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穿越時代

第52章 大英帝國的回光返照(中)

二戰期間,丘吉爾針對英倫空戰曾說過一句名言:“從來沒有這麽多的人,被如此少的人所保護。 ”其實,這句話稍微一更改,就是大英帝國活生生的曆史:從來沒有這麽少的人,控製過如此多的土地與人口。

十七世紀時,英國的人口不過四百萬,隻相當於同時期西班牙人口的一半,法國的四分之一。哪怕到大英帝國鼎盛時期,人口也不過四千萬。但是,在狹小的大不列顛島之外,它卻統治著三億四千五百萬人口,和一千一百六十萬平方英裏的土地,被恰如其分的稱為“日不落帝國”,而倫敦也因此成為世界之都。

在上一次世界大戰之中,正是依靠這麽多遍布全球的殖民地,本土體量在歐洲列強之中排倒數第一的英國,才獲得了舉世無雙的戰爭潛力,可以維持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而不至於崩潰瓦解。遍布於非洲、美洲、亞洲、大洋洲的殖民地,可以為英國提供源源不斷的戰爭物資,隻要後勤運輸線沒有被切斷,英國人就可以長久的堅持下去,這是德國無法媲美的。而且,戰時的英國還可以從各殖民地組建部隊,印度、加拿大、澳大利亞、南非等組建的殖民地軍隊,完全可以彌補大戰造成的人力缺口。即使拿一個德國士兵換十個殖民地士兵,這樣的戰損比對於英國來說也是非常有利,德國人卻經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

但這樣的必勝之局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大英帝國的敵人隻能位於歐洲,而不能同時從亞洲方向來犯。否則的話,貌似強悍無敵的大不列顛殖民帝國,就會如同紙牌搭建的破屋一般,眨眼間轟然瓦解。

幸好,直到二戰爆發之前,由屬地、殖民地、保護國和共管地組成的大英帝國,仍然疆域遼闊,無邊無際,太陽永遠不會在大英帝國的版圖上墜落。五億六千三百萬膚色各異、語言不同的人——泰米爾人、中國人、布須曼人、西南非洲的霍屯督人、達羅毗荼土著人、美拉尼西亞人、澳大利亞人、英格蘭人、加拿大人等——的生死之權,至今依然取決於倫敦白廳的紳士們。

在恢弘壯麗的大不列顛殖民體係之中,版圖從開伯爾山口延伸到科摩林角之間的英屬印度帝國,無疑是大英帝國皇冠上最閃耀的一塊寶石,最華麗的一座寶庫。

從十九世紀中葉開始,英國把印度徹底的變成了自己的殖民地,變成了一個奴隸之邦。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國度裏,最高等的自然是英國白人和其他白色人種,其次是印度原有的王公貴族,再其次是印度平民,最下等的是原印度賤民。英國人不容許印度有任何革命發生,因為這會危及到英國自身的利益。所以,貴族還是貴族,平民還是平民,賤民當然依然是賤民。印度成了英國人的天堂,成了白人冒險家的樂園。一切在英國窮極無聊或潦倒不堪的白人流氓甚至乞丐,隻要去了印度,不出幾年,居然都可以混個人模狗樣、錢包鼓鼓的回來。至於原來就有根有底的世家貴族,或富豪子弟,如果去了印度,那更是成了人上人,在印度享有無上的尊嚴,吃喝的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出入都有奴仆前呼後擁,住處的環境優雅,奢侈富麗。

在這段時間裏,英國人統治的印度帝國宛如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廈,是大英帝國的基石和見證人,象征大英帝國極其輝煌的業績,以及不列顛殖民者多年苦心經營的結晶。

然而,即使是印度人,也並不是一個甘心永遠當奴隸的民族,在這一次的世界大戰之中,來自東方的日本武士刀和來自南亞次大陸本身的怒火,終於把這塊寶石給一點點地碾了個粉碎。

到了去年秋天的時候,整個英屬印度的米字旗都已經被扯落撕碎,隻剩下首府德裏還在負隅頑抗,但在丟失了孟買港這個聯係外界的最後通道之後,困守德裏的韋維爾總督似乎也已經注定將要走向末日。

對此,丘吉爾曾經在議會上無限絕望地哀歎,“……印度殖民地的喪失,對不列顛帝國是決定性的致命一擊。不列顛從此微不足道,黯然失色。”

——沒有了印度人民源源不斷貢獻的財富,沒有了廉價的印度士兵去填戰壕,除了印度之外的其它殖民地,也是一片土崩瓦解、烽火狼煙。在這種情況下,焦頭爛額的大英帝國不得不搜盡本土的最後一枚銅幣,征發本民族的最後一個壯丁,去跟越來越強大、越來越眾多的敵人進行越來越血腥的消耗戰。為此,幾乎所有種類的消費品,諸如食品、燃料、酒類、電力、衣服,直至舉世聞名的黑啤酒和板球,都在英國本土的商店之中消失了。英國人聖誕節的餐桌上沒有了火雞和蛋糕,新年的倫敦一片黑暗,因為電費價格上漲了十倍,大家都用不起電。英國紳士們愕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居然變得如此貧窮,簡直匱乏到了讓人無法忍受。

但即便如此搜刮,以英國本土有限的體量和貧乏的資源,依然無法維持一場全麵戰爭的浩大開支,隻能拉下臉皮向美國開口求援。從燃料到食品到軍火,什麽都要,但卻什麽都支付不出來,隻能暫時賒賬。

曾經的世界霸主,如今卻儼然成了祈求美國憐憫的乞丐,如此淒慘的境遇,實在是讓人痛心疾首。

但到了今年春天,局勢卻陡然逆轉,大英帝國幾乎不費一兵一卒,隻靠幾名外交官的靈巧舌頭,就輕而易舉地收複了大半個印度!如此不可思議的奇跡,簡直讓倫敦的政客們為之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真是不可思議,我們都曾經見過甘地,很難想象這個苦行僧居然會放棄讓印度獨立的主張。”

工黨領袖艾德禮搖頭說道,“……而且是在印度已經幾乎注定要脫離帝國管製的情況下!”

“……很簡單,因為甘地是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家,生活在他想象出來的夢幻世界裏。而他的追隨者也不得不陪著甘地一起做夢。你不能把他當成一個政治家來看待,他的真實身份是神棍,是宗教領袖。你可以把他看成是現代的釋迦摩尼,或者印度的耶穌。他希望看到一個沒有戰爭和流血的和平國度。”

丘吉爾噴了一口煙圈,態度悠然地說道,“……但錢德拉.鮑斯領導的印度叛亂,卻明顯是在把這個古老國度推進血與火的深淵。而且這個通過戰爭和殺戮所誕生的印度,與他終生為之奮鬥不息的夢想中的印度毫無相似之處。為了結束這場噩夢,把印度推進他想象中的軌道,他隻能回過頭來跟我們合作。”

“……那麽尼赫魯呢?他可不是什麽神棍,也不是什麽夢想家,他的野心甚至不比希特勒更差!”

“……尼赫魯?那個狂妄傲慢,滿口謊言的律師?”丘吉爾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他確實很討厭由倫敦白廳繼續統治印度,但卻更討厭由別人來領導印度的獨立……而這就是我們之間展開合作的基礎……”

有句話叫做,隻要路線錯了,那麽知識越多就越反動。

這句話若是放在印度的聖雄甘地頭上,可謂是貼切得不能再貼切。

總的來說,甘地頭上的光環,是遠距離觀察者想象的結果。事實上,甘地身上的抽象理念和浪漫精神,在任何時代都並未受到印度精英階層的多少青睞。然而,鑒於甘地所擁有的道義資源,他們一邊不得不打著甘地的旗號,一邊做著與甘地的構想路線完全相悖的事。否則的話,天曉得印度會被折騰成什麽模樣。

中國人常說孫中山是“孫大炮”,講話不切實際,隨口胡謅,寫的一部《建國方略》也是近乎於三流蹩腳科幻小說。但若是跟甘地的建國路線比起來,孫中山的《建國方略》已經稱得上是非常之務實了。

那麽,甘地的政治思想路線又是怎麽樣的呢?嗯,大致有這麽幾個要點:反科學,反西方、反工業化、反對暴力、保護動物、保護環境、民族平等、宗教自由……除了缺少男女平等的綱領之外,基本就是後世歐美白左聖母小清新的那一套心靈雞湯。至少綠色和平組織肯定會跟甘地很有共同語言——雖然之前已經有很多懷念田園牧歌時代的文藝作品,但就世界範圍而言,甘地是第一個係統地提出“去工業化”理論的人。

這樣的思想雖然在二十一世紀初期似乎時髦過一陣子,但在以戰爭和革命為主旋律的二十世紀上半葉,卻是不折不扣的奇談怪論。舉例來說,近代中國的政治人物,無論思想偏左還是偏右,基本都不會否認科學技術和工業化的重要性。就算是反對搞民族工業,一心信奉“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的買辦階層,至少也認為需要建設現代化的海陸物流交通,以便於更加順暢地跟海外國家做生意——如果連港口、鐵路、公路和機場都沒有,什麽東西都運不進去也拉不出來,這買辦生意該怎麽做啊?

但是,甘地卻是真的在反對西方文明的一切,在他寫的《印度自治》一書之中,闡述了他的建國和施政理念,強烈抨擊西方的一切根深蒂固的製度,認為印度的出路在於“拋棄它近五十年來發現的東西”。

他將現代文明所製造的一切物質財富視為罪惡,對現代文明持連根拔除的態度,否定現代城市生活,否定現代工業製度,反對工業化和大機器,主張回歸自然,回到傳統的古樸寧靜的小農社會,恢複農業和手工業相結合的自然經濟,恢複自給自足的村社自治,重建以精神為基礎的社會。

與政教分離,實現世俗化社會的時代大趨勢背道而馳,甘地將宗教因素引入政治。甘地不僅在民族民主運動中經常使用宗教術語,將宗教問題與政治問題扯在一起,而且直接運用絕食、祈禱等宗教方法解決政治問題,並且經常引用宗教詞匯,一再提起上帝、羅摩等,強調運動在宗教方麵的意義,從而使運動帶有強烈的宗教複興主義的性質。甘地作事往往憑借神秘的“內心聲音”,而很少訴諸理性。在民族民主運動中,甘地不僅憑內心聲音決定發動鬥爭的方式,而且憑內心聲音以各種荒誕的理由隨意中止運動。

甘地反對一切技術進步,反對使用拖拉機,要求人們用幾千年前的老辦法耕地;反對碾米機械,要求大家吃糙米。還呼籲關閉紡織廠,主張用手搖紡車取而代之,以便於讓鄉下人有事可做。為了他的非暴力信仰,甘地認定皮下注射是暴力行為,拒絕讓急性支氣管炎發作的妻子注射青黴素,結果導致妻子病亡。

甘地希望按照他的理想建設—個告別工業和科學的印度,一個甘於清貧、篤信神靈的印度,一個告別城市、回歸鄉村的印度。甘地對印度傳統文化充滿自豪感,對其賦予了至高無上的道德優越性,甚至希望保留剝奪人平等的種姓製,因為他認為職業傳承能使人安分守舊。

與此同時,他又極端地蔑視現代化。根據甘地的設想,現代文明的實質即西方文明是邪惡的,一個理想的印度不應該有鐵路、工廠和軍隊,醫生和律師的人數也要盡可能的少。城鎮生活意味腐化,唯有鄉村才是神聖的。四億國民靠著非暴力、求真理這般抽象概念就能過上幸福生活,還能拯救墮落的西方人……

好吧,如果將中國義和團的思想口號,加以藝術化和非暴力的修飾,大概就是甘地的主張內容了。

——他不承認落後就要挨打,不承認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而是認為仁愛和寬容可以拯救一切,如鴕鳥將頭埋進沙子……這樣仿佛癡人說夢一般的反現代化思想,雖然讓甘地在廣大鄉村擁有了無數擁躉,卻雷倒了國大黨的其他領袖。哪怕是作為法定接班人的尼赫魯,也多次公開表達對甘地的惱怒,說“老頭子又犯糊塗、又在裝神弄鬼”。在甘地眼中代表印度傳統美德的苦行僧和乞丐,在尼赫魯心目中是“大部分人毫無用處,他們隻會欺騙他人,靠不勞而獲得來的施舍來維持生活。”

還有甘地的政敵公然指出,不要看甘地穿得像個乞丐,其實個人開銷從來不小。雖然甘地為了簡樸而食素,但他的食物仍要經過仔細篩選和精心製作,以避免各種宗教忌諱,並不比頓頓吃牛排的價錢更便宜。而他身穿的手工紡織的土布衣服,事實上遠比工業化產品更昂貴——否則人類為啥還要發明紡織機械?同時,甘地身邊隨時簇擁眾多的秘書和女仆,再加上組織各種修行和宗教儀式的開銷,都靠商人的慷慨資助。曾在甘地身邊服務過的一個人對此譏諷地說道:“為了讓甘地生活在貧困中,真是花費了不少的金錢呢。”

當然,即便如此,甘地依然是一個好人,一個非常偉大的人,一個很有人格魅力的家夥——當全世界充滿仇恨的時候,甘地反仇恨;當全世界崇奉暴力的時候,甘地反暴力;當全世界充滿著互相欺騙的時候,甘地講誠實;當世界列國皆信奉“人不為己,天殊地滅”的時候,甘地倡導大公無私;當世界崇拜英雄和特權的時候,甘地卻要與賤民生活在一起;當世界上物欲橫流的時候,甘地卻拒絕享受。

但非常遺憾的是,一個好人和一個合格的領袖之間,從來不都能畫等號。

通常來說,大家都樂意跟一個老好人當朋友,但卻未必樂意讓一個老好人來當上司。因為,一個殘忍狡猾的野蠻暴君能夠讓國家興旺發達,一個天真善良的聖人領袖卻能讓他的國民萬劫不複。

甘地的怪癖對一個尊崇靈異的國家來說非常合適,但是他的主張對印度問題和印度的未來沒有幫助。

但是沒辦法,就像義和團的迷信思想也會有人去信一樣,甘地的反現代化主張也讓無數印度人聽得如癡如醉——在這個世界上,得到所有的聰明人的認可未必能獲取勝利,但是如果獲得了所有傻子的認可,卻真的能夠加冕上位。而在此時全國隻有六十萬中學生的印度,傻子的數量是遠遠高過聰明人的。

在西方世界,甘地的江湖地位基本上就跟後世的達♂賴大和尚差不多——口號雖然響亮,實際上因為太逗比了,反而害處不大。不過為了趕時髦,很多人都樂意去見他,聽他發發謬論,然後一笑了之,不以為然。

如果所有的印度人都像甘地一樣行事,那麽印度估計隻會冒出許多神神叨叨的非主流行為藝術家,光靠絕食、遊行和罷工,獨立建國的大業一百年也弄不成,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得到政府裏的幾個官位罷了。

但是,終究還是有那麽一些印度人受不了甘地的神神叨叨,回過頭來選擇了拿起武器鬧革命。

首先是引狼入室的國大黨主席錢德拉.鮑斯,在日本刺刀和大和號艦炮的扶持下登陸果阿,席卷印度西南部。然後是穆盟首領真納(巴基斯坦國父),在卡拉奇和拉瓦爾品第發動嘩變,組織了自己的軍隊。再接下來,錫克人、泰米爾人、尼泊爾人、僧伽羅人也相繼起義,把英國殖民統治當局攪得支離破碎。

麵對這樣一副手快有手慢無的群雄逐鹿之局,饒是甘地再怎麽推崇非暴力,也隻能順從大流加入了武裝起義的行列,然後在他的親密副手尼赫魯的協助之下,於恒河口的加爾各答扯起旗幟造反。

雖然造反也造得三心二意,但甘地多年積累下來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實在煞是駭人,起義的信號剛一打出,成千上萬的追隨者就自備軍械糧草前來投奔,眨眼間就席卷孟加拉省,控製了人口稠密的恒河三角洲,之後又繼續向著恒河上遊進軍,奪取了比哈爾省,兵鋒直逼德裏城下,聲勢一時無兩……反而把錢德拉.鮑斯這個當時的正牌國大黨主席給擠得站不住腳,實際上隻能控製西海岸的幾個省份和土邦。

截止到1946年春天的時候,南亞次大陸的局勢大體如下:英國派駐的印度總督韋維爾元帥,手裏隻剩下一萬多雜牌軍和一座被四麵包圍的孤城德裏。甘地和尼赫魯征服了德裏以東的整個恒河平原,掌握著印度傳統上最精華的核心腹地。穆盟首領真納控製著印度河流域,國大黨主席鮑斯控製著印度西南沿海的孟買省、大半個馬德拉斯省和錫蘭島,錫克人控製著東邊的小半個旁遮普省。在日本方麵的協調下,真納、鮑斯和錫克人三方實際結盟,隔著英軍控製的首府德裏,與印度東部的甘地-尼赫魯集團隱隱對峙。

然後,在稱霸東印度和西印度的兩大軍事政治集團之間,還夾雜了一大堆的土邦王公和自立為王的軍閥土匪,以及從北麵的喜馬拉雅山壓下來,前鋒同樣打到了德裏郊外的尼泊爾人。

在管理殖民地的方針上,英國人是典型的隻要利潤不管人民。在保證利潤的情況下,英國人非常願意把實際的治權交給當地的土著勢力,以降低殖民地的維持成本。所以,當英國人統治印度後,並沒有去侵犯這些土邦王公的根本利益,而是與這些土邦王公簽定了條約:各土邦王公必須承認英國為他們的君主國,願意接受英國派來的副王(一般兼任印度總督)為印度最高執政者,同意副王控製印度的國防和外交大權。在這個前提下,英國同意保留他們土邦王公的地位,允許他們在自己的領地內享有自治的權利。

由此可見,英國人並沒有把民主理念帶給印度,如果它真想把自由和人權送給印度人民,那麽它首先就應取消這些封建統治的土邦製度,取消土邦王公的特權。但是,它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與土邦王公們簽訂了協定,以法律形式承認了這些土邦和王公們的合法地位。由此可見,殖民主義者的真正用心何在。

所以,若認為是英國人給印度送去了先進的思想,英國人給印度輸送了革命的理想,英國給印度送來了先進的生產方式……如果有人這樣認為,那麽,這隻能說是一種一廂情願的想法。

於是,在英國統治印度以後,印度事實上可說是成了兩個印度,一個是以新德裏為中心由各省組成的印度,另一個是由五百六十五個土邦組成的印度,這些土邦王公依然作為世襲的、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君主,統治著印度三分之一的領土和四分之一的人口。各個土邦之間的狀況千差萬別,某些富饒的土邦,比如海德拉巴和克什米爾,其麵積與人口幾乎與歐洲列強不相上下,王公的宮殿裏堆滿了價值連城的稀世珠寶。但也有一些貧窮的土邦,疆土狹小得僅僅相當於一座公園,王公的家產微薄到近乎乞丐,隻能住在破舊的馬廄內。

總體而言,印度各土邦的王公們,無論是富有者或者貧寒者,無論是篤信宗教者或者驕奢**逸者,無論是腐敗沒落者或者開明進步者,無一例外地對英國忠誠不二,效盡犬馬之勞。在兩次世界大戰中,他們都為英國慷慨解囊,流血犧牲。甚至組織、裝備、訓練了數支遠征軍,在米字旗的指引下,廝殺於各個戰場。

即使是到了英屬印度殖民地崩潰瓦解的過程之中,印度傳統土邦王公的造反態度也並不積極,其中相當一部分王公,甚至為大英帝國忠心耿耿地奮戰到了最後一刻,直至被鮑斯的印度國民軍打到兵敗國滅。剩下一些王公也是在無奈之下擁兵自重,或是投靠相對寬容的甘地一方,或是自立為王,暫時觀望。

事實上,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大英帝國的軍旗,能夠有朝一日重新在南亞次大陸的土地上飄揚。

——雖然作為一個資產階級革命家,錢德拉.鮑斯和他領導的國大黨激進派,在鎮壓土邦王公的手腕上遠遠不能跟俄國布爾什維克相比,充其量也就是日本明治維新的“廢藩置縣”、“四民平等”那個等級。具體來說就是廢除種姓製度、沒收不合作王公的土地、發展工業化等等。但對於這些思想境界多半還停留在封建農奴時代的印度土邦王公來說,這就已經是好像魔鬼一般大逆不道的行為了。

更別提在革命戰爭的動蕩之中,即使是發動戰爭的國大黨,也根本控製不住混亂的社會秩序。很多出身草根的強人,紛紛利用失控的局勢,趁機起兵作亂,把地主王公們殺得人頭滾滾——雖然印度的宗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麻醉人民的反抗意識,但當烽火已經燃起之後,依然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暴民們以下犯上。

相比之下,甘地那種“讓印度回到英國人抵達之前的狀態”的主張,卻是讓諸位王公們甚為心動:哪怕回不到英國人到來之前的“美好時光”,而是重新跪倒在米字旗下做英王的忠臣,至少也比現在要強吧!

而隨著殘酷戰爭和流血革命的不斷發展,曾經主張獨立的甘地也漸漸開始覺得,與其讓印度就這樣不斷地流血,最後撕裂成一堆碎片,還不如讓一切都回到英國人統治的太平時光呢!

——如果說,鮑斯領導的印度國大黨激進派,或多或少還有幾分革命者殺伐果斷的風範,那麽甘地領導的國大黨溫和派,就已經根本算不上是革命家了,隻能說是擅長作秀的政客和滿嘴忽悠的空想家了。

因此,甘地是真心厭倦了流血犧牲,希望不惜一切代價恢複和平;殘存的土邦王公是對革命恨之入骨,想要讓印度恢複到之前的舊狀態;尼赫魯則是想要擠掉現在的國大黨主席鮑斯,自己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印度之王……跟甘地這個大慈大悲的絕對和平主義者不同,尼赫魯是一個傲慢到了極點的高度貴族,一個比希特勒更加狂妄的野心家,從小就自比為亞曆山大大帝。

美國總統尼克森在《領導者》一書中這樣評價尼赫魯:“才華出眾,目空一切,貴族氣息重,脾氣暴躁,高傲自負”,而且“有時還咄咄逼人,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強烈的優越感”。

在尼赫魯的眼裏,印度應該是世界的中心,全世界的其他國家都應該按照印度人的道德標準,應該按照印度人的價值觀來做事、生活——早在1934年,尼赫魯就在自傳中雄心勃勃地寫道:“我個人對未來遠景的看法是這樣的:我認為將來會建立一個聯邦,其中包括中國、印度、緬甸、錫金、阿富汗和其他國家。”

喂喂,這已經比希特勒的《我的奮鬥》還要更瘋狂了好吧!你忘了連印度自己都還是殖民地呐!

很顯然,像尼赫魯這樣一位自命不凡的“天命偉人”,是絕對不會甘心臣服於任何人的。

所以,這心懷鬼胎的三方早已秘密勾結起來,策劃了不止一次的奪權陰謀。隻是在日本海軍聯合艦隊橫掃宇內、獨霸印度洋的年月裏,麵對得到日本支持的錢德拉.鮑斯,他們根本就不敢亂說亂動。等到日本帝國土崩瓦解,聯合艦隊退出印度洋之後,尼赫魯又發現了另一個十分尷尬的問題。

——即使聯合了那些傾向於自己的土邦,他也打不過真納、鮑斯和錫克人的同盟。

雖然都打著印度國民軍的旗號,但鮑斯的嫡係部隊乃是在戰場上被日本人俘獲的英印軍戰俘,好歹也是職業軍人出身,之後又得到日軍的訓練和實戰的考驗,怎麽算都比尼赫魯和甘地手下的烏合之眾更強一些。

穆盟領袖真納的部隊則更不得了——英國統治印度的時代,印度文官係統的總部在德裏,英印軍的老窩卻在拉瓦爾品第,而那裏如今已經是真納的根據地。也就是說,英印軍的正統傳承是在真納的手裏。

至於錫克人就更不消說,早在莫臥兒王朝時代,他們就已經是整個印度斯坦最能打的一幫人……

相比之下,甘地這個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的宗師,不要說帶兵打仗了,就是搞恐怖襲擊都搞不好。尼赫魯的手下也沒有什麽軍事人才。驕奢**逸的土邦王公們雖然掌握著一點軍隊,但也實力有限得很。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手裏沒有任何軍事工業——英國殖民者統治之下的印度,根本無法生產哪怕一門火炮,一杆步槍和一發子彈。而日本人援建的幾個兵工廠,卻全都在鮑斯的地盤裏。

所以,為了獲得軍械彈藥的補給,為了贏得印度內戰的勝利,尼赫魯、甘地和土邦王公們果斷地重新抱上了英國大腿,而丘吉爾首相則樂不可支地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