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穿越時代

第71章 墨爾本之冬(上)

深邃的夜空被明媚的新月和無數的星辰點綴得璀璨奪目,間或還夾雜著一閃而逝的流星,勾勒出一副壯闊之極的浩瀚夜景。大地上結著一層厚厚的白霜,挾帶著冰屑的寒冷夜風,在星光下呼嘯肆虐……

——當北半球的歐亞大陸正值夏日炎炎的時候,南半球的澳大利亞卻是正處於寒風凜冽的冬天。

深夜時分,澳大利亞東南部,維多利亞州首府墨爾本郊外,盟軍前沿陣地,布羅德福德鎮

在後世連續多年被聯合國人居署評為“全球最適合人類居住城市”的墨爾本,其氣候條件還是非常不錯的。夏天不算太熱,冬天也不算太冷,即使在氣溫最低的七八月份,也基本不會下雪。

盡管如此,在寒冬八月的深夜裏,墨爾本的野外也是寒意攝人。除了不得不站崗吹冷風的哨兵之外,其餘不當班的澳軍士兵和美軍士兵都沒有心思在外麵閑逛,而是縮進了被他們的木板營房裏,一邊裹著軍大衣,圍在美國生產的煤油暖爐旁邊烤火取暖,一邊聽著一台沙沙作響的美國收音機播放新聞。

“……今天,新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奧布裏.菲奇中將抵達珍珠港,因為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大樓在台風中坍塌,迄今尚未修複,故而菲奇中將選擇在新旗艦密蘇裏號戰列艦上舉行就職儀式——前任司令官哈爾西上將的旗艦企業號航母在風暴中嚴重受損,目前還在聖迭戈軍港進行維修……

在就職儀式上,菲奇中將表示,從斐濟、新西蘭和澳洲戰區撤出艦隊,屬於不得已的暫時性措施。麵對當前艱難的戰局,他將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也希望全軍將士每個人都恪盡職守……”

“……嘖嘖!聽聽吧喬治,又是一堆老套的空話!恪盡職守?這就能讓我們打贏戰爭回家嗎?”

一名美軍士兵不滿地嘮叨著,“……剛剛打到新喀裏多尼亞的艦隊又縮了回去,斐濟群島估計也要被放棄,預定要調來墨爾本的援兵也不見蹤影……再這樣下去,收複澳洲可就更加沒指望了啊!”

“……有什麽辦法呢?唐尼,艦隊遇到台風是上帝的安排,誰也拿這事沒辦法啊!不管怎麽樣,海軍最近好歹是打通了幾個月的運輸線,港口那邊的自由輪更多了,咱們的給養也總算是稍稍寬裕了一些……趁著現在還有的吃的時候,抓緊多吃點兒吧!否則等到以後要啃臭烘烘的袋鼠肉的時候,可是有的讓你哭呢!”

另一名被稱為喬治的美軍士兵如此說道,成功地讓其他人在聽到“袋鼠肉”這個詞的時候,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厭惡的神色……而喬治自己則拿著長柄勺子,小心翼翼地攪動著煤油爐上的一隻小鐵鍋,在火苗的炙烤下,鐵鍋裏的湯水已經微微沸騰,裏麵煮著意大利麵。隻見他手腳麻利地往裏麵依次加入了脫水胡蘿卜和脫水土豆片,還有罐裝番茄醬,然後又打開一聽斯帕姆午餐肉罐頭,用刺刀把肉塊切成薄片撒進鍋裏。

看著這些被加進湯鍋裏的粉紅色“肉片”,木屋裏的美軍士兵都露出了一副垂涎嘴饞的表情……

對於其他戰場的美國大兵來說,在這場世界大戰進行到第五年的時候,斯帕姆午餐肉這種似乎永遠也吃不完的倒黴罐頭,已經和敵人的子彈以及淋病一樣令士兵們聞風喪膽,成為了他們共同的敵人。

雖然美國陸軍後勤部門和承包商在二戰期間足足開發了六十多種的軍用肉罐頭,包括牛肉、羊肉、豬肉、火腿肉、雞肉、鴨肉、火雞肉、金槍魚、沙丁魚等等,甚至還有兔肉罐頭,烹調口味也多種多樣,有煙熏、辣味紅燴、奶油胡蘿卜清燉、番茄燉製、蜜汁烤製、黑胡椒烤製等等。但是送到前線士兵手裏的,幾乎是清一色的斯帕姆午餐肉。因為在美國戰爭部看來,雖然午餐肉裏幾乎不含任何維生素和礦物質,對健康無甚幫助,但它提供的熱量對保持士兵體力至關重要,而且它的價格比其它罐頭更便宜。

好吧,盡管這個結論並不算錯,但卻沒有充分考慮到美國大兵們的嬌貴味蕾。於是,在那些吃膩了斯帕姆午餐肉罐頭的美國大兵眼裏,斯帕姆午餐肉就像敵人的子彈和肆虐的疾病一樣,純屬“應該消滅的對象”,甚至給它起了種種聳人聽聞的綽號。比如“疑似肉”、“下水肉”和“靈肉”……

但在孤懸敵後,三麵被圍,後勤供給時斷時續的墨爾本戰場,前線的盟軍士兵若是能夠弄到幾罐斯帕姆午餐肉來打牙祭,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了:不管怎麽樣,它好歹可以提供足夠分量的油脂和熱量。

——由於美國太平洋艦隊在曆次大海戰之中一敗再敗,甚至先後全軍覆滅過兩次……呃,如果算上最近這次被稱為“毀滅者”的台風事件,那麽就已經是連續全滅過三次了。所以,日本海軍聯合艦隊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掌握著西南太平洋的製海權,從美國本土通往澳洲戰場的補給線,一直都是風險重重。

美國的自由輪運輸船隊,無論是走南太平洋航線,從智利出發前往墨爾本,還是走南印度洋航線,從南非出發前往墨爾本,都相當於是在敵境內闖關的驚心動魄大冒險,運輸船隊被擊沉或俘獲的概率高達30%以上!等到日軍徹底占穩了西澳大利亞,並且在珀斯港布置了巡邏艦隊之後,南印度洋方向的補給線幹脆徹底斷絕了,困守墨爾本和塔斯馬尼亞島的幾百萬澳洲軍民,都全靠著新西蘭那邊的運輸船隊勉強堅持。

然而,即使是新西蘭方向的補給線,同樣是非常之不可靠。因為新西蘭本身也多次被日軍登陸偷襲,乃至於焚城和屠城。美國本土的物資很難運抵澳洲,有時候運到目的地的貨物還不如被日軍中途劫走的多。

於是,不幸位於整條補給線末端的墨爾本這邊,就算連續幾個月不見一艘運輸船也是常有的事。

在這種情況下,墨爾本的盟軍自然不可能有什麽好日子過,缺吃少穿沒醫沒藥都是普遍日常。

至於被困在墨爾本這片彈丸之地的澳洲平民,更是過得慘不忍睹。由於附近的農業區都被戰火破壞,數量有限的船隊,又需要優先運輸彈藥以維持作戰,使得墨爾本的民間糧食供應長期極度匱乏。

殘存的白人市民,幾乎都不得不在小塊貧瘠的野地裏設法墾荒,依靠種芋頭和土豆來勉強謀生,或者疏散到稍微安全一些的塔斯馬尼亞島。這幾年光是因為營養不良而病死的平民人數,就高達二十萬之多。

再加上日軍飛機的狂轟濫炸和大肆放毒氣,每個月都有無數人被炸彈炸死,被烈火燒成焦炭,被毒氣熏翻,躺在病**得不到治療……平民百姓想要在這地方好好活下來,那生命力真是得要比蟑螂還頑強才行。

幸好,之前的大半年時間裏,因為東京核爆對澳洲日軍造成的巨大衝擊,以及日本海軍聯合艦隊的傾巢北上,墨爾本前線的軍事壓力大減,而針對盟軍的海上封鎖線也自行瓦解了。五角大樓趕緊抓住這段短暫的安全時間,組織遠洋運輸船隊向墨爾本搶運了大批的糧食服被和軍械彈藥,回程的時候又陸續運走了近百萬傷員和難民……當然,五角大樓也從墨爾本抽走了相當一部分兵力,讓麥克阿瑟大帥帶到了日本戰場……

總之,如此這樣一番折騰,再加上之前那場失敗的堪培拉反擊戰,一口氣報銷了十三萬盟軍官兵,最終使得墨爾本這邊陸陸續續減少了一百多萬張吃飯的嘴巴,後勤給養變得寬裕了很多。最起碼,布置在第一線的盟軍作戰部隊,暫時都能吃飽穿暖了,甚至還能在晚上弄一頓午餐肉意大利麵,作為宵夜打打牙祭……

又過了片刻,在往湯裏撒了胡椒粉之後,一小鍋香噴噴的黑胡椒番茄醬午餐肉意大利麵條,就在煤油爐上被煮好了。引人垂涎的番茄和胡椒氣味,配合著斯帕姆午餐肉的油脂香氣,一時間一齊撲鼻而來。負責掌勺的喬治讓眾人拿出飯盒或茶杯,盡可能公平地給每個人都分了一勺麵條,再澆了一勺濃稠的湯汁。

唐尼剛剛拿到自己的那一份意大利麵,就急不可待地用叉子戳起一塊午餐肉,蘸了蘸旁邊一罐打開的墨西哥辣醬,然後一口吞下,隨即嘴巴緊緊地收住,眼睛爽得眯起來,享受著嘴裏彌漫的油膩和辛辣滋味。

“……好棒的滋味……這才是我們美國人應該過的生活。”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緩慢地咀嚼了幾下,咽下了嘴裏的午餐肉,“……可惜沒有火雞、玉米派和巧克力,也沒有白蘭地和威士忌……”

“……別異想天開啦,夥計!想想去年春天捏著鼻子啃袋鼠肉,配給麵包每天隻有兩百克的悲慘日子吧!現在有意大利麵條吃就該感謝上帝了!嗯,冬天就該吃得辣一點兒才好……”

在給大家分完了麵條之後,負責掌勺的喬治先是往自己的那份麵條裏又放了許多胡椒和辣醬,然後直接端起飯盒,“咕嘟咕嘟”地大口大口喝了起來。一邊喝湯一邊用叉子就撥拉著麵條和午餐肉往嘴裏送。

其他人見狀之後,也紛紛有樣學樣、如法炮製,端著飯盒將加了大量辣椒、胡椒等辛香料的熱湯麵灌進肚子,每個人的頭上很快都微微地冒出了一絲汗漬,被凍得有些不舒服的胃部和手腳也開始覺得發熱了。

隨著身上有了些暖意,諸位美國大兵的話匣子也都被紛紛打開,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起來。

“……說起來,澳洲這地方的氣候還真是挺不錯,夏天不太熱,冬天也不太冷,連雪都不會下一場,比我的緬因州老家溫和得多了,那裏每年冬天都要下暴雪,一場大雪下來,家家戶戶的房子都能被埋了!”

“……可惜就是物資太匱乏了,麵包、罐頭、黃油、咖啡、香煙、威士忌、可口可樂,什麽都缺!”

“……姑娘們倒是挺熱情的,一塊巧克力就能把她們泡上……然而我們自己也沒多少存貨。”

“……而且連牙粉牙膏都經常斷貨,有時候都感覺自己的嘴臭得不好意思出去泡妹子了……”

“……之前有一陣子洗澡甚至沒肥皂可用,衣服總也洗不幹淨。最近才發到了幾塊……”

“……還有後方的郵件也是時斷時續,不是中途失蹤就是延遲得可怕!我在上個月居然收到一封三年前寫的信!是我妻子寫的,想要問問給那時候剛出生的小兒子起什麽名字……見鬼,以我那個德裔老婆的死心眼兒,因為一直收不到回信的緣故,說不定真的叫了我家兒子三年的‘無名’(Noname)吧!”

“……得了感冒也弄不到阿司匹林,軍醫不知從哪兒搞來一些野草和樹皮,煮成一鍋黑乎乎的藥湯讓我喝,說是什麽土方子,跟女巫的魔藥一樣……結果我喝了之後非但感冒沒好,還一連拉了幾天的肚子……”

“……見鬼,我們為什麽要來這個鬼地方打仗?和日本鬼子打生打死的都是我們這些倒黴的窮人,那些高高在上的議員將軍們卻在安全的地方下命令!憑什麽要用我們的死給他們賺取功績和利益?”

“……是啊,從開戰至今,政府說是要我們保家衛國,可是戰場幾乎都是在其它國家的地盤上。就算是菲律賓,也已經在開戰前獨立建國了……美利堅小夥子的血都要被這些不爭氣的盟友給耗幹啦!”

“……有什麽辦法呢?白宮和國會山雄心勃勃地想要當救世主,反正需要犧牲丟命的又不是他們……”

——在條件艱苦、物資匱乏的澳洲戰場上,那些土生土長的澳大利亞士兵,或許還有著保衛家園的天然情感,以及複仇雪恥的滿心壯誌,哪怕戰局再怎麽惡劣,也能咬著牙齒苦苦支撐。

但是這些遠赴重洋而來助戰的美國大兵,在經曆了這麽幾年殘酷而又艱苦的戰爭折磨之後,最初的士氣和鬥誌均已消磨殆盡,心中已經隻剩下了無窮的疲憊和倦怠,還有對故鄉和親人的無盡思念。

事實上,當澳洲戰場剛剛開辟的時候,這些美國大兵們的精神氣和鬥誌還是很不錯的,一個個滿心充斥著大航海時代開啟的幾百年來,白種人對有色人種固有的蔑視和傲慢,還有被“劣等民族”打了一巴掌的羞惱和激憤。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年戰鬥之中,殘酷的現實卻給了他們狠狠一記耳光——從日軍登陸澳洲開始,盟軍幾乎一直是屢戰屢敗,若是能夠在防禦戰之中擊退日軍的進攻,就已是了不起的成功。至於盟軍主動發起的野戰反攻,則是幾乎全部以慘敗而收場。即使最初取得了一定突破,接下來也肯定是更加慘重的崩潰。

就這樣,一次次的失敗和戰爭中的種種慘狀,讓看不到勝利曙光的基層美軍官兵,對這場“保衛白人文明世界”的戰爭迅速熱情降溫,作戰態度變得逐漸消極,整體士氣更是日益低落,積極性和效率一天比一天差。等到東京核爆之後,被打了一劑強心針的澳洲盟軍,再次拖著疲憊的身子,發起了開戰以來最大規模也是最後一次的反攻,可惜最終依然以慘敗而告終……雖然同樣疲憊不堪,但澳洲人早已是騎虎難下,在貪婪的東方入侵者麵前,他們根本沒有選擇和後退的餘地,失敗的下場就是像美洲印第安人一樣永遠失去家園。拋開國家大義和民族榮譽不提,就算是為了自己的生活,他們也隻能像輸紅眼的賭徒一般堅持到底。

然而,已經徹底被黯淡前途和厭戰情緒滲透的美軍士兵,卻沒有這樣的切膚之痛。在他們看來,自己是在遙遠的異國打一場屬於別人的戰爭,若是能夠贏得勝利、風光凱旋,固然很好,但若是打不贏,似乎也沒必要僅僅為了虛無縹緲的榮譽,就流盡自己的最後一滴血……可惜這事他們說了不管用。

於是,眾人越聊心情越低落,越說精神越萎靡,最後聊天聲漸漸停止,一個個都低著腦袋不吭聲了,隻是把各自的飯盒洗了,然後默默地喝著熱咖啡或抽著煙,同時聽著收音機裏播放的流行名曲《莉莉.瑪蓮》:

“……在軍營之前,在大門之前,有著一盞燈,至今依然點著。我們要在那裏再見一麵,就站在那座燈下。正如從前,莉莉瑪蓮。正如從前,莉莉瑪蓮;

我們兩人的身影,看來像是合而為一,那是情侶一般的身影,被人看見也無所謂。所有的人看到也是一樣,隻要我們在那燈下相會。正如從前,莉莉瑪蓮。正如從前,莉莉瑪蓮;

哨兵已經開始呼喊,晚點名號也已吹起,遲了的話是要關三天的緊閉。我必須立即歸來,隻好在此道別,但心中仍然盼望與你同行。與你一起,莉莉瑪蓮,與你一起,莉莉瑪蓮……”

柔媚悅耳的歌聲,非常有效地撫慰了這些疲憊大兵們的低落情緒,讓他們稍稍振作起來。有人摸出了小本本和鋼筆開始寫日記,有人則撓著頭發給家人寫起了對方不知要何時才能收到的信。還有人隻是懶洋洋地癱在木屋一角,閉目養神,同時輕輕哼唱應和著收音機裏傳出的曲調,不時俏皮地吹上幾聲口哨。

然而,一名原本正在哼歌的士兵突然閉緊了嘴,同時還猛地伸手捂住旁人的嘴巴。

“……咻——轟隆!咻——轟隆!”

一抹刺眼的橘紅亮光猛然劃破黑夜,營房的地麵隨之劇烈震顫,屋頂的灰塵擺在木箱上的收音機“啪嗒”跌落,當即砸了個四分五裂。但此時再也沒有人顧得上心疼,甚至完全沒有心思去在意。

“……怎麽回事?!外頭發生什麽事了?!”

“……是炮擊!日本人打過來了!”

“……該死的!瞎嚷嚷什麽呐!快臥倒——”

轟隆隆!!!

一聲恐怖的爆炸在咫尺外響起,幾乎震破了眾人耳膜。橘紅色的光芒撕裂蒼穹,簡陋的木屋也在火焰和氣浪中轟然垮塌,濺起一大片嗆人的塵土……等到火光遠去,煙塵漸散,大兵喬治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感覺自己的喉嚨裏充滿了鐵鏽的味道,而剛才的轟鳴聲更是仿佛還在他的耳朵裏嗡嗡地回響。

在爬起來的過程之中,他似乎撞上了什麽堅硬尖銳的東西,那玩意在他的額角上敲出了一個鼓包,讓他痛得眼冒金星,不過這點疼痛與此時彌漫在他渾身上下遍布的傷勢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剛開始的時候,有那麽幾秒,喬治感覺自己的眼前完全是一片黑暗,嚇得他差點兒以為自己已經瞎了。

好不容易等到視野裏的黑暗開始褪色,他才鬆了口氣,隨即急忙打量起周遭的環境,發現原本容身的木屋已經轟然解體。一眾軍中同事都被埋在木梁和瓦礫下微微呻吟。木屋殘骸旁邊一個焦黑的彈坑中,此時還冒著餘煙,在泥土草木被翻卷過來的彈坑邊緣,散落著紙片、布片、雜物和人的殘肢。

而更加令他感到恐懼的,則是那些在火光中影影綽綽的矮小身影——至少上百名穿著偽裝服的日本士兵,不知何時竟然摸到了鎮上,正在對著每一頂帳篷、每一輛汽車和每一座屋子開槍射擊!

在火光中,喬治清楚地看到一個凶悍的日本軍官,正揮舞戰刀瘋狂地砍殺著狼狽逃竄的盟軍士兵。他的身後,一名日軍士兵高擎著軍旗,凶蠻地呐喊著,形成了一幅奇怪而驚心的畫麵——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弄開了外圍的鐵絲網、又幹掉了守夜的哨兵,一直衝殺進了鎮子的裏邊。總之,猝然遇襲的盟軍一片大亂,很多車輛爆炸起火,很多人還沒來得及拿起武器就被擊倒,正在發出垂死的慘叫……

看著這副場麵,喬治趕緊戴上鋼盔,連滾帶爬地找到一挺機槍,對著街道盡頭的日本人瘋狂地傾瀉子彈,用鋼鐵和火焰刮風般掃倒了一大片人,其中擊斃的敵人和誤傷的友軍幾乎一樣多……沒辦法,黑夜中誰也看不清誰,但好歹是暫時遏止了一下日軍奇襲隊的攻擊勢頭。然後,一名澳大利亞少校親自帶著預備隊殺了上去,跟這股日本人展開了激戰。曳光彈在黑夜之中穿梭交織,槍聲,手榴彈聲響成一片。

經過一番極度慘烈的白刃戰,鎮上的盟軍憑著人數上的絕對優勢,終於用刺刀和手榴彈消滅了敵人。但是代價也很慘重,活下來的每個人身上都濺滿了血——敵人的和自己的。有的人手臂被打斷了,有的人眼睛瞎了。喬治的肚子上也挨了一槍,連腸子都流了出來。他隻能用三角巾捂住肚子,靠在牆邊喘著氣休息。

沒辦法,天太黑,戰場太亂,軍醫無法搶救,隻有忍到天亮——如果到那時候還沒有活活痛死的話。

漸漸地,喬治感覺自己的整個腹部麻木了,麻木感一直升到胸口、頭部……不過,還沒等到他昏迷過去,日本人的野戰炮就再次開火了,並且越射越猛,很快就把小鎮變成一片火海,灼熱的破片四處紛飛,使得喬治周圍響起了一片英語的呻吟聲。除了炮彈爆炸的閃光外,他什麽也看不見。

麵對著前沿陣地的全線崩潰,一些盟軍士兵開始亂糟糟地撤退,有人還找到了交通工具,一輛滿載著士兵的卡車從鎮內疾馳而過,在經過喬治身邊的時候,車上還有人向他招呼,似乎想要讓他一起上來撤走。

但是,失血過多、昏昏沉沉的喬治,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動彈了,他隻是繼續靠在牆邊上,有氣無力地握著重機槍的手柄,想要在死去之前再跟敵人搏殺上一場。

接下來,淩亂的戰場似乎沉寂了一會兒,直到一陣金屬碾壓地麵的刺耳噪音,漸漸在近處響起。在地麵的震動中,已經很難集中精神的喬治,十分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頓時看到一個黑黝黝的龐然大物出現在了自己麵前,並且聽到附近不知哪個家夥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呐喊:“……坦克!日本人的坦克衝進來了!”

然後,喬治隻來得及下意識地扣動扳機,徒勞地打出一串子彈火鏈,緊接著就被一發高爆彈轟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