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穿越時代

第10章 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十)

第三卷 節操滿滿的學園默... 第十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十)

第十個瞬間:鄉下菜鳥的迷茫

大明帝國與草原相鄰的北方邊境,宣府鎮,懷隆道東路,保安州,舜鄉堡

一輪殘陽斜掛天際,將如血的晚霞灑向莽莽大地,入目所及的,無不是一片蒼涼蕭瑟的荒蕪場景——水渠於涸了,秧苗枯萎了,隨處可見蔫黃倒斃的農作物;零星有瘦弱佝僂的兒童和衣衫襤褸的婦女在田間艱難勞作,以求能勉強維持生計,然而在這等災年裏所得的收獲,甚至還無法維持他們最起碼的溫飽所需。

作為毗鄰草原的邊鎮,宣府鎮的田地畝產原本就無法與內地相比,但各種苛捐雜稅卻是半文不少——按照朱元璋製訂的荒誕製度,大明的衛所兵一般要自己養活自己,每年的屯田還要納糧,偏偏連田地本身都早已被地主縉紳搶奪殆盡,經常是明明沒有土地卻要繳納田賦,日子過得比一般人家還慘(不過遇到這種情況,官府也沒法讓那些無地的軍戶無中生有,把田賦交出來,如果強行催逼的話,隻能激起兵變,依然什麽都收不到,說不定還得搭上自己一條命,所以通常的慣例是就這麽一年年積欠下去,從此變成爛帳)。再加上流寇土匪、後金軍和蒙古人的燒殺搶劫,以及更加要命的連年於旱,使得所有軍民都在死亡邊緣掙紮——如果說明末晉商給後金輸血是利欲熏心,那麽邊鎮守軍的默許和分肥,則是為了維持生存的無奈了。

來自蒙古高原的寒風,總是夾雜著無數細碎的沙礫,把人吹得仿佛要臉皮皸裂一般。頂著從北方大漠鋪天蓋地吹來的風沙,剛剛率部打退了一股流寇的舜鄉堡屯長(防守官)王鬥,帶著一隊雖然衣甲鮮明,但卻疲憊而憔悴的軍士,還有幾輛裝運戰利品的騾車,沉默地走在一條荒草叢生的道路上。

踩著遍地的枯草和黃沙,朝著這條道路的兩旁望去,去年在韃虜入寇之時被迫疏散民眾、主動焚毀的董家莊和辛莊,如今還是一片廢墟,根本無力修複,甚至零星還能看到一些無人收埋的枯骨。還有王鬥在入主舜鄉堡擔任防守官之前的舊寨靖邊堡,一磚一瓦,都是王鬥帶人親手建成,記得當初還養了不少豬和羊、挖了魚塘、建設了灌溉渠道,花費了無數的心血但如今卻統統毀在了連綿不斷的戰火之中……

——作為一名點亮了軍事技能,擁有戰爭天賦的穿越者,王鬥在這兩年的戰鬥不可謂不英勇,取得的勝利也足以在世人麵前誇耀。無奈他需要應付的各路敵人,實在是多如牛毛:打完了後金軍還有蒙古馬賊,打完了蒙古馬賊還有內地流寇——日後席卷天下的陝西農民軍,這兩年居然也時不時地會來宣府轉悠

確實,宣府邊鎮素來貧瘠,遠不如中原富庶,沒多少財貨可搶。但這裏的軍戶世代與韃虜為鄰,青壯多半慣於戰鬥,比內地那些剛放下鋤頭的農民能打得多,從而成為了各路流寇頭目眼中的絕佳募兵之地……如果僅僅是有些窮軍戶熬不住苦日子去投賊,王鬥或許也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權當他們是到外地去“打工”了。可問題是,任何一股內地流寇每次來宣府拉人入夥的時候,從來也不忘順便糟蹋一遍地方……

雖然亂世人命頑強如雜草,隻待地麵安靜,難民自然就能回鄉,可就算是全家平安無事,回去之後也隻能淪為餓殍——宣府邊塞原本就是百姓極苦的地方,崇禎年間的兵禍蔓延、連番大亂下來,鄉下百姓的耕牛驢騾被殺被搶,房屋被燒,財產自然也損失殆盡。這些一無所有的百姓就算逃過了屠戮和綁架,平安回到村裏,可是既無農具耕畜,又無種子糧食,若沒有官府的救濟,根本就捱不到下一次糧食收獲的時節。

然而,崇禎年間各種末期症狀齊發的大明朝廷,怎麽可能還有本事賑濟百姓?縱然皇帝沒被蒙蔽、內閣也有心善後,可是以北京朝廷現在八方走火,四處生煙的模樣來看,縱然有些救濟,也是杯水車薪。

——前方是凶殘彪悍的韃虜,背後是層出不窮的流寇,如此絕境,王鬥能勉強支撐下來就已是極限。

當大地上兵災連結之際,小冰河期的老天爺,也沒忘了給宣府的老百姓帶來各種厄運:旱災、蝗災、風沙,紛至遝來。邊地的青壯男丁本來就在韃虜南侵和流寇荼毒之中死傷慘重,很多田地隻能靠老人和婦孺來耕作,再來了天災之後,莊稼的收成更是沒法指望——沒搞到像陝北那樣顆粒無收就算不錯了

偏偏朝廷不顧黎民死活,繼續催討稅賦,即使在這等大災之年,也依然不肯減免……

唉,自己想要以一己之力,拯救這個絕望的時代,哪怕隻是想要拯救身邊的人,都實在是太艱難了啊。

想到這裏,王鬥忍不住憂鬱地歎了口氣,回頭看看跟在身後的戰士。在心中默默發出一聲無奈的悲鳴。

諸事艱難啊

——雖然作為王鬥在亂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錢,他親手建立的舜鄉軍經受住了各路敵人的考驗,不僅可以盤踞堡壘堅守,還能夠在野戰之中正麵擊敗女真韃虜,堪稱是宣府第一流的精銳強兵。但就算是再怎麽彪悍善戰的軍隊,最起碼也要豐衣足食才能打仗……可是,他的舜鄉軍不是遼西的關寧軍,不僅甭想拿到每年幾百萬兩銀子的軍餉,反而要自備糧秣軍械來打仗,偶爾才能得到上麵的一些接濟。

所以,王鬥的舜鄉軍不僅必須自力更生,甚至還得倒過來向上麵繳納各種苛捐雜稅,真是豈有此理

不過,即使處境如此困窘,王鬥暫時也還沒想要造反——雖然大明朝已經顯出種種病入膏肓的摸樣,但是到底還是一個龐然大物,造反隻有三分把握,卻要九死一生……當流寇的生存率顯然不如官軍高。

然而,供養王鬥手底下這支精兵所需要的開銷,光靠地裏這點兒枯黃於癟的莊稼,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上麵也不可能撥下來多少款子。邊鎮一片戰火連綿,王鬥想要做生意也幾乎做不成,哪怕是“通韃”的叛國生意,也都被幾家晉商瓜分壟斷,外人根本插不進手。而宣府又不靠運河與大海,發展商業格外艱難。

目前能夠讓王鬥和舜鄉堡擺脫財政危機的唯一指望,就是埋藏在地下的銀礦——就在宣府的保安州境內,後世的涿鹿縣地方上,有著輝耀的相廣銀礦和欒莊的上井溝銀礦,儲量總和據說接近三百噸。

之前王鬥已經派人看過,眼下這些地方都還是荒無人煙,銀礦自然仍是無人知曉,所以在圈占那兩個地方開銀礦的過程之中,暫時還沒遇到什麽障礙。可問題是,且不說等到開出銀礦之後,以王鬥的這點兒身份背景,在各路權貴官宦的巧奪豪取之下,恐怕未必能夠保得住這個財源。就連此次開礦本身,也是成敗難料——那幾個銀礦都不是什麽露天富礦,開采成本極高,不僅需要挖掘至少十幾丈的深井,即使是出礦之後,還需要先把礦石用碓坊舂得極細,然後放入大桶中用水攪伴數百次,選取精華礦肉,最後才能投入銀爐燒煉,使用“灰吹法”提純出淨銀……期間消耗的人力物力可不是什麽小數目,而且開礦還需要消耗很多壯勞力,對於本來就因為兵禍連結而損失了大批壯丁的舜鄉堡來說,幾乎無異於雪上加霜。

幸好,最近有幾批流民湧入保安州,大多衣食無著,僥幸能找個於苦力的活己經非常不錯,大多都已經開始賣兒賣女,甚至搶掠偷盜為生,最後恐怕會演變成暴民流寇——上述這樣的道理,明末的地方官基本都是明白的,所以急得跳腳,王鬥趁機站出來,包攬下了安置管理這些流民的工作,並且以此為理由敲了官府和縉紳一筆款子,這才獲得了開采銀礦的勞動力和啟動資金:這些流民隻要有一口飯吃,讓他們於什麽活都願意。而他們中的青壯男子被招募後,流民演變成暴民的機會就立時被消滅在了萌芽狀態。

眼下,王鬥派人秘密開采各處礦坑,都已經開始陸續出銀子了,第一批自己鑄造的餉銀也發到了士兵手裏——當然,像開礦熔煉這樣的大動靜,是不可能瞞過那些地頭蛇的。雖然在發了這一筆橫財之後,不知道接下來會惹出什麽麻煩,但在引來那些貪婪縉紳的垂涎之前,好歹也能讓王鬥和他的部下過個肥年。

唉,自己廣開財源是為補朝廷供應之不足,以及各級經手官員的所謂“漂沒”,卻未聞有軍隊靠經商開礦能維持戰鬥力之先例。後世那位小平同誌在改革開放初期,要軍隊設法忍耐時,固然是允許軍隊經商,但也隻是壓縮開支,可沒敢斷了軍隊的供給啊這不是逼著我自謀財源當軍閥嗎?王鬥滿腔憤懣地想著。

帶著這樣紛亂的思緒,王鬥帶兵策馬進入了舜鄉堡,滿目盡是破爛的街道和房屋,以及麵有菜色的行人。全堡的磚木結構房子也沒有幾間,其餘的屋子都是些夯土牆壁、草棚房頂,有幾間草房外麵是用白土刷的,那就是店鋪了——宣府邊鎮這樣的窮鄉僻壤,能有這等商業水平,就已經算是繁華了。

其中有一家銷售南北雜貨的鋪子,似乎是剛到了一批比較罕見的新鮮貨色,引來許多愛看熱鬧的七大姑八大姨過來圍觀,嘰嘰喳喳地評頭論足,家長裏短,嘮叨個沒完沒了……王鬥原本隻是好奇地過去好了幾眼,但卻偶然注意到了貨架上的一樣東西,霎時間腦海中便如五雷轟頂,轟轟做響

片刻後,王鬥揣著一盒從山東販來的卷煙,帶著滿心的困惑離開雜貨鋪子,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文登香?這是什麽牌子?等等,這卷煙牌子是什麽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在明朝的崇禎年間,這麽早的時候,中國就已經有卷煙了麽?我還以為最起碼得到晚清甚至民國呢”

把玩著手裏的香煙盒子,王鬥愈發困惑地如此想著,隱約感覺這個世界或許跟他的認知不太一樣。

而王鬥還不知道的是,他的老婆謝秀娘此時正如獲至寶地端詳著新買的一麵小鏡子,喜得眉目帶俏……

——在消息閉塞、交通困難的宣府鄉下,眼下為生存而掙紮的王鬥屯長,迄今還對其他穿越者勢力的訊息懵懵懂懂、滿心茫然。而在消息靈通、貿易繁榮的南方商埠,另一些同樣是初出茅廬的穿越者卻早已發現了各路先行者給這個世界帶來的巨大改變,並且感到了深深的驚懼與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