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劍

vip_赤血劍風起雲湧第54節父子相認

邵文:平安府,軍醫的營帳裏,邵文安靜地躺在一張**,可是,軍醫卻站在床前,一籌莫展。他也是當年跟在彭振嶽身邊的人,大大小小的戰爭之後,他見過不計其數的死者和傷者。死者就罷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可是,傷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像邵文這般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的傷者。那襤褸的衣衫,已經被幹涸的血跡,凝結在了傷痕處,一處處清理下來,那無異於讓他從頭到腳,再重新受一遍酷刑呢,一向鐵石心腸的軍醫,甚至悲天憫人的,下不去手了。

吳心平俯下身,將手探向邵文的脈搏,還好,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好。

“邵文,你可以撐下去的,是不是?”

邵文虛弱地笑:“放心吧,沒事!”

吳心平:“堅持就是勝利,我們相信,你能行!”

邵文:“小菜一碟啦!從小到大,我都是多災多難,雖然曆盡了無數次生死,卻從來沒有人,可以拿走我的性命!”

吳心平:“這一次,好運依然在,我會陪你一起麵對!”

邵文:“真的沒事,也就是咬咬牙,忍一會的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吳心平伸出手,握住了邵文的一隻手:“痛了,就抓緊我的手,我會和你一起感同身受!”

邵文好心情地笑:“我又不是女人,你這麽膩歪做什麽?”

吳心平:“兄弟也和女人一樣,是要用心和感情,去細心經營的。”

邵文:“不用,我服你!”

吳心平:“兄弟,我也服你,你是條漢子!”

邵文:“但是,你的手,細皮嫩肉的,被我糟踐了,可惜,換他的吧!”

邵文的目光,越過吳心平,落在了一直心中五味雜陳,卻又一直是冷眼旁觀的連虎身上。

邵文的目光,清澈明淨,宛若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但是,這目光,卻刺得連虎痛徹心扉,仿佛是被自己最親最親的親人,無情地拋棄了一般。

吳心平有些納悶,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似乎,今天在戰場上,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情,卻又沒有人告訴他。但是,他依然尊重邵文的決定:“連叔,你來吧!”

連虎奉命上前,從吳心平手中,接過邵文的手,握在了手中。他心懷忐忑地看著邵文,似乎是欲言又止。

邵文若無其事般,將目光移向軍醫,淡淡地說道:“動手吧,我準備好了!”

軍醫點頭,拿著器械走近邵文身旁:“邵公子,我會盡量輕一點的。”

邵文:“該怎麽做,你就怎麽做,龍潭虎穴我都熬過來了,還會在乎你這裏嗎?”

眼看軍醫俯下身,要為邵文清理傷口時,連虎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出聲阻止道:“住手,再等一會!”

軍醫住手,怔然地看著連虎:“連總管,怎麽了?”

連虎:“有個問題,我還想問問他。”

軍醫:“哦,連總管,你問,我等著。”

連虎看著邵文,深沉的目光裏,是難以言喻的傷痛:“邵文,我想知道,在竹簽陣上,你是在喊我爹,叫我放手嗎?”

吳心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可是今天繼小孟飛之後,又一個天大的驚喜啊!

但是,邵文的表現,卻令他大失所望,更令連虎,近乎絕望:“我閑來無事,幹嘛半路亂認親啊?你是不是聽錯了?”

連虎:“沒有,我聽得很清楚,你在喊我爹,叫我放手!”

邵文:“是嗎?我怎麽不記得?”

連虎似乎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的確喊了!”

那份震撼,他倒現在還沒緩過勁來呢!哪怕隻是一場白日夢,他也還想再重溫一遍。

邵文:“哦,那應該是我神誌不清時的胡言亂語吧,我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連虎已是不由自主地語聲哽咽:“你喊我爹,叫我放手,可是,明知道是別無選擇,我依然想緊緊地抱著你,抱著你,和你一起,同生共死!”

邵文無動於衷:“想不到,連總管居然是這麽情深意重,多愁善感之人哦!”

連虎不理會邵文的調侃,依舊是自說自話:“十年前,雅克薩將軍府血案,我被迫選擇了拋妻棄子,銷聲匿跡。為的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連累我的嬌妻愛子。三年後,我悄悄潛回京城去看他們,卻已是妻離子散,物是人非。當年,他們受我連累,府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被鼇拜共計誅殺二百三十二人。嬌妻愛子,屍骨無存,這十多年裏,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我都能聽到他們含冤屈死的靈魂,在暗無邊際的黑夜裏,絕望而無助的哭泣聲。最可憐我那嬌兒,那一年,才隻有一十二歲,而我,卻因為軍務繁忙,一十二年間,隻回去看過他五次!最後那一次相見時,他才隻有九歲,我甚至連他臨死前的樣子,都沒能記下來,日思夜想的,依然隻是他九歲時的可愛模樣……”

連虎,已是悲淚

長流。誰說男人不哭啊,那隻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啊!

邵文,依舊是平心靜氣,幽深的雙眸,令人深不可測:“是嗎?很抱歉,無心之語,勾起你的傷心往事!”

連虎仰天悲歎:“連樂,我可憐的嬌兒啊,你我父子,有緣一場,我卻對不起你啊!”

邵文,卻已垂下眼簾,緊閉了雙眸:“軍醫,動手吧!”

軍醫看了一眼吳心平,征求他的意見。吳心平點頭,示意軍醫開始,而他,則將早已折疊好的毛巾,塞進了邵文口中。

隨著軍醫每一個輕微動作的起落,邵文,瞬間繃緊了身軀,顫抖的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連虎布滿老繭的大手。

手與手的相握,是否代表著心與心的相連?此時此刻的連虎,感同身受般,與邵文一同經受著蝕骨腐心,剝皮抽筋般的痛苦煎熬。

他的心,似乎碎了一地,隻為眼前這個年輕人,在生死攸關之際,那一聲不經意喊出口的“爹”字!

吳心平凝重地,替邵文擦拭著滿頭滿臉的汗水,那深邃如炬的目光,似乎能洞悉塵世的一切。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聽著邵文沉重的喘息聲,和偶爾泄露的輕微呻吟聲,連虎隻覺得,自己,快壓抑的喘不過氣來了。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躺在麵前的這個年輕人,真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還有沒有勇氣,坐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經曆這痛苦的煎熬?

邵文,則由始至終,緊閉雙眸,沒有人,可以從他眼神中,讀懂他的心事。

軍醫,已經盡量放輕手腳,可是,那一次次的碰觸後所出現的顫抖和**,依然讓眾人感覺到了傷者那無法言喻的痛苦。

煎熬!煎熬!這對所有人,都是一種心理壓抑到極致的煎熬啊!

終於清理完最後一道傷痕,上藥縫合完畢之後,所有人,都如釋重負般,長噓了一口氣。

吳心平,伸手拽出邵文口中的毛巾,扔在了床頭上,左手掌,則按在邵文的頭頂,用“歸之若兮”的內功,細水長流似的,慢慢輸入精神萎靡的邵文體內,助他恢複體力。

邵文,早已是精疲力竭,若非僅存的意識支撐著他,隻怕他早已陷入昏迷了。

感受到吳心平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自己體內,那疼痛難忍的四肢百骸,終於讓自己舒服一些了,不由自主地,邵文有些昏昏欲睡。

吳心平卻恍然一個天使,魅惑的引誘自己,走出睡眠。

“邵文,你可以名正言順地,好好睡上幾天幾夜,但是,有人,卻會徹夜難眠呢!”

邵文眼皮,輕微顫動了一下,貌似不經意地問:“誰——啊?你——嗎?我——不信!”

吳心平:“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邵文依舊是緊閉雙眸:“你又知道什麽了嗎?你未卜先知啊?”

吳心平:“邵文,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呢!”

邵文:“別扯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我累死了,隻想好好睡上一覺。”

吳心平:“好,你睡,我不再打擾你。但是,邵文,我隻要求你,臨睡之前,睜開眼睛,再看他一眼,哪怕隻是匆匆一撇,你也會領悟,他心裏翻江倒海般的痛,不會比你身體上傷痕累累的痛,輕鬆多少。”

邵文,不言語,但是,他緊緊抓住連虎不放鬆的手,卻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

吳心平:“既然舍不得放手,為什麽不直接依偎進他懷裏?共同經曆過生生死死,還有什麽,是你不能釋懷的?”

邵文依舊是緊閉雙眸,喉結,卻是上下滾動,似乎是骨鯁在喉,有口難言。

吳心平:“馬洪偉的百般酷刑,你都有勇氣承受,為什麽卻沒有勇氣,睜開眼睛,去看一位老人曆盡磨難,布滿滄桑的容顏?他可以為了你,在生死攸關之際,毫不猶豫地選擇死亡,他還欠你什麽,值得你這般耿耿於懷呢?”

邵文,依舊是不言語;連虎,卻早已淚流滿麵。多年的積怨太深,又豈能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化解的?

吳心平:“邵文,我知道你沒睡著,你可以不說話,繼續保持沉默,但是,作為肝膽相照的朋友,有一句話,我卻必須說給你聽。別再作繭自縛了,放開心結吧,即解脫了他,也解脫了你自己!”

邵文,慢慢睜開眼睛,那裏麵,已經罩上了一層水蒙蒙的霧氣。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連虎,輕輕翕動著雙唇,哽咽地低語道:“爹,我是連樂,九歲時,您最後見過一麵的樂兒!”

連虎,已是淚雨滂沱。蒼天待他,終究是不薄啊,不是嗎?他悲喜交集地,緊緊握著邵文的手,泣不成聲地一遍遍呢喃道:“樂兒——樂兒——樂兒,我——我——我——我這不是做夢吧?白日做夢?”

兩行熱淚,潸然滑落邵文的臉頰。他以為,在賀笑天死後,他在那些所謂的正義之士手中,最後一次撿回這條命時,他的眼淚,

早已化作殷殷熱血,從傷口處流光了,沒想到,今天,居然還能淚濕雙眸?自己的心,不是早已硬的像鐵像冰了,怎麽還是禁不住火的熾熱烘烤,和水的柔情浸潤啊?早知如此,又何必糾結於心這麽久呢?

“大禍臨頭,滿門抄斬之時,我們毫不知情。娘匆忙間,將我扔進了花園的荷花池裏。我躲在荷葉下麵,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凶狠殘忍地,將我娘用亂刀砍死……”

連虎悲憤地閉上了眼睛。往事清晰如昨,曆曆在目。他和妻子,是姨娘親,妻子,是他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小姨妹。溫婉賢淑,柔情似水,那琴瑟和鳴,如膠似漆的日子,快樂而美好,雖然短暫,卻幸福的令人終其一生,難以忘懷。

善良的妻子,卻不得善終,不報此仇,他如何對得起她?

“樂兒,我會替你娘報仇雪恨的!”那一瞬間,他竟恍惚覺得,躺在眼前的,還是他九歲的嬌兒,而不是頂天立地,鐵骨錚錚的血性漢子邵文。

“爹,殺我娘的那三個人,已經被我砍下頭顱,拿去祭奠我娘的亡魂了,隻是家族的奇恥大辱,我一個人報不了!”

連虎:“孩子,沒關係,我們一起去報仇!整個平安府,會精誠團結,所向披靡,將當年的元凶緝拿歸案,報此深仇大恨!”

邵文:“我知道。剛來平安府時,我恨死你了,我始終覺得,娘和族人的死,還有我受的千辛萬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根本不配做我爹爹。”

連虎:“怪不得,你第一次跟我見麵時,目光裏充滿了仇恨。以後,隻要是你我碰了麵,我總能感覺到,你似乎想用仇視的目光,殺我於無形中。無數次,我捫心自問,我並沒有得罪過你啊,千思萬想,我也絕不會貿然想到,你會是我死而複生的樂兒啊!”

邵文:“其實,我心裏,早就原諒您了。在我身為主將,您為副將的那次戰鬥中,我就已經明白,當時的您,真的是別無選擇;而現在的您,做的是對的!”

連虎:“是嗎?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邵文:“我開不了口,那個爹字,在我心裏,重如千斤。這次落在馬洪偉手中,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如果我可以僥幸活著回來,我一定會大聲喊您一聲爹爹,然後,再大聲告訴您,其實,我真的已經不再很您了!”

“樂兒!爹的乖兒子!”連虎悲聲呼喚。得而複失,失而複得,他該如何補償自己這唯一的兒子啊!因為這麽多年來,他欠了他那麽多那麽多……

邵文:“爹,這次死裏逃生,能活著回來和您團聚,我覺得,幸福,是那麽的來之不易,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從今後,我會和您同仇敵愾,勢必將馬洪偉和托爾布津一幹人,斬盡殺絕,永除後患!”

連虎:“好!好!好!連樂,我的乖兒子,等你傷好之後,我們爺倆,一起衝鋒陷陣,殺敵立功!”

“爹,您還是繼續叫我邵文吧,此事,隻有您,我和心平知道就好,不宜大肆宣揚。”

連虎:“為什麽?你還是不肯徹底原諒爹爹嗎?”

邵文:“爹,怎麽會呢?鼓不敲不響,話不說不明,我都已經開門見山地說原諒您了,又怎麽還會耿耿於懷呢!”

連虎:“可是,你還是不願意做回連樂?”

邵文:“爹,我亦有我的苦衷啊!”

連虎:“今日一戰,心平鋒芒畢露,霸氣淩然,你再想繼續冒名頂替,隻怕他馬洪偉也要疑心重重了。”

邵文深深地看了一眼仍在繼續給他灌輸內力的吳心平,意有所指地說:“即使不是為了心平,我也必須繼續做邵文!”

連虎驚疑:“為什麽?你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邵文猶豫:“我——我……”他該怎麽解釋啊?又該不該解釋呢?

吳心平:“連叔,他現在是孕榮小王爺手下最得力的飛龍將軍。孕榮小王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它日事成,則皆大歡喜;若然失敗,恐怕有人會借此滋生是非,連累孕榮小王爺一家人。”

連虎點頭:“爹明白了,你繼續做你的邵文吧。知恩圖報,是做人最起碼的道德,爹尊重你的決定。”

吳心平:“邵文,你製造的這個驚喜,連我措手不及,倉促之間,我都拿不出賀禮,來恭賀你們父子團圓了!”

邵文:“心平,兄弟之間,何須如此客氣?你兩次救我,我還愁著無以為報呢!”

吳心平:“是兄弟,就不要說見外的話。你和連叔,久別重逢,雖然千言萬語,道不盡離情種種,但是,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來日方長,你先好好休息吧,就讓連叔,親自來照顧你。”

連虎感動的無以複加:“公子爺,謝謝你!府中有事,你隨傳,我隨到!”

吳心平笑,溫馨而平易近人。他抽回自己抵在邵文頭頂上的手,含笑走出門去,然後,再將門隨手掩上,替一對父子情深的人兒,牢牢地關住了幸福和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