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記事

第344節口不擇言

早禮之後,內宮和外宮都安排了宴席。

朱仲鈞在外頭接受命官的朝賀。

而顧瑾之在裏頭,接受內外命婦的禮。

宴席就擺在曦蘭殿。

宮裏的妃子們,除了一品的皇貴妃,其他都要來給顧瑾之行禮。而外命婦,隻有一品的誥命進宮。

成姑姑依舊為禮者,引顧瑾之入了正席。

禮樂起,先升了王妃座。

顧瑾之依舊行了四拜禮,拜了妃位,而後才坐下。

等她坐下,眾人才紛紛落坐。

宴席開始。

顧瑾之瞥了眼眾人,不少陌生的麵孔。

她在京裏這些年,認識的夫人,大都是因為人家生病了……

可是滿京城裏,找她看病的,僅僅占了極少數。

所以,大部分貴夫人對於顧瑾之而言是很陌生的。

朱仲鈞的叔叔和哥哥們,攜了王妃,紛紛從各處的封地趕回來參加廬陽王的婚禮。

朱仲鈞的哥哥隻有三位,其中南昌王的王妃龔氏顧瑾之認識,另外兩位沒有見過;朱仲鈞的叔叔們則很多,那些老王妃都在封地,大部分沒有見過。

還有各位長公主、大長公主等。

顧瑾之的目光從她們的臉上一一滑過,記下她們的樣子。

又想到三個月後就要去廬州,跟這些人的來往不會多,記她們的模樣也是沒必要的,又收回了目光。

宴席吃了一個時辰。

而後,散了席,開了戲台。

不少夫人趕過來,跟顧瑾之說話。

一品誥命夫人,大多年紀比較大。

顧瑾之態度溫柔和她們說著話。

輪到簡王妃的時候,她的笑容很勉強,有點不情不願的。

坐在比較遠的夫人們便開始議論簡王妃:“……變了很多。”

“瘦了。”有人說,“從來不這樣。”

“眼神也呆了些。”這是說簡王妃不似從前那麽姿態雍容,變得有點躲閃,似沒見過世麵的人。

她真是變化很大。

這一年多,簡王妃沒怎麽出門,大部分的應酬都讓世子夫人代勞。

因她是王妃,能讓她親臨的人家少之又少,倒也不讓人察覺有異。

今日是她這將近一年頭一次到大庭廣眾之下。

在場的一品誥命夫人和公主們,誰沒有見過簡王妃?

她的異樣,讓眾人大為驚詫。

從前的簡王妃,可是個溫柔端莊的女人。雖然不是那伶牙俐齒的,卻麵麵俱到。看到誰,她都是以禮相待,沒人不誇的。

今日別說行禮,就是好好說話,她都眼神含糊躲閃,畏畏縮縮的。

看到顧瑾之,簡王妃有點害怕。

到了申初,外命婦們都起身告辭。

眾位妃子們也先後告辭。

德妃最後一個。

她留下來和顧瑾之說了會兒話。

偏偏兩人不夠親密,沒什麽話題。

顧瑾之就問起三公主。

三公主已經滿了兩歲。

“她什麽話都會說。”提起三公主,德妃滿臉笑容,話匣子也打開了,“前日我去瞧她,她問我,為什麽她長了腿……”

顧瑾之噗嗤笑,問:“竟然問這個?”

“可不是。”德妃眼角堆滿了笑,“我說,長了腿是走路的。她便問,為何非要走路,能不能像牆角的桂花一樣,坐在盆裏,叫嬤嬤灑水……”

顧瑾之想象那情景,不由大笑。

德妃也笑,道:“……我說,你也可有坐到花盆裏,叫嬤嬤給你灑水。昨日皇上來景和宮,跟我說,三公主非哭鬧著,讓人把屋子裏的桂花樹給拔了。乳娘秦嬤嬤和幾個服侍的挨不過,隻得拔了。結果,三公主自己坐到了花盆裏,還叫了秦嬤嬤拿水灑她,秦嬤嬤怎麽哄也是不濟的。要抱她起來,她就哭個不停。正好陛下去看她,這才將她抱了起來。”

顧瑾之更是笑得不行。

成姑姑也忍俊不禁。

宮裏的幾個孩子中,因為三公主長得像皇帝,皇帝最是疼她的。

“……陛下問她為什麽非要坐到盆裏,她說她也想開花,香香的。還說是母妃告訴她的。陛下來問我,又是氣又是笑,說我也像個孩子,胡言誤導了三公主。”德妃繼續道。

說到這裏,她眼神褶褶生輝,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些日子,皇帝總往她那邊去,目的是為了抬舉顧家。

看得出,德妃因此而喜悅,整個人都洋溢著愉悅。

“三公主好有趣。”顧瑾之笑著道。

孩子的世界裏美妙又奇幻。

“是啊。”德妃道。而後又想起什麽,神色一黯,“要是一直這樣有趣就好了……”

做母親的,都有這樣的願望,希望孩子永遠快樂健康,沒有苦難。

但,怎麽可能呢?

隨著成長,經曆的事越多,要是再那麽單純,就不是什麽有趣,反而是愚蠢了。

“自從張淑妃被關到了冷宮裏,大公主就嚇得病倒了,人瘦了一圈,陛下還非要她從坤寧宮搬出去。”德妃突然轉了話題,道,“怎麽說,張淑妃也是大公主的生母,為宮裏添丁增口了,是有功的。不明不白就關了起來,這宮裏的規矩也真夠無情的。將來若是我稍有差池,三公主她……”

她有點兔死狐悲。

宮裏誰沒有呢?

除了譚貴妃感到快意,其他的妃子們都人人自危。

顧瑾之聽了德妃這話,臉色一變。

“娘娘!”顧瑾之聲音微微提高了幾分。

隔牆有耳,這深宮大院,德妃居然輕易說這些話……

要不是她隻生了公主,要不是皇帝需要顧家,德妃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她這麽一聲,讓德妃心裏一跳。

蘭兒每每勸她,說話需得三思。

可在顧瑾之麵前,又提到了三公主,德妃放鬆了戒備,心裏的話就脫口而出。她原本就是個沒什麽成算的性格。除了自己的親堂妹,旁人跟前,德妃也不會說這種話了。

熱乎起來的氣氛,頓時凝固起來。

德妃也自悔失言,不再多語。

“時辰也不早,我不虛留娘娘了。”顧瑾之恢複了笑容,對德妃道,“等得了空,我再陪娘娘去看三公主。我要在宮裏住些日子,以後常給娘娘作伴。”

德妃就起身告辭了。

回到了景和宮,一直跟在德妃身邊的蘭兒就跪下,求著德妃:“娘娘,今日幸好是廬陽王妃,若是旁人,話豈不是要傳出去的?要是傳到了陛下耳朵裏,陛下豈不疑心娘娘說陛下為父不慈?”

德妃越想,越覺得今日放肆了。

人的心性,想要時刻警惕,需要很長的時間慢慢養成。

德妃在娘家的十五年,從來沒有這樣過。

如今才開始,總有不小心露餡的時候。

“當時隻有你和廬陽王妃在……”德妃聲音虛虛的。

“還有坤寧宮的成姑姑。”蘭兒道,“娘娘放心,成姑姑那邊,廬陽王妃自然會叮囑的。奴婢隻求娘娘,下次可別再如此了。若是娘娘有異,奴婢可就是死路一條,三公主也無依無靠的,求娘娘多思量奴婢這話。”

德妃扶起了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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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走後,顧瑾之果然就她方才的話,在成姑姑麵前描補了一番。

成姑姑笑了笑,道:“王妃,奴婢十二歲進宮,如今快十六年了……”

她在宮裏年月多,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她一清二楚。

顧瑾之的描補,顯得多此一舉。

將來需要,成姑姑也不會因為顧瑾之這麽一番描補就替德妃遮掩的。所以,顧瑾之的描補完全是多餘的。

顧瑾之笑,道:“多謝姑姑。”

她故意曲解成姑姑的意思,當作成姑姑願意保密。

成姑姑隻是一笑,不再多言。

顧瑾之坐了坐,又問成姑姑:“除了等會兒要去坤寧宮請安,還有什麽事嗎?”

她想換下這身行頭。

“今日無事了。”成姑姑道。

顧瑾之鬆了口氣。

她做著喝茶,默默想著什麽,一言不發。

到了酉初,朱仲鈞才進來。

他已經喝得微醺。

“你們這裏什麽時候散了?”他問顧瑾之。

他一開口,酒氣四溢,熏得顧瑾之都有點醉了。

“早就散了。”顧瑾之道。

“走,去給母後請安,咱們也早些歇了。”朱仲鈞道。

他的步子尚且穩,眼神卻有點迷離。

顧瑾之起身,跟著他去了坤寧宮。

太後蹙眉說朱仲鈞:“怎麽喝了這麽多的酒?”

“推辭不過。”朱仲鈞道,“他們都恭賀我大喜。母後,原本就是大喜,他們的賀詞都說到了我的心坎上,酒怎麽能不喝?”

顧瑾之臉上湧起了熱浪。

太後心裏笑,臉上卻故作責怪:“喝得多了,自己不難受?早些回去歇了吧。”

朱仲鈞道是。

顧瑾之跟著行禮,然後和朱仲鈞出了坤寧宮。

兩人一路回了曦蘭殿。

朱仲鈞喝得的確有點多。

在坤寧宮還好,回到曦蘭殿就吐了。

顧瑾之在一旁服侍他漱口。

他一邊吐,一邊嘟囔:“……酒量竟然這麽差。”

他嫌棄廬陽王酒量差。

朱仲鈞前世的酒量很好。

顧瑾之拍著他的後背,道:“少說點話吧。還難受嗎?”

“吐完就沒事了。”朱仲鈞道。

他把胃裏的東西都吐空了。

顧瑾之又服侍他漱口。

而後,她吩咐幾個內侍,將朱仲鈞抬到了**。

朱仲鈞倒頭就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朱仲鈞渴醒了。他睜開眼,內殿裏燈火昏暗,顧瑾之半坐在**,手托著下巴,想著什麽。

朱仲鈞掙紮著起身,問顧瑾之:“還沒睡?”

顧瑾之一驚,回神笑道:“吵到你了?”

朱仲鈞搖頭,道:“我渴了。”

“我倒水給你。”顧瑾之麻利下了床,從桌上的暖圍裏取了暖壺,給朱仲鈞到了半杯溫開水。

她服侍朱仲鈞喝下去。

一杯下肚,朱仲鈞仍覺得胃裏燒灼,很渴。

他又把杯子遞給了顧瑾之:“再倒半杯來。”

顧瑾之又給他倒了半杯。

喝了下去,朱仲鈞這才舒了些。

他也半坐著,問顧瑾之:“什麽時候時辰了?”

“剛過亥正三刻。”顧瑾之道。

就是夜裏十點半剛過……

都這麽晚了?

“這麽晚,你還不睡?”朱仲鈞試探著問,“睡不著嗎?”

“嗯。”顧瑾之道,“想點事情……”

“想什麽?”朱仲鈞問她。

假如顧瑾之不想告訴他,她就不說主動說她想點事情的。

“我在想,誰做皇後最好。”顧瑾之道,“我覺得,譚貴妃最適合……”

朱仲鈞微愣。

這個想法,無疑跟太後和皇帝的想法相左。

皇帝最不看好就是譚貴妃了。

“……若是皇帝不選譚氏,就會選我們家德妃,還有蘇家的蘇嬪。”顧瑾之又道,“我們家的德妃不行。皇帝把她推到風口浪尖,會害死她和三公主的;蘇嬪為人不錯,我挺喜歡她的。”

朱仲鈞眉頭深蹙。

大半夜不睡覺,竟然在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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