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穿越時代

第164章 虎丘大會

第473章 虎丘大會

崇禎七年正月十五,蘇州,虎丘

蘇州城的曆史,最早可以上溯至春秋時代,早在吳越爭霸之時,便已是吳國都城。唐人李太白有詩曰:“姑蘇台上烏棲時,吳王宮裏醉西施”。故而蘇州的曆史勝跡極多:虎丘、盤門、石湖、靈岩、天平、虞山……更有曆代修造的精美園林----譬如拙政園、留園、滄浪亭、獅子林等處,都是天下文人墨客流連向往之地。

而蘇州城外的虎丘,更是吳中第一名勝,春秋時的吳王闔閭死後,即下葬在虎丘。秦始皇掃滅六國,一統四海之後,曾登臨虎丘覽勝。唐代詩人白居易任蘇州刺史時,鑿山引水,於虎丘修七裏堤,以後曆朝也對此地多有營建,使得虎丘景致更為秀美,以致後世文人皆認為到蘇州而不遊虎丘,實屬憾事。

明末之時,以張溥為首的複社士子,曾經多次在虎丘舉辦文壇盛會,議論天下時政,猶如後世的競選演說大會一般,使得虎丘大會的名聲一時間享譽天下。而東林黨的前輩名宿見狀,也不願讓複社的小字輩們專美於前,紛紛在虎丘舉辦各色文會、詩會、酒會、茶會,一起吟詩作賦、評點朝政。

於是,明末的蘇州虎丘,就好像後世許多國家的首都廣場一樣,成了著名的政治象征地之一。

此時此刻,在東林魁首錢謙益錢牧齋先生的召集之下,又一次虎丘大會於元宵佳節召開。由蘇州閭門出城前往虎丘的官道上,儒服葛袍的書生文士絡繹不絕。然而,此時這些與會者的神態之中,早已沒有了那種從容不迫的士人風度,更沒有了賞雪觀梅的閑情雅致,而是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焦慮和恐懼。

而在距離虎丘不過七裏路程的山塘街上,這處蘇州最繁華的商埠之地,本來鱗次櫛比的店鋪飯莊,也是家家閉門歇業。街頭上全然沒有了昔日攢動的行人商販,更看不見任何一盞元宵佳節必不可少的花燈。

——雖然“大清王師”的鐵蹄暫時還沒有踏到此處,但從南京、鎮江等地相繼逃來的難民們,卻早就已經通過他們的嘴巴,將清廷準備盡貶江南百姓為奴的恐怖政策,傳播到了蘇州人的耳朵裏。

蘇州地方的縉紳大戶們,不無驚恐地看到時局變化如天翻地覆,紛紛苦思自保之策,卻又一時無計可施。最後在本地名士、東林魁首錢謙益的牽頭組織下,再次召開虎丘文會,商討應對危機的辦法。

於是,蘇州城外冷清了許久的虎丘,再一次冠蓋雲集,一頂頂暖轎絡繹不絕。在絕大多數的轎子後麵,都還跟著一群家奴,有的拿炭爐,有的打雨傘,有的提食盒,有的捧茶具,有的甚至攜著朱漆馬桶……

跟以往江南士人召開的曆次虎丘文會一樣,本次大會依然在虎丘的千人石召開。這千人石乃是一整塊天然形成的暗紫色大盤石,約莫二畝見方,由南向北傾斜,平坦如砥,氣勢雄偉,中有兩岩石凸起,頂麵平坦,四壁如削,可坐千人,實為罕見。相傳春秋時吳王闔閭陵墓建成後,將千餘名修墓者召集在此,設鶴舞助興,暗賜鴆酒,工匠們口吐鮮血,毒發而亡,染紅了大石,故而平日石色暗紫,一到雨天,便殷紅如血。之後到了晉代,又有高僧竺道生在此聚眾大講佛法,傳聞竟說得頑石點頭。

千人石處在半山腰,正是虎丘的中心位置。此時的千人石上聚滿了年紀不一的儒服書生,竟顯得有些狹小了。在千人石的中央,主辦者用木板搭起的一座台子,台子居中放著兩張椅子,椅上還鋪了錦緞。其中一張椅子上,自然坐著本次虎丘大會的召集者,名滿天下的東林魁首錢謙益,隻見這位麵容清矍的老者,雖然布鞋白襪,衣衫簡樸,但須發卻是一絲不亂,一雙眼睛更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視。

而旁邊的那張椅子上,則坐著一位身材肥胖的中年漢子,乃是錢謙益的弟子瞿式耜,隻見他須髯戟張,身軀魁偉,粗看上去極似帶兵衝殺疆場的武將,很難讓人想到他其實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因為錢謙益的歲數已經不小,身體也不太好,正所謂“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所以本次蘇州東林黨和複社成員聯合召開的虎丘大會,錢謙益隻是掛個名,各種具體事務基本都是瞿式耜這個做弟子的在張羅。

雖然眼下局勢危殆,韃虜的兵鋒已然不遠,但身為聖人門徒,依然禮不可廢——隻見瞿式耜看著人都差不多來齊了,便起身起身喊道:“……吉時到~~~~”兩旁便有數名小廝一起吆喝:“……請神位~~~~”

緊接著,又有幾個青壯書生,吭哧吭哧地抬著一張寬大的供桌,放上千人石中央的“主席台”擺好,供桌上預先固定著一座金光閃閃的銅香爐,爐內插了線香,盛滿了精心篩過的細沙土。

與此同時,十餘名儒服少年排成一隊,每人雙手垂在胸前,分別捧著一塊木頭牌位,牌位上依次寫著顧憲成、李三才、葉向高、鄒元標、楊漣、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顧大章、高攀龍、黃尊素等東林前輩的官銜名號。少年們一臉肅穆地端著這些牌位,將它們依次整整齊齊地擺在供桌上,這才轉身離去。

然後,伴隨著瞿式耜的一聲“……上香~~~~”虎丘之上頓時一陣迎神之樂大作。錢謙益和瞿式耜兩人各自用銀盆盥洗幹淨雙手,拈香祭奠,台下眾人更是呼啦跪成一片,一齊叩拜牌位上的諸位東林先賢。

再接下來。又伴著一聲“……樂止~~~~禮成~~~~”,眾人方才起身落座。接下來自然首先是一陣寒暄,諸位縉紳士子紛紛恭維錢牧齋先生的風采獨步天下,氣度不減當年,而錢謙益也很有風度地逐一作揖答禮。

直到瞿式耜抬頭看看日色已是不早,不敢再耽擱,催著錢謙益進入正題。錢謙益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捋捋胡須,舉臂做了個手勢,台下眾人才漸漸安靜下來。開始側耳細聽。

隻見錢謙益朝下拱手道:“……記得萬曆三十二年,涇陽先生倡修東林書院、道南祠,與弟顧允成,以及高攀龍、安希範、劉元珍、葉茂才、錢一本、薛敷教等東林八君子聚眾論德,標榜氣節,諷議朝政,指斥時弊。各地學者士子聞風響應,朝廷官員遙相應和,天下為之側目。閹豎魏忠賢尚未坐大之時,妄想借我輩正人君子的名望籠絡朝野人心,故而恩威並施,拉攏東林。東林不肯與他同流合汙,以致這狗賊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他提督東廠以後,羅織罪名,屢興大獄,肆意捕殺。又將東林黨人姓名榜示全國,凡是榜上有名的,生者削職為民,死者追奪官爵。一時間天下噤聲,君子扼腕,東林元氣大傷,人才凋零,數年蟄伏不振。唉!這些往事,彈指已是數十年光景了,可至今想來,依舊宛如昨日,曆曆在目。”

回顧了一番東林黨人的光輝曆史之後,錢謙益低頭地歎息一聲,撫今追昔,似是不勝感慨,這才抬頭接著說道:“……然後在崇禎初年,東林君子終於時來運轉,盡罷閹黨奸賊,將此輩屑小全數驅逐出朝廷,京中一度眾正盈朝。而我等不管在朝在野,也皆是滿心喜悅,以為天下從此即將大治。不料終究卻是幻夢一場!唉,天不佑我東林,先是使得閹黨餘孽再次死灰複燃,東林正人君子卻被逐出朝堂。之後又發生了這許多天翻地覆的變故,整個大明天下分崩離析,時至今日,也說不清楚究竟誰是誰非了。總之,眼下非但東林黨人已是死傷殆盡,隻剩下我等幾個老朽之輩,宛如孤魂野鬼,再無力挽狂瀾的能耐。就連這江南文華薈萃之地,也是危如累卵!東林的那些老友若泉下有知,真不知會是如何想法。”

一直嘮叨到這裏,錢謙益才總算是進入了今日的正題,“……如今韃虜橫行江南、倒行逆施,又有周玉繩(周延儒)等一幹奸賊為虎作倀,其心可誅!其所作所為,簡直令人發指。我等皆是大難臨頭,還請諸位暢所欲言,集思廣益,商討出一個對策。唯願江南澄清有日,老朽也可在拂水山莊頤養天年……”

看到錢謙益這位東林魁首表現的如此謙遜,諸位江南縉紳士子,頓時都是一臉的意氣昂揚,“……我輩身在儒林,自束發起,讀聖賢書,為國捐軀,為民請命,乃是份內之事!豈有推辭之理?”

可問題是,麵對著“大清王師”的鐵騎和刀槍,這幫自命不凡的讀書人又能拿出什麽辦法呢?

論起胡攪蠻纏、搬弄是非,乃至於擺破靴陣恐嚇明朝官府,他們或許都是一把好手。但人家八旗大爺根本不和你講道理,直接拿刀子砍過來,要搶了你的田園府邸、金銀財寶,你就是再會說話又有何用?

確實,他們江南東林黨人之前權勢滔天,在大明天下的朝野之中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力,甚至可以拿捏住大明皇帝為己所用。可如今連朝廷都沒了,大明似乎也快完了,他們的這些人脈關係又有何用?

當然,他們也可以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去南京勸說那位蠻夷皇帝“迷途知返”,回到善待縉紳的“正道”上來。但聽說之前已經有不少狂生這樣試過,結果不是被當場砍了腦袋,就是被發配為奴!

總之,這一幹讀書人在虎丘商量來商量去,最後發現眼下唯一稍微有點可行性的辦法,就是發動他們的家丁佃戶,在江南尚未陷落的各個府縣組織義兵,抵禦那些想要把江南人貶為奴隸的殘暴北虜——雖然這樣的烏合之眾,肯定沒法在野外布陣作戰,但若是據守城池,以拖待變,或許還有幾分轉機。

於是,諸位蘇州縉紳便準備在虎丘成立一個“抵抗者同盟”,領導江南的抗清自救大局。經過一番討論之後,準備取名為“正氣盟”。原本眾人打算推舉名滿天下的錢謙益擔任盟主,但錢謙益立刻表示自己年老體衰,精力不濟,恐怕難以擔當此等大任,提議由他的學生瞿式耜擔任盟主。

錢謙益的該項提議,立刻得到了集體通過。瞿式耜稍微推辭了一番,便正式就任“正氣盟”的盟主,主持此次“江南救亡大會”,隨即又推舉出副盟主五人,元老二十餘人……如是討論了足足一個時辰,總算是初步定下了整個“正氣盟”的組織結構,但具體的兵馬和軍械究竟從哪兒來,暫時卻還沒有著落……

另一邊,正當眾人在千人石上指點江山之際,通往虎丘的山門外,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