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蘭庭
“謝謝誇獎。”周妙瑾淺笑回應，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好意思，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像是完全沒聽出來佟華禹話外之音似的。
她的反應讓眾人愣怔了一下，佟華禹噎了一下，抬手整理頭發的動作也卡住了，她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麽厚臉皮的人，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讓人家怎麽往下接？難道她說這句話真的為了誇獎她的嗎？佟華禹感覺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沒有著力處，讓她鬱悶到吐血。
Adonis站在周妙瑾旁邊，看著佟華禹僵硬下來的臉頰不禁暗笑，睨向周妙瑾的目光也帶出了點點笑意。
留給大家閑聊的時間不多，很快比賽時間就到了，一些心有不甘或存心想要試探周妙瑾水平的也都隻能偃旗息鼓，眾人各自找好座位坐好，到了這個時候，江夔的目光已經完全都是鼓勵之意了，Adonis倒是一直都是對周妙瑾信任有加的樣子，此刻業已換了一身鴉青直裾深衣，織金腰封，更添慵懶疏狂之態，像是一個晉代風流人士，正閑適地坐在座位上，對即將坐到比賽席位上的周妙瑾揚起絢爛的笑容來。
周妙瑾回以一笑，徑自走到她的比賽席位上坐了下來。
主持人潘彬已經換上了一襲深色雲紋鑲紅滾邊的直裾，頭上戴著逍遙巾，倒也有一番瀟灑風流之態。
“鄙人潘彬，今日主持此次品香大會，真是榮幸之至。感格鬼神、清淨身心、能拂汙穢、能覺睡眠、靜中成友、塵裏偷閑、多而不厭、寡而為足、久藏不朽、常用無礙。這是北宋詩人黃庭堅所作的香之十德，相信在座諸位一定都聽過這段話，鄙人在這裏班門弄斧了，”潘彬說到這裏哈哈一笑，眾人也麵帶善意地笑了笑，之後又繼續道，“香席在我國傳承久矣，國內也有許多關於香學的著作，在這裏呢，我就不多說了，畢竟在座諸位都是香道中人，我一個外行也不好說太多，多說多錯嘛。首先為大家介紹的是此次品香宴的終極評委，鼎鼎大名的書法家、畫家、品香師、古董收藏家蘭庭先生！”
語畢，坐在眾人之前，麵向觀眾的蘭庭隻是點了點頭，他寬袍大袖，白發蒼蒼，因目光銳利，背脊挺直讓人絲毫不覺老態亦不敢輕忽，在座沒有人會覺得他的態度傲慢，蘭庭的書法習自張旭，俊逸流暢，大氣磅礴，多少人求一字而不可得。
尤其步入晚年後，更是少有作品流出，有傳言說他右手在一次意外中受了傷，筆力不繼，也不知是真是假。
潘彬又說了些蘭庭以往作品的拍賣價格與豐功偉績，這才開始介紹選手們：“現在為大家介紹一下此次參加品香盛宴的選手，R國選手是山本深典先生和渡邊謙一先生。”潘彬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山本和渡邊在提到他們兩個的時候向眾人微微鞠躬示意，兩人相貌均是平平無奇，略顯嚴謹，深灰色和服，一派R國人行事做派，下巴抬起，勝券在握的樣子。
主席台下響起一片掌聲，不稀疏亦不熱烈。
待掌聲停下了後，潘彬繼續含笑說道：“華國選手唐宋先生和周妙瑾女士。”話音一落，周妙瑾和唐宋起身微微躬身示意，掌聲順勢響起，亦不會過分熱烈，不因是主場便拚命為自己方麵的選手鼓掌打氣。
唐宋便是俱樂部另一名選手了，他坐在周妙瑾前麵的席位上，月白錦袍，頭帶白玉束發冠，相貌周正，目光堅毅，隻在周妙瑾坐到座位時曾對她微笑示意，兩人不曾交談。
“好了，至此品香大會正式開始。”潘彬退下主席台。
每個選手都已經把自己帶來賽香的香品放在了香案上，山水屏風前的操琴者也已經開始撫琴，琴音輕柔，如同潺潺溪水流過，帶走煩躁，留下清涼舒緩。
周妙瑾從開始後便沒有再留意其他人了，淨手過後，先是用香箸鬆倒香灰，待香灰鬆散後，素手輕移，拿起香壓平整香灰，用香掃清理香爐壁口的灰末，一番動作如行雲流水，充滿美感，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周妙瑾吸引了過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佟華禹在周妙瑾開始後便知道她是有些真材實料的，目光中隱含的不屑之意稍稍退減了些。
準備程序做完後，周妙瑾把她早已經預備好的香品分割成小塊狀，放置在之前放好的雲母片上，不見一絲煙霧升起，她左手持爐，右手掌微微彎曲，深嗅一口，忍不住麵露懷念悵然之色，這次她拿來參賽的香品是霍家傳家的合香方之一，她已經許久沒有聞到過這味香了，這副香品裏有一樣香材很是稀有，沒想到江夔能幫她找到，不然的話，這味香也不能在此重見天日。
其他選手此刻也紛紛燃好了香，停下手中動作。
周妙瑾此刻已經恢複了平靜，她看不見唐宋的表情，側頭卻可以看見另外兩名R國的選手，兩人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的得意之色，好像比賽已經結束，他們也已勝利了一般，周妙瑾低頭斂目，唇角勾起諷刺的弧度。
山本深典麵露得色，嗅著麵前燃起的香品，心裏已經在想象卑微的華國人向自己卑躬屈膝說香道是起源於R國的場景了，越想越是得意，卻不知從哪裏揚起一陣微風，帶來一股奇特的香味，連他麵前的香品氣味都被壓了下去，霸道至極，誘人至極，他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細細分辨，香味已經消失了，他當然知道這不是渡邊燃的香，渡邊的香嫵媚風流與此香差距甚大，他猛地轉頭看向唐宋和周妙瑾方向，此刻不得輕易離開自己的席位，他也不能判斷出香味是不是從那兩個人處傳過來的，如果是的話，恐怕此次比賽……
山本深典臉上已經完全不見之前的得意之色，緊鎖的眉間滿是焦急和惶惶之色。
因用來比賽的香品香味並不會四處飄散，以免香味融合，影響評判，隻有選手自己才能聞到燃起的香氣，觀眾見比賽即將揭曉最終結果，
心都提了起來，身子都在不經意間前探，試圖嗅到哪怕一絲一毫的香氣，雖然都明知道不會聞到任何氣味。
此刻蘭庭見選手都停了下來，便起身，先走到了山本麵前，早有場上的工作人員幫忙持爐，輕輕扇動香氣便於蘭庭品鑒。
山本出於對老者的尊重也已經站了起來，蘭庭的大名他也聽說過，此人的作品千金難求，他有幸曾目睹蘭庭老先生的一副字畫，以字識人，山本覺得華國請的這位評審還是很公正的。
山本內心忐忑地看著蘭庭細細品鑒他燃的香品，若是他方才沒有味道那一抹奇特的香味，他對於自己香品是有萬分把握能獲勝的。
蘭庭並沒有開口說什麽，隻是嗅了一下旁邊的清香，以便嗅覺不會還停留在上一味香裏，致使對下一個選手的香味品鑒出現偏頗。
很快渡邊的和唐宋的香品都已經品鑒過了，蘭庭至今為止還未置一詞，此刻他站在了周妙瑾的麵前，周妙瑾起身微微彎腰以示敬意。
蘭庭在比賽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在場最年經的這一位女性選手，周妙瑾燃香過程中顯示出來的端莊優雅、行雲流水般的舉止讓他印象深刻，說起來這個丫頭的爺爺周永和他倒也有些交情，往日也曾聽他說起過他這個孫女，任性頑劣每次都是一副頭疼的樣子，可是眼前小姑娘的樣子可和他描述的沒有半點相似之處，舉止進退有度，目光清亮誠摯，恐怕古代簪纓世家的晚輩也不過如此了。
蘭庭臉上表情卻絲毫未動，鼻頭微微聳動，周妙瑾一手持爐，一手微微扇動，目光放在蘭庭臉上，不放過他神色的一絲一毫的變化，神色間略帶期冀。
兩名R國選手也都神色緊張地看著這邊，蘭庭在周妙瑾那裏停留的時間已經比他在其餘三人前停留的時間都多了，山本雙手在案下緊握成拳，手心滿是汗濕。
兩側觀眾此刻心也都懸著，佟華禹神色複雜地看著場中。
蘭庭終於邁開步子回到了他之前的席位上，潘彬適時地出現，說了幾句俏皮話，然後請蘭庭宣布結果。
蘭庭站在台上，先是緩緩移動目光，掃視全場，把眾人神色收入眼底，這才開口道：“我先按順序說下個人對於今天這四樣香品的感受。首先是山本先生的香品。”說著他的目光轉向山本深典，山本點頭回應。
“山本先生的香品氣味清幽遼遠，讓聞香的人就像身處荒漠一般，容易產生一種孤寂之感，矛盾的是香品隱隱之中還有著平和自在之意，香品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享受孤寂的行者，可以說是不可多得的香品。”
“然後是渡邊先生的香品，如果渡邊先生的香品也用一類人形容的話，我覺得……就像唐代時大膽嫵媚的女子，正衣衫半解地倚在床幔之中，含花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麵發嬌嗔，碎挼花打人，自有一番旖旎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