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穿越時代

二十五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五

第三卷 節操滿滿的學園默... 二十五、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五)

第二十五個瞬間:廣州瑣事

崇禎四年十二月下旬,廣州

又一個夜晚過去之後,四季溫暖的廣州城迎來了新一天的早晨。

當很多慣於晚起的廣州市民還在睡夢中時,惠福巷的少東家張毓就挾著他的書包,慢慢的從祖傳的核桃酥小店踱了出來。幾位早起正在下鋪板的老人家看見他,紛紛熱情的打招呼:“……蝦米仔返學啦”,張毓也一一見禮,身後留下一片讚歎:“……真是知書達禮,我家大頭幾時才能學到這樣呢”

十五歲的張毓,目前正在就讀南隅社學,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也是街坊口中的好學生。隻是他轉到永清街(現北京路南)的時候,卻忍不住駐足流連起來——街道不寬,卻正在修建一條鑲著兩根鐵條的軌道,大家紛傳這是髡人的馬拉鐵路,到時隻要幾文錢就可以坐到珠江邊在建的“大世界”。張毓還沒見過馬來拉過車,倒是常有小鐵車在軌道上經過,隻要兩人上下壓動就行走如飛,每次見到都看得他目不轉睛。

流連了許多時間,張毓到了社學已經遲到,不過教書的老先生果然還沒到,隻有學長帶著大家背書。這先生眼下正迷戀髡人六合彩,有次上課的時候,一幫學生正讀到:“……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先生突然跳起來高呼:“……吾得之矣”嚇了正在走神的張毓一跳,接著先生急忙衝出屋外,丟下一班學生大眼瞪小眼。

後來,張毓才聽學長說,原來是先生在書中找到了六合彩的號碼,還中了三等獎,拿了五兩銀子呢。從此,先生對博彩的熱情更加高漲。上月的時候,張毓竟然在一家六合彩店門口看見先生和一幫短衫的力工口沫橫飛的討論熱門號碼,完全沒有課堂上那種清高的樣子,最近更是已經基本看不見他來上課了

眾人有口無心的背了幾段書,學長就宣布:“……先生要大家仔細觀摩《時文選》第十三篇。”

接下來,那些聽話的好學生自然是老老實實拿出書來研究文章。而不那麽聽話的學生麽…張毓身邊的李子玉一陣擠眉弄眼,而張毓則很有默契的推了推另兩位好友曾卷和陳識新,隨即四人就收拾起書包,大搖大擺的逃學了——反正學長從來不管。

跑出書齋,一眾好友說說笑笑盡情享受逃學的樂趣。街邊一個租書攤的攤主看見他們招起手來:“幾位少爺,最新的三國演義公仔書到了”幾人頓時停下腳步,趕上前一人取了一本連環畫,在人群中找張凳子上埋頭看了起來。唯有家境不怎麽好的陳識新不舍得花錢,隻把頭湊在後麵看。

這澳洲人印的書雖然都是俗體字,但隻要看慣了也沒有任何問題,何況這書畫工精美,連幾個阿婆也看得津津有味。當然,她們看的是才子佳人、俠客妖女之類的戲劇故事,看到苦情處還要抹上幾把眼淚。

良久,幾人才戀戀不舍得將連環畫放回書架,又上下搜尋了一下,見沒什麽新書,就付了錢擠了出去。還不忘高叫一聲:有新三國演義到了的時候,記得通知我們啊

“……還是關老爺厲害。”走在街上,思維依然沉浸在書中的少年們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下一集就應該打上許昌了。”

“……屁沒看下集預告是走麥城。”

“……是先嚇死曹操再走的麥城,我婆婆告訴我的。”

“……別吵別吵,再過十天下一集就出來了。”

“……這三國演義公仔書一旬才出一集,真等不及啦。”

幾人說說笑笑,隨即在街邊看到一個新鮮玩意兒:一個男人站在一個奇怪的攤子後麵叫賣,旁邊掛了個“澳洲名物”的幌子。少年們好奇地湊過去,看著那男人手裏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個盆子,不過卻又比盆子高深,在中心的地方鑽了洞,有金屬管支撐著一些什麽機械,而一團火光正從那個仿佛金屬小罐子一樣的中心部分下麵點燃起來,隨著小販的腳踩著一個踏板,那個部分就開始旋轉不休,發出嗖嗖的摩擦聲。然後那個小販又拿出一個小紙袋,把裏麵的“澳洲白糖”倒進那個旋轉的罐子裏。

接下來,眼前發生的事情,讓少年們瞪大了眼睛——隻見無數纖細的白色絲線,在那個大盆一樣的東西裏悄然出現,絲絲縷縷的,仿佛蛛絲一般,而男人則好整以暇的用一根釺子在盆子裏繞了繞——很快,那些纏繞起來的絲線便成了一大團蓬鬆的團塊,“……棉花糖可甜著呢要來一串不?”小販笑著問。

心頭癢癢的少年們紛紛摸出幾文銅錢,每人買了一串,先是小心地咬了一口,頓時感覺到糖果的清香慢慢地浸潤了舌尖,接著,眾人就大口小口的撕咬起了那棉花糖球,那甜蜜的感覺更是滿得幾乎要溢出來……可惜這種東西似乎甜的過分了點,似乎吃起來的感覺已經有些膩了。

吃罷棉花糖,眾人繼續上路,很快走到珠江邊,眼前出現了一塊船狀的大石頭,正是海珠石,時為羊城八景之一,稱為“珠海晴瀾”,石上建有文溪祠,遠遠望去,祠裏人頭攢動。他們沒去湊那熱鬧,而是轉到江邊的“秘密基地”:堤邊一棵大榕樹下。剛在樹蔭裏坐下,陳識新就迫不及待從書包中掏出澳洲炭筆,開始臨摹剛才看的連環畫。另外三人對這個畫癡已是見怪不怪,曾卷提議說:“……玩三國殺吧”

李子玉邊掏書包邊說:“……別急,昨天我家買了髡人的一個新遊戲。”

張毓伸手拿過來一看:“……大明輔弼?是不是髡人的升官圖啊?”

“……比升官圖好玩多了,聽說是髡人親王手創,髡人最喜歡拜此先賢,可保佑家宅平安呢”

然後,大家一邊聽李子玉講解,一邊自己研究說明書,很快就上手了,並且越玩越投入

“……你勾結閹黨”

“……我要上疏自辯”

“……首輔的聖眷就快沒了,快彈劾吧”

牌戰半個時辰,李子玉成功登頂位極人臣,三人一邊互相開玩笑一邊收拾,話題很快引到了遼事,拜髡人近年來出版的各種軍事雜誌的福,幾位少年已經不再把武將決鬥當成打仗的主要內容了——那些曾經雜誌上讀過的文章,很快轉化成了他們自己的思想,爭相從各人的口中噴出:

“一定要結槍陣,此乃黃石大帥的成名絕技”

“沒錯,隻要一起向右刺,韃子便無計可施而且搖動長槍還可以破箭雨喔”

曾卷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搖頭晃腦的說:“就算韃子善戰,能以一當十,其部眾能戰者最多不過二十萬,我大明人口眾多,即使百中擇一,精擇二百萬槍兵,滅髡屠韃必矣可恨朝官盡為酒囊飯袋,誅盡朝中諸公,遼事髡事皆不足慮也更不消說西南蠻夷了”

張毓嗤之以鼻:“……二百萬?哪來的那麽多錢募兵?”

“……遼東沃野千裏,遼民被屠戮一空,可授精兵以戰士授田證,複遼即可得田,眾將士敢不用命?”

張毓還未張口,江麵上一聲汽笛傳來,一艘髡人汽船推波鼓浪,溯江而上。雖然早已見怪不怪,但一陣無力感還是湧上各人心頭。陳識新也放下炭筆,喃喃道:“……髡人火器凶猛,奈何?奈何?”

李子玉冷笑道:“……髡賊火器雖猛,我大明亦有大殺器未出耳”

張毓知道李子玉的大伯是廣州前衛千戶,所以經常吹噓可以看到大明的《武備誌》,當下問:“……是你上次說的火龍出水嗎?”

“……非也,非也。”李子玉搖著手指也學著轉起文來:“……此物號為飛空砂筒,取兩個火箭顛倒綁在一起,射中敵船篷可噴射毒砂,專傷髡賊眼目。”

“……那也無甚出奇之處啊”

“……最奇的是噴完毒砂之後,另一火箭即可向後起火發動,飛回本營,髡賊雖火器犀利,應當也從未見識過,心下必驚駭莫名,我官軍乘勢掩殺,破髡易如反掌”

——李子玉沒有說的是,這等破敵神器僅存在於紙上,整個廣州都沒人見過實物……但眾人皆不知內情,於是紛紛讚歎叫絕,曾卷更是激動:“……我大明人才濟濟,髡賊雖逞凶於一時,必不及我天朝也”

可張毓在興奮過後,回頭仔細想了一下:此等神器就算新奇,可又能嚇得了幾人?唬得了幾次?還不如把飛回的火箭取消,多裝點毒砂火藥豈不更好?但李子玉家裏代代為武官,且能看到他們普通人看不到的書,算是他們這個小圈子裏的貴賓,所以自己還是不要當眾質疑了吧……

而那邊廂的曾卷已經激憤起來:“……我大明有此神器卻不能用,正是因為這些貪官汙吏和髡賊勾搭粘連,聽人說髡賊前日裏還在紫明樓私下裏召集廣州士紳官宦,開什麽海天盛宴群鶯會,**之聲傳於樓外欲亡其國,先壞士風,髡賊用心何其毒也”

“……髡賊無君無父,生性好**,最慣於勾搭無恥之徒”

他們幾個小書生罵得來勁,一直沉默的陳識新卻吞吞吐吐的說:“……其實我覺得髡人也不錯啊,至少從不擾民,就是商人也喜歡和他們做生意。”

李子玉頓時不滿地譏笑起來:“……你這麽給髡賊說好話,怎的不去剃頭投奔?”

而張毓卻恍然大悟:“……莫不是……識新你去接觸了髡人?”

這一下,眾人立刻精神起來,一起起哄要陳識新吐實話。陳識新推卻不過,隻得承認自己昨日裏實在好奇,跑去江邊的“大世界”工地遊玩。“那個大世界,果然雄偉”,陳識新吞了下口水,如此形容說,“……到處是鐵架鑲玻璃,雖未繪龍畫鳳,卻另有一番震撼”。看得興起,忍不住就掏出紙筆開始畫起來。

正畫得起勁,身邊卻響起聲音:“這裏透視得不對”。陳識新頓時猛地一驚,回頭望時卻是個麵帶微笑的髡人,剃著板寸頭,身材高大挺拔,一口北方官話,顯然是個真髡。

之前,陳識新也曾遠遠看見過真髡,這麽近卻是第一次,心中固然是有些害怕的,但卻也同樣有些不服——他是因為看了髡人書中聞所未聞的插畫,心中癢癢,所以也買來炭筆臨摹,雖無老師指導,全靠自己的天分,但也畫得總有七八分相像,觀者無不稱奇,現在卻給人批評不對,心中自然不服氣。

但那真髡卻是個好為人師的性子,索性在他身邊坐下,和他講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的什麽透視原理繪畫技巧,還拿了髡人畫冊出來,那栩栩如生的油畫和素描寫生,登時讓陳識新大開眼界。最後,那個貌似畫師的真髡,甚至還邀請他去臨高,說那裏有專門學畫畫的地方,學完了繪畫也容易找工作,待遇絕對從優。

“……你不是真想跟著那個真髡畫師去臨高吧?”李子玉正色道:“……那可是從賊啊”

“……我真的想不好啊”陳識新的眼內滿是迷茫:“……其實我真的不想再讀書了,反正以我的水準,是怎麽都考不上秀才的。我隻是想畫畫,想到能畫出那樣的畫作出來,真是死了都值得真髡”

一想到自己將來的前途,眾人也嘲笑不起來了,登時陷入了一片沉默。

告別幾個小夥伴之後,張毓一步懶似一步往家走去,才到街口的茶居,就聽見有人叫他:“……少爺這裏這裏”,晃眼看去,原來是茶居裏的說書人。張毓於是老實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說書人又討好的推過來一籠素菜包子:“……少爺,吃包吃包”——張毓這些日子以來一向省錢不吃午飯,正好大快朵頤。

待到張毓用完茶點。說書人才滿麵笑容地遞過來一本《故事會》——這說書人是個半文盲,所以一向請張毓來讀這些市井讀物,作為他說書的材料來源。

於是,張毓扯出手帕擦了擦手,翻到連載《親熱天堂》,小聲讀了起來:“上回說到那冠西公子將書箱送去修理,竟失落了夾層中的幾百幅秘戲寫真圖,轟傳一時,嬌嬌小姐羞憤幾欲自盡……”

讀完良久,說書人才清醒過來,擦擦口水:“……這澳洲人果然花樣多,還有沒有勁爆點的?”

張毓翻了翻:“……這兩篇市井奇聞不錯:海天盛宴群鶯會,香山縣地窖藏奴案……”

讀完了書之後,說書人又塞給了張毓五文銅錢,加上這幾天不吃午飯存下的飯錢,買下一期《戰爭史研究》的錢應該夠了……想到這裏,張毓的步子也變得輕快起來。

回到家裏,正在鋪子門前生悶氣的母親看見兒子回來,也不由得露出笑容,跟在後麵不停問學習情況,還端來一壺熱茶,一碟剛烤出來的核桃酥。張毓想下樓幫父親敲核桃,母親還不於:“後生仔專心讀書就行了”。接著又絮絮叨叨說生意難做,又給當差詐走了幾百文,今天相當於白做了,你看東麵的裁縫鋪家少東考上了秀才,當差的乞食的都不敢來了,咱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雲雲……

“……無論如何一定要考到秀才啊”帶著這最後的叮囑,聒噪的母親終於走了,而耳邊終於清靜下來的張毓,則一臉悲壯打開《時文選》,先生強調要觀摩的第十三題是個截搭題,還是莫名其妙的無情搭:“君夫人陽貨欲”,看下來不過是些莫名其妙的破題,東拉西扯的承題,空洞無物的起講,張毓頓時感覺心中一陣陣氣悶厭煩,勉強看了一會兒,最終長長地歎了口氣,隨手把書推開。

雖然“一定要考到秀才的誓言”還在耳旁回響,可張毓終究忍不住從書箱裏取出本《戰爭史研究》來——他之前早已通讀過幾遍,但看下來還是那麽新鮮和激動。翻到封底,乃是新書廣告:澳宋科學幻想名著閃亮登場科幻大家嘔血之作本年度您不得不讀的大作震撼心靈的奇妙探險澳宋出版社傾力巨獻

摩挲著《從地球到月球》的書名,張毓滿心都是好奇——那幻想小說,他是讀過的,手裏這本《戰爭史研究》之中,就有連載政治幻想小說《祖國》,說得是日月朝給蠻人水青國入侵亡國的故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說的是大明和建奴,不過官不舉民不究,也沒人多事去告官,縱然有多事的,官府恐怕也隻會嗤之以鼻:“……大明怎麽可能亡於女真之手,還神州陸沉三百年,荒唐荒唐”

但科幻小說,張毓就從來沒看過了,實在心癢難耐,隻是這書價也讓他動搖——雖然自從這澳州人來了之後,就把舊書坊打得落花流水,書價是幾成幾成的往下跌,可自己隻有父母偶爾給的一點零花錢,這澳州人的新鮮東西不停地出來,一會兒是拉澳片新番,一會兒是軍艦拚裝模型,這點錢根本不夠花啊。

回想起上午陳識新在珠江邊說的話,張毓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其實,社學裏能中秀才的有幾個?大部分家長送兒子上學,也不過是想學認幾個字會看賬本而已。可就算是不讀下去,回來繼承家裏這個小鋪子做一輩子糕點,張毓也覺得有些失落和無聊,外加一絲淡淡的不甘心——自從髡人來了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還有如此精彩的大千世界,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自己“心野了”,原來心目中唯一走向成功的金光大道,現在看起來卻是那樣的狹隘而又閉塞……

然後,一個堪稱瘋狂的想法,開始在張毓心中悄悄萌芽:

“……既然讀書這般無趣,索性叫上識新,一起去傳說中的臨高‘髡城,闖蕩一番如何?”

——另一方麵,正當廣州的大明土著,以各自的眼光看待闖入他們生活的“澳洲髡人”之時,進入廣州的“髡人元老”們,也在通過他們的眼光和途徑,了解著大明土著對自己這些外來者的觀感……

廣州城外,澳洲人建設的“大世界”工地

由於時近年關、工人紛紛回家過年的緣故,這座規模宏大的商業娛樂綜合性建築,目前已經基本停工。原時空的城市規劃專業畢業生,臨高建築總公司的祁峰元老,在最後一遍核對了“廣州大世界”的施工圖紙,確認沒有什麽問題之後,也伸著懶腰離開了工程指揮部的板房,轉回附近的臨時住處。

得益於二十一世紀初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城市化進程,臨高的諸位元老中有好幾個學城市規劃和於城市規劃的。不過當權的執委會都是“工程師治國”信條的推崇者,按照某位大佬貌似已經進化成機械式函數計算機的頭腦,世界上的一切工作都可以分解為u元u次方程或者矩陣,城市規劃無非是由產業配套半徑,資源供給半徑,本地支持能力和投資規模組成的四元矩陣,至於什麽藝術性和美感則純屬多餘。

不過祁峰的看法卻完全相反,出生在杭州老城區狹窄街巷裏的他,在小學時候見到了一本國外城市風景掛曆,被狹窄生活環境壓抑的內心忽然找到了釋放通道,從此他開始自學建築繪畫,瘋狂的閱讀與東西方建築有關的一切。之後,這種追求建築美感的信念,支持他考上了著名高校的城市規劃專業,支持他成了一個兼職的建築畫家,然後又支持他換了好幾份在地上打格設計下水道的工作,最後支持他毅然回到古代,隻為能夠親手興建起許多充滿性格和美感的標誌性建築。

但是,即使來到了十七世紀的世界,元老院暫時也很難給他提供實現理想的機會,所以這個超理想主義的元老隻能把一腔熱情傾注於畫紙之上,每天塗塗抹抹,苦練畫技。因為臨高的油畫顏料尚不能自產,在澳門也很難買到當時的油畫顏料和畫筆。他隻能用碳棒不斷的苦練素描和速寫。在臨高的時候,城裏城外稍有曆史的建築全給他畫了一個遍,人們經常可以看到祁元老手持速寫本,矗立在荒煙蔓草或者廢墟之上,對著某個殘破的建築物凝神揮毫。不時還可以看到他在破爛的古建築上爬來爬去的身影,於是祁峰就在元老院裏得了個綽號“臨高的梁思成”--遺憾的是沒有一位林徽因女士陪伴。

在這回來到廣州主持“廣州大世界”娛樂商城的建築工程之後,祁峰也經常利用閑暇時間四處閑逛,取景寫生。在昨天的時候,他還偶然遇見一個蹲在大世界工地外作畫寫生的當地少年書生——不得不令人驚歎的是,這位少年書生在既沒有美工教科書也沒有老師指導的情況下,僅僅憑著個人興趣和參考元老院出版物裏的插畫,就學到了很多東西。雖然落筆畫起來多少有些錯誤和紕漏,但畢竟瑕不掩瑜。

於是,祁峰便很熱心地指導了這位少年一番畫技,還想要邀請這個難得的好苗子去臨高學畫,甚至有親自收個徒弟的念頭——當然,祁峰也知道這事成功的可能不大,對方並非那種衣衫襤褸走投無路的窮孩子,而是知書達理的少年讀書郎,怎麽說家裏也應該是有點產業和地位的,所以很難放棄士子的“正途”,跑到臨高來投靠元老院,還是為了繪畫這種被人看不上眼的“小道”……

哎,世事總是不如意者居多啊

帶著一絲微微的惆悵,祁峰推開了臨時住處的房門,看到廣州站的負責人,“廣州大世界”的未來主管郭逸正坐在桌前,閱讀著一本手抄書,標題赫然是《髡事指錄》。

——《髡事指錄》這本關於明朝人如何看待自己這些穿越者的“奇書”,臨高的“澳洲元老”們也是早有耳聞,但讓祁峰感到奇怪的是,作為常駐廣州的外派人員,郭逸應該早就看過這書了,為何如今又要重新翻出來再看?莫非這等胡說八道的奇談怪論,也值得反複研讀不成?

“……因為《髡事指錄》也有很多個版本,越新的版本內容越多。事實上,這本書從一開始就是臨高縣的幾個書生聯合創作的,等到流傳開來之後,每一次被人傳抄,都會加上他們自己聽說的傳聞和感悟。”

郭逸慢吞吞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這樣回答道,同時把手中的《髡事指錄》翻開,推到祁峰的麵前,“……這些我用紅筆畫了圈的,都是新出現的內容,你不妨看看,還挺有趣的。”

祁峰定睛望去,當即就看到了火圖》一節:“……藍田叔藏海外辟火圖冊頁四卷,曰《龍陽穴》、《獄中華》、《利火羅》、《迷離夢》,金襻銀帶,寶之甚秘。四卷者,皆描摹前朝龍陽情事,刻畫精奇,雖章侯、道母,亦自愧弗如。田叔久欲訪求其人,而未得其便。某日,田叔逢張天孫招飲,偶語之,陶庵撫掌大笑曰:“此前宋遺民居澳洲者所弄狡獪,不料田叔亦是知音”遂引入書齋,牙軸玉簽,不下百數,皆以海外水玉篋函藏,複有《金瓶梅奇傳》一函,筆法一似田叔所藏,而尤精也……”

“……哎,想不到明朝書生居然對搞基的耽美漫畫這麽感興趣?我還以為隻有腐女才會喜歡看那種東西呢”祁峰不由得連連搖頭,“……還有這火圖,又是什麽意思?”

“……沒辦法,從晚明一直到清初,搞基玩孌童都是士人的流行風尚,這段文章裏提到的‘陶庵先生,張岱,就是以自命孌童,而著稱的世家公子。而紅樓夢裏的賈寶玉,不也一樣搞基?

至於辟火圖麽,就是春宮圖的意思,因為在中國的傳統民俗之中,火神一般以女相下凡放火,所以藏書者認為在藏書樓裏掛上春宮圖,就可以⊥女神害臊而無法縱火,因此得名。”

——這個詭異的傳統民俗,讓古建築愛好者祁峰同誌一時間頗感固固有神:想象一下吧,按照這樣的傳統習慣,如果後世沒有經曆破四舊的話,那麽在每一座加油站、易燃品倉庫和圖書室的牆上,都要在“小心火燭”的標語上麵,煞有介事地貼一張男女**的春宮圖……這場麵真是太美不敢看……

再看下去,下麵還有一篇畫了紅圈的《髡人食物豪奢》:“……餘居南京時,有海商劉某曾數往臨高,與談髡中事,曆曆如數。髡人效古人鍾鳴鼎食,鮮少各炊,聚食於一處,稱“食堂”,如廟觀齋堂之屬。每食必有魚肉,菜蔬各十餘味,炊飯全以精米,食者盡飽而止。雖假髡雇訣,亦隻少減菜蔬爾。假髡新附,敬化可坐食旬月,故粵瓊間貧者無以維生,往往以此為求活之門也。

我朝征人行糧,依律就食地方,而或有不足,兵怨地方,往往多事,或騷擾,或行掠,時有釁謗。若興大工,民夫食糧多缺,強者或得一飽,弱餒者不免輾轉於溝壑。髡人出師,自運糧秣,餐食反比常時增給,故兵不擾民,民亦安之若素。髡人興工,雖大眾以千計,猶人人得食,且較在家為勝,是故髡人招工,民多爭往,至有相罵相打者。

按髡人初起,食口尚少,後收納假髡,動輒以萬計,食指浩繁,而皆若此供食。計之我朝,雖官府萬萬無能辦此也。髡人能行此事,非以“其性豪闊奢侈”即可解也……”

“……嗬嗬,把食堂類比成寺廟裏的齋堂……還什麽鍾鳴鼎食……嗯,不過,好像也有一點道理,在古人看來,銅鼎和不鏽鋼飯桶相比較,確實恐怕還是飯桶更紮眼……至於鍾鳴麽,臨高那邊午休吃飯的時候都用電鈴,在沒通電的地方,好像確實是也有鳴鍾的……”

祁峰一邊如此搖頭晃腦地評論說,一邊又翻到下一篇畫了紅圈的《女髡》:“宋末,髡人初亡時,多隻身得脫險境,家眷女子皆盡散去。至於澳洲,男女之數十一也。而髡者多為前朝貴胄之後,澳洲土女多黑醜之屬,髡皆避之。故初時人丁不興,經百餘年之生息,人丁乃十數萬,女髡不足五一之數。故澳洲風俗,皆視女子為珍寶也。若婦人懷胎十月得女,賀者盈門,曰得千金家財也,此因髡人法度異於中原,男女婚配時需上報官府曰“登記”,男子若休妻時,其財貨半數屬女子也。髡人丁少,故女髡與工農之業者無異於男子,以高挑天足健婦為美。或曰髡禮崩樂壞,女髡常有一女多夫之事。然思之此恐因人丁過於稀疏之故也。髡人據粵瓊之地後,大事收購中原女子,多選天足身長健壯者。女髡訓丨之以**,此等女子皆謂之曰“秘術”,配與髡人為姬妾。又或聞,髡人爭姬妾有以火銃互射而至死命者……”

“……爭姬妾有以火銃互射而至死命者?”祁峰先是有些困惑,隨即大驚失色,“……雖然當時沒死人,但是……難道當初那場‘女仆革命,,居然傳到明朝土著的耳朵裏了?”

——在第一批女仆或者說“小蜜”培訓丨完畢之後,諸位元老曾經因為分配問題而爆發過衝突,雖然沒有弄到打死人的程度,但那情形也很是不堪,跟後世街頭運動有得比……

“……天曉得,雖然這事很丟人,元老院當時下過封口令,但等到下令封鎖消息的時候,已經有點遲了,東門市的土著和歸化民或許略微聽到了些什麽,而這世上總是不缺少喜歡八卦新聞的家夥。”

郭逸攤了攤手,“……我們總不能為這點小事就興文字獄,風聞擅議者一律斬首吧……”

如此閑談了一會兒之後,郭逸才提起了正事——華美國、東岸國和“真”澳洲人的聯合艦隊,如今已經從巴達維亞起錨北上,準備在臨高召開全球穿越者峰會,討論一係列權利和勢力範圍的劃分合作問題。

臨高元老院自然對此事高度重視,下令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員之外,全部在外的元老一律回來開會。而祁峰自然也在召回之列,郭逸此次就是來通知他先動身去香港基地,然後在那裏乘坐海軍戰艦回臨高的。

不過,就在臨高穿越者元老院體係內的實權派人物,都在絡繹不絕地趕回海南島的同時,卻也有一名位高權重的領袖人物,頂著冬日裏呼嘯的寒風,獨自踏上了北行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