出代價,就算是下地獄,他也要拉他們一把。

“你們不要後悔!”滕俊詛咒這一切,對著趕來的警察老王大喊了一聲,“我有向。。。。。。”

他隻來得及說道這裏,後麵的半句話戛然而止。子彈從他的前額穿透,在他身後滿是青苔的磚牆上炸開一朵紅白相間的血花。葉昀在千分之一秒裏,沒有猶豫,沒有思考,拔槍、瞄準、射擊。。。。。。彈道精確一槍斃命,就像他無數次在射擊場上取得好成績一樣。滕俊再沒有可能說出下半句話,他在老王愕然的眼神裏倒了下去。

葉昀心中潛伏的魔鬼終於扼死了天使,他早就知道自己心中生長著罪惡的非分指向和貪婪的欲望,癡戀本不該屬於他的東西,所以這一刻他屈從於人類天性的自私。就算向遠真的痛下殺手,葉昀可以不要正義,卻不能允許任何人傷害他愛的人,不能讓任何人葬送他剛剛嚐到的幸福滋味。他因此犯下了一身的罪,從此夜夜在噩夢中記起滕俊最後大睜的眼睛和不敢置信的容顏,然而即使他再也逃不開內心的自我譴責,重來一次,他還是毫不懷疑自己依然會做出那一個決定。

向遠從葉昀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她以步步為營,原來自己隻不過是命運手裏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不管怎麽走都是死局。

“果然是這樣,你開槍不是緊張和衝動,也沒有昏了頭。你是怕他說出不該說的事,所以才殺他滅口。”向遠不知道應該可憐誰,葉昀,滕俊,向遙,還是她自己。“可惜你不知道,滕俊身上的U盤裏已經根本沒有可以威脅任何人的東西,向遙私下把它給換了,就連我也沒有想到你會殺了他。葉昀,是誰和我們開了這一場玩笑?”

“換了?”葉昀扭過身來,有哪麽幾秒,房間裏安靜到令人窒息。葉昀隨後弓下身子,把臉深埋在向遠胸前,像個驚慌失措的孩子那樣蜷成一團。

“別這樣,葉昀,難受的話你就哭吧。”向遠用指節理著他烏黑濃密的短發。

葉昀搖頭,“我答應過你再也不掉眼淚。”

“忘掉我說的那些話。很多時候,錯的最離譜的那個人是我自己,我太固執,其實哭也好,笑也好,愛也好,恨也罷,哪一樣強求得來?我最後悔的是不應該把你牽扯進來。”

“向遠,我殺了人。有罪的人會不會下地獄?”葉昀喃喃的問。

向遠抬起頭來笑了一聲,“那樣也好,至少我們在那裏還可以相依為命。”

葉昀的淚水終於決堤,他在向遠的懷抱裏痛哭失聲,如果昨天是罪孽的,那眼淚是否也可以將它衝刷幹淨?

第八十七章 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日出嗎

葉昀的事情處理結果遲遲未下,行政處分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管怎麽樣,他不用去麵對牢獄之災。經曆了那件事,葉昀好像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也安靜了很多,整個人都沉靜下來,再也不是那個曾經懵懂的純白少年。有一次,向遠對他說:“如果不想再回到隊裏也不要緊,就到公司來幫我吧。公司有你的一份,這也算是你的分內事。”葉昀當時隨口應了一句:“好啊。”

他太過安靜了,也太過聽話。隻要向遠說的,他什麽都願意,什麽都點頭。向遠一時間不知道這樣的改變究竟是好還是壞,也試過把心理醫生請到家裏來,嚐試著跟葉昀溝通,希望葉昀能夠擺脫那一段噩夢,可是他夜裏在沒有被夢魘驚醒過。禮貌的送走了心理醫生,他笑著對向遠說:“別擔心,我沒事。”

後來,向遠和葉昀起一把孩子從醫院接回了家。這個被叫做餘生的男孩從剛降臨到世界起就多災多難,還沒睜開眼睛,便永遠地失去了親生父母。他出生的時候沒有足月,先天不足,孱弱多病。醫生說,這孩子也算是幸運的,假如他生在普通人家,隻怕逃不過早夭的命運。

幸運?向遠抱著孩子,禁不住苦笑。孩子總是無辜的,他們降臨到這個並不美麗的世界沒有選擇。有時看著那張皺巴巴的笑臉,還有他睡著了之後緊握的小手,向遠總是會想,假如有一天,這孩子長大了,心中會不會有恨?然而他就這麽措手不及的來到了她身邊,這是向遙給她的最後的紀念,如果可以,向遠願意給孩子整個世界。

向遠依舊要把很多的時間投入到工作中去,陪著孩子更多的那個人是葉昀。雖然家裏請了專業的育嬰人士,還有自稱帶大了很多個孩子的楊阿姨,但是葉昀在這個孩子身上傾注的心血比誰都多。他無微不至的守在這個孩子的身邊,恨不得什麽事都親曆親為。小小的嬰兒好像也知道誰對他好,所以仿佛跟葉昀特別親。葉昀笨拙而生澀地把他抱在懷裏時,他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顯得特別安詳,有時還會伸出稚嫩的小手,朝著葉昀咯咯地笑。隻有當葉昀微笑地看著孩子的時候,向遠才覺得他的心是安放著的,他在這個新的生命麵前一點點地找到了救贖。

閑下來的時候,向遠甚至會陪著葉昀在黃昏的時候,抱著孩子一起在附近散步。她們一家深居簡出,平時車進車出,所以兩人走在舊式的林蔭道上,認得他們的人並不多。

孩子滿月之後比原來好看了一些,本來嘛,向遙和滕俊都是漂亮的年輕人,這樣一對男女的後代又能難看到哪裏去?向遠抱著他,偶爾也會有不認識的婦女和老人走上來逗逗孩子,當別人誇讚著孩子可愛又漂亮時,向遠和葉昀心底都是油然而生的喜悅。有一次,一個中年大姐摸著那張粉紅的小臉,連聲說:“你們夫妻倆真有福氣,孩子長大以後一定像爸爸那樣標致。”

言者無心,聽者心中卻難免有意,向遠和葉昀對視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難免有些尷尬,他們都以為對方會開口辯解,但是誰都沒有出聲。那位大姐走後,葉昀把孩子從向遠的手裏接了過來,單手抱在懷裏,另一隻手則悄悄地把向遠的手抓在手心。向遠沒有說話,卻看著葉昀笑了。

是啊,何必解釋呢?餘生就是他們共同的孩子。

從那刻開始,葉昀的興致就明顯的高了起來。他故意地走到向遠的麵前,把臉和孩子貼近,煞有其事地問:“向遠你說我和孩子哪一個更好看?”

向遠說:“我記得你最恨別人說你好看,我可不想惹麻煩。”

葉昀有些不好意思,“別人不能說,但是我想聽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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