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飛鷹

第四十一章 致命的傷口

第四十一章致命的傷口“是的。”

呂三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是我生平唯一的對手,如果我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都不知道,怎麽能戰勝他?”“你真的認為他是你生平唯一的對手?”“真的!”“卜鷹呢?”“卜鷹?”呂三笑了笑:“卜鷹不足慮。”

“為什麽?”齊小燕忍不住問:“別人都說卜鷹是當世的人傑,你為什麽會如此看輕他?”呂三沉思了很久之後才回答這問題:“卜鷹和班察巴那不同。”

呂三說:“卜鷹雖然有梟雄之才。

天性卻是愛好和平的,他殺人,隻不過是為了防止更多人被殺,他戰鬥,隻不過是為要消滅更大的戰爭,他外表看來雖然冷酷無情,其實卻是個心腸很軟的人。”

“班察巴那呢?”“班察巴那就不同了。”

呂三說。

“他天生就是個戰鬥者,而且一定要戰勝。

不惜任何代價,不擇任何手段,都要戰勝,隻許勝,不許敗。

不能勝,就是死,其間絕無選擇的餘地。”

他忽然長長歎息:“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卜鷹這個人,而且一向都對他十分尊敬,如果他不死,以後我們說不定會變成朋友。”

“如果他不死!”齊小燕又忍不住問:“難道你認為他已經死了?”呂三點頭。

齊小燕又問:“是你殺了他?”呂三搖頭。

“要殺卜鷹並非容易,連我都做不到。”

他又在歎息道:“因為我是他的仇敵,不是他的朋友。”

“你認為隻有他的朋友才能殺得了他?”“班察巴那!”呂三說得斬釘截鐵:“隻有班察巴那,再無別人!”“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小燕問:“他們一向是最好的夥伴,班察巴那為什麽要殺他?”呂三慢慢地伸出手,他的手裏握著的是一塊十足純金。

“就因為這樣東西。”

“黃金?”齊小燕說:“你認為班察巴那是為了黃金而殺卜鷹的?”呂三凝視著掌中的黃金。

“千古以來,為了這樣東西殺人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他看著齊小燕點了點頭道:“難道你認為這個理由還不夠?”這理由當然已足夠,齊小燕卻還是不懂。

呂三又解釋:“黃金是他們兩個人共同計劃從我這裏盜走的,但是他們的目的卻不同。”

“有什麽不同?”“卜鷹盜去我的黃金,是為了要阻止我利用這些黃金實現我的理想。”

呂三說:“所以他隻想將那些黃金永遠埋藏於地下。

隻要他活著,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去動用它。”

呂三又說:“但是班察巴那卻想利用那些黃金來打擊我,戰勝我,他認為將黃金埋在地下,而不加利用實在是件愚蠢之極的事。”

“可惜他也沒法子說服卜鷹。”

齊小燕終於漸漸明白:“卜鷹的命令,他也不敢反抗。”

“所以他隻有把卜鷹殺了,而且讓別人認為是我殺的!”“如果卜鷹不是你殺的,你為什麽不公開否認?”“我為什麽要否認?”呂三冷笑:“要殺卜鷹並不容易,並不是人人都能殺得了他的,如果別人認為是我殺了他,豈非是件很光采的事,我為什麽要否認?”他的笑容中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蕭索之意:“何況,不是我殺的人而算在我的賬上來;本來已經夠多了,再增加一個又何妨?”齊小燕的眼睛本來一直沒有離開過她手裏的望遠鏡,直到這時才回頭,盯著呂三,仿佛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說的這些話,究竟是真是假?但是她一點也看不出來,所以她又問:“你怎麽知道班察巴那是為什麽要殺卜鷹的?你怎麽知道他的想法?”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很少有人願意回答這種有關一個人內心思想秘密的問題。

呂三居然願意,而且很快就回答:“因為你說的不錯,我和班察巴那確實是同一類的人。”

呂三說:“本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我仔細觀察過他之後才發現的。”

“其實你早就應該知道你們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齊小燕說:“連我都早就看出來了。”

“哦?”“你們都是人中之傑,都有稱霸一方的雄心。”

齊小燕說:“而且你們都是孤獨的人,雖然都能讓別人為你們去死,卻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因為你們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任何人。”

呂三淡淡地笑了笑:“也許就因為這緣故,所以我們才能活到現在。”

齊小燕也淡淡地笑了笑。

“也許就因為這緣故,所以你們雖然活著,雖然擁有一切,可是活得並不快樂。”

“你呢?”呂三盯著她:“難道你不是這種人?”齊小燕避開了這問題,反問呂三:“你已經觀察他很久,而且觀察得很仔細,你看出了什麽?”呂三也沒回答她這個問題,也反問她:“如果一個人終年流浪在那一片無情的大漠上,沒有水,也沒有同伴。”

呂三問:“你想他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人?”“是個很孤僻的人,就像是野獸一樣,看起來一定很瘦很髒。”

誰都會這麽想的。

糧食的缺乏,無疑會使人瘦弱,連飲用的水都視如珍寶,當然會使人髒。

“班察巴那看起來是不是這樣子的?”“不是!”齊小燕說:“他看起來絕對不是這樣的。”

班察巴那看起來英俊雄偉而健康,絕對沒有一點營養不良的樣子。

他的衣服永遠都保持光潔筆挺,就連京城裏最講究穿著的人,都未必能比得上他。

甚至連頭發和指甲都能修得很幹淨。

“還有最奇怪的一點!”“哪一點?”“剛才你說得不錯。”

呂三道:“一個人如果終年單獨流浪,他的行為舉動看起來就難免會和野獸一樣,變得散漫而粗野。”

“不錯。”

“但是班察巴那卻不同。”

呂三道:“剛才我仔細觀察了他很久,發現他的一舉一動都極有節製,連一點小節都不疏忽,就算是最有教養的世家子,在吃飯的時候也不會比他更有禮。”

齊小燕歎了口氣:“你看出來的事倒真不少。”

“這些事我相信你一定也看出來了。

你也不必否認。”

齊小燕沒有否認,也不能否認。

“現在我隻問你,”呂三道:“從這些小事上麵,你能不能看出班察巴那的秘密?”“什麽秘密?”齊小燕連眼睛都沒有眨:“從這些事上能看出什麽秘密?”呂三盯著她,盯著她看了很久,仿佛也想看看她是不是在說謊。

可是他也看不出來。

對這一點他顯然覺得很不滿意,但他卻還是繼續說:“他的衣著整潔,身體健康,表示他雖然經年流浪在沙漠裏,但卻從來沒有缺乏過糧食和水。”

——在那一片無情的大地上,班察巴那怎麽能得到充足的糧食和水?這無疑是件怪事,齊小燕卻沒有問,隻是靜靜地聽呂三接著說下去。

“他的行為舉動都極有節製,看來不但彬彬有禮,而且很有威嚴。”

呂三道:“這就表示他並不是像別人想像中那麽寂寞孤獨。”

“哦?”“就在別的人都以為他是一個人像一匹野狼般在流浪時,他說不定正和另外一些人在一起。”

齊小燕問:“另外一些什麽人?”“一些佩服他,依靠他,隨時都願意為他去死的人。”

“哦?”“就因為他跟這些人在一起,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必須節製。”

呂三道:“因為他一定要以自己的行為作這些人的表率。”

“這又表示什麽?”“這表示他在沙漠中一定還有個秘密的藏身之地。”

呂三說:“沙漠中的地勢情況,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比他更熟悉,隻有他才能找到那麽樣一個地方,也隻有他知道這秘密。”

“連卜鷹都不知道?”“卜鷹當然不知道。”

呂三道:“他利用那地方,訓練了一批隨時都肯為他去死的人,卜鷹就是死在那些人手裏的。”

他抬頭。

“現在他一定也同樣想要我死在那些人的手裏。”

有種人的感觸情緒和想法,好像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會改變的。

呂三無疑就是這種人。

他忽然又笑了,真笑了。

“班察巴那雖然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想殺我,可是我並不恨他。”

呂三說:“因為我也想殺他,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想殺他。”

呂三笑得仿佛很愉快:“他想殺我,我也想殺他,但是我們之間並沒有仇恨。

我不恨他,他也未必恨我。”

殺人本來就不一定是因為仇恨。

齊小燕了解這一點。

“我知道你恨的不是班察巴那,你恨的是另外一個人。”

“我恨的是誰?”“是小方!”齊小燕說:“不但你恨他,獨孤癡也恨他,甚至連班察巴那說不定都在恨他。”

“為什麽?”“因為你們都知道另外有些人都非常喜歡他。”

齊小燕說:“大家都知道,可憐的人必有可恨之處,從另一方麵來說,可愛的人也一定會有很多人恨他的。”

呂三當然也了解這道理,愛與恨之間的差別本來就很微妙。

但是他臉上的笑容忽然間就消失不見了。

“我知道你恨的是小方。”

齊小燕說:“班察巴那當然也知道。”

“哼。”

“所以這一次班察巴那下令發動攻擊,一定要你知道他一定會以小方為攻擊的主力。”

“為什麽廣“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明知他這次攻擊的目的是為了要找你的下落,你也同樣會上當的。”

齊小燕說:“因為你也同樣想利用這次機會將小方置之於死地。”

她淡淡地接著道:“所以這一次小方已經死定了。”

呂三是個非常謹慎仔細的人。

一個人如果能從白手起家,而變為富可敵國,那麽他通常都會是個非常謹慎仔細的人。

對身旁的每個人每樣事都會觀察得非常仔細。

可是現在他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齊小燕對這件事的反應,好像也完全不知道她和小方之間的感情。

他隻不過忽然改變了話題。

“現在小方和班察巴那是不是已經走了?”“是的。”

“他們有沒有殺呂恭?”“沒有。”

“他們也沒有把呂恭帶走?”齊小燕搖頭:“我本來也以為班察巴那會把呂恭帶走,因為呂恭以後很可能還有用,想不到他居然沒有這麽做。”

呂三微笑。

“班察巴那這種人做事,通常都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可是你已經想到了。”

齊小燕說:“他做的事隻有你能想得到。”

呂三笑得更神秘,更愉快,也更曖昧。

他忽然問齊小燕:“我做的事你猜他是不是也能想得到?”班察巴那沒有醉。

他平常很少喝酒,也很少有人看過他喝酒,今天他喝的酒卻比大多數人都多得多,大多數人都會認為他一定會醉的。

可是他沒有醉。

他清醒得就像是個剛從樹上摘下來的硬殼果。

小方就沒有他這樣清醒了,在微醇中還帶著幾分憂鬱。

他們走在一條很幽靜地山坡小路上,風中充滿了青山的芬芳和幹草的香氣。

班察巴那忽然問了小方一個很絕的問題。

“呂三是不是條豬?”“他不是。”

小方說:“他比鬼都精。”

“那麽他為什麽要平白無故地費那麽大的事,讓我們大吃一頓?”“我不知道。”

“本來我也不知道。”

班察巴那說:“但是現在我已經想通了,他把我們留在那裏,一定是因為他要好好地看看我。

看看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能看得到你?”“我們雖然看不見他,可是我相信他一定能看得見我們。”

班察已那說:“躲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偷偷地看。

而且不是用他的眼睛看。”

“不用眼睛看用什麽看葉“用一種很特別的鏡子。”

“鏡子?””那當然不是我們平常用的那種鏡子,甚至不能算是個鏡子。”

班察巴那說:“可是我隻能這麽樣說,因為我實在想不到別的名稱。”

他問小方:“你還記不記得製作那些蠟像的人,是從什麽地方來的?”“是從一個非常非常遙遠的國度中來的。”

“我敢說在一個更遙遠的國度裏,有一個更聰明更奇特的人,已經創造出一種神秘的魔鏡,能夠在很遠的地方看到一些別人看不見的事,就好像我們神話中的千裏眼一樣。”

班察巴那說;“他一定就是用這種鏡子在偷偷地看我們。”

“看我們幹什麽?”“看我們的神態,看我們的行動,看我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班察巴那說:“因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一定已經把我們當作他的對手。”

他看著小方:“尤其是你,因為他恨你!”小方沉默。

“就因為他恨你,一定要親手殺你,所以他這次一定會中我們的計,一定會暴露他的行蹤。”

班察巴那道:“因為仇恨往往會讓人造成一些不可原諒的疏忽和錯誤。”

“哦?”“呂三不是豬,他比鬼都精,我們故意宣布要全麵發動的命令,他應該想得到我們是要利用這法子找出他的行蹤。”

班察巴那說:“這種事連你我都應該能想得到。”

小方承認。

“但他卻還是一樣會中計的。”

班察巴那說;“因為他也想將計就計,利用這個機會親手殺你。”

“哦?”“所以他一定會將手下的精銳全部調集到那裏去。”

班察巴那說;“他想以逸待勞,把我們一網打盡。”

“我想也是這樣子的。”

“隻可惜他對你恨得太深,所以難免計算錯誤。”

班察巴那道:“他至少算錯了兩件事。”

“哪兩件事?”“第一,他一定會低估我們的實力。”

班察巴那說得極有把握:“這幾年來我精心訓練出的人,遠比他想像中厲害得多。

如果我們傾巢而出,和他的屬下放手一搏,我們占的勝算遠比他們多得多。”

“第二呢?”“他一定認為我也會去的,但是我不會去。”

班察巴那道:“因為我們已勝算在握,我正好乘他集中力量來對付你的時候去做一些別的事,讓他戰敗之後連退路都沒有。”

“你真的認為這一次我們已經勝算在握?”小方問:“難道你忘了獨孤癡?”班察巴那反間小方:“難道你真相信呂三的話,真的認為齊小燕和獨孤癡都已經投奔他?”班察巴那又問:“呂恭是跟隨他多年的奴仆,為什麽要把他的秘密告訴我們?我們對呂恭有過什麽好處?”小方沉默了。

“本來我也曾經想到過,獨孤癡很可能又已經投靠他。”

班察巴那道:“可是我聽呂恭這麽樣說了之後,我反而不這麽想了。”

他微笑:“所以我算計你這次一定會成功的,所以呂三這次已是死定了。”

他們剛走到一個三叉路口,忽然有蹄聲響起,一匹快馬自斜路上急馳而來。

遠在數丈外,馬上的青衣騎士就已飛身下馬。

久經訓練的快馬驟然停下,久經訓練的騎士已拜倒在班察巴那麵前,雙手奉上一個紙卷。

這個人的身手行動極矯健,看來卻很肥胖。

小方仿佛見過這個人,又好像沒有見過,等到他抬起頭來時,小方才想起他就是那天在那條熱鬧的長街上,用最有效的手法扼殺剁緞莊夥計的肥胖婦人。

隻不過她今天穿的是男裝而已。

這個人當然也就是班察巴那近年來精心訓練出來的殺手之一。

她帶來的紙卷就跟班察巴那給小方看過的那紙簡圖一樣,上麵劃著呂三所有的秘密巢穴,隻不過這張圖上用朱砂特別圇出了一點。

還用朱砂劃出了很多箭頭。

所有的箭頭都指向這一點。

——在圖上的一點,很可能就是一個很大的市集,也有可能是一條河,一片叢林,一道山脈。

班察巴那展開紙卷:“呂三是不是已經將他屬下所有的精銳全部調集到這裏?”回答是絕對肯定的!“是。”

班察巴那立刻下令。

“那麽我們的人一定也要在後天子時前趕到那裏去。”

“是!”“子時前你們一定要在鎮外那片棗林裏集合。”

班察巴那道:“缺一個人,我就取你身上一樣東西。

也許是眼,也許是鼻,也許是手,也許是腳。”

他冷冷地接著道:“也許就是你的頭顱。”

“是!”接到班察巴那的命令後,這個人立刻又飛身上馬,揚鞭急馳而去。

小方當然要問:“那個地方是什麽地方?”“是個很熱鬧的小鎮,叫‘胡集’。”

班察巴那道:“後天的子時前,你一定也要趕到那裏去,否則……。”

“否則你是不是也要取我身上一樣東西?”班察巴那搖頭:“如果你不去,恐怕我就要取下我身上一樣東西給你了。”

班察巴那苦笑:“那樣東西也許就是我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