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他是你父親
第三十五章 他是你父親
後來的事情，真的隻是巧合。如果白朗去給宇翔圈在後院的雞喂食的時候沒有閃電，或者說他沒有因為忽然的閃電嚇了一跳而大叫，就不會驚嚇到雞，雞也不會趁著雞門沒關逃了出去，白朗就不會追著雞跑進了山，那麽趙校長和其他的村民就不會進山裏去找白朗，也不會有人跑到白茉家告訴她弟弟不見了，依凡也就不會跟著白茉進了山。
好吧，這一連串的不會都沒有發生。
依凡進山了。
不能怪白茉沒有攔住她。她隻是十歲的孩子，弟弟不見了早已心慌意亂，加上雨也停了，依凡又堅持，所以她根本來不及想査老師懷孕了，馮叔叔說要査老師等他回來。
山上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白茉走的也不是什麽危險的路。如果不是恰好看到陡坡邊上的樹根上拽著一隻手，依凡也不會跑到那個陡坡邊去。沒錯，那個陡坡，就是把白茉奶奶摔成癱瘓的那種陡坡。不是懸崖，隻是坡度太陡，下過雨的地又極滑，找不到固定的點。前一刻你或許以為腳踩進了泥坑裏，暫時不會滑下去，下一刻，腳尖觸及的那一片土可能就整個塌了，人就掉下去了。不一定會死，但至少是殘。
露在陡坡邊緣的手是一雙粗糙的大手，還好不是白朗。
其實，如果那是白朗又好辦了，到底是小孩子，她和白茉搭把手，人也就上來了。可是下麵懸著的，是趙校長。
趙銘海也在這一片找白朗，他隻是想來看看白朗有沒有摔在陡坡上，沒想到，腳下的土陷了一片，要不是他手快抓住了樹根，估計這會已經到陡坡底了。他不是沒聽到白茉的呼喊，可是他也聽得出來，白茉隻和依凡兩個人在一起。這兩個人，無論誰都沒法救他上來，反倒有可能跟他一起掉下去，所以他沒出聲，想等著有男人來了再讓人救他。
但是，依凡看到他的手了。依凡過來了。依凡慌了。
如果依凡理智一點，她應該喊人來幫忙，至少暫時想辦法固定住趙校長，不讓他滑下去。可是，剛剛看到那張老照片，此刻又看到老人家處在危險中，再想想白茉的奶奶，要她如何冷靜，如何理智？腦海裏“嗡”的一聲，伸手就去拉老人家的手。這一拉動作幅度太大，腳下的土又塌了一片，而趙校長拽著樹根的手已經握在依凡的手裏，沒了著力點。
差一點，隻差一點，他們倆就會一起滾下陡坡。
幸好依凡的腳勾住了樹根。一棵隻有手臂粗細的小樹，一棵已經搖搖欲墜的小樹。這棵樹長的地方真是巧，剛才救了趙校長，現在救了他們兩個人。
可是，依凡手上承受著趙校長的大部分重量，腳上擔負著兩個人大部分的重量，也快撐不住了。
嚇傻了的白茉終於回過神來，急忙跑過來。不過此時的依凡倒是清醒了些，大聲喝住她：“不準過來！白茉，去找人，去找人來救我們！”
白茉也不傻，山裏的孩子生存本事強，她知道怎麽做是最好的。一路喊著“救命”跑開去。
這邊宇翔回來沒有看到依凡，急得團團轉。說不上為什麽，他就是有不好的預感。老遠聽到白茉喊救命，腦海瞬間就空白了。等腦袋恢複了意識，身體早已做出反應，衝向白茉的方向。
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這是他第一次有心動的感覺，這是他第一次敞開心扉，試著去喜歡一個人，這是他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如果那個已經牽動他情緒的人出了意外，要他怎麽辦？不隻是他所做的一切成了笑話，更是他的心，他知道，他的心會枯竭！
拚命地往前跑，泥濘的山路，早已濺汙了他的褲子，黑色的鞋子沾滿了泥水，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沒有了依凡，再幹淨的衣服有什麽用！
可是白茉跟不上了。不行，她要指路。一把抱起白茉，繼續往前衝。
白茉也很配合地抱著他，好讓他抱著跑不至於太累。一邊用孩子高而尖的聲音大聲呼救。她明白，陡坡上救人，還是救兩個人，光馮叔叔一個人不夠。雖然擔心弟弟，但是眼下已經找到的人更重要。
宇翔趕到的時候，依凡卡住樹根的腳已經滑到了邊緣，再晚一點，也許真的見不到了。趙校長一直要求依凡放開他，這樣她至少還能再等一會。可是依凡的性子，及時是陌生人也不會放手，何況這是宇翔的生父！
還好，還來得及。
宇翔放下白茉就要衝過去，卻被白茉硬拖住。
“馮叔叔，這樣過去你也會掉下去的！你趴下來，慢慢爬過去，動作不要太大。這土鬆，容易塌。”
宇翔知道白茉說的有道理，但是他哪裏慢的下來？隻是不至於太激烈罷了。一點點靠近依凡，雖然隻是很短的時間，他卻覺得那麽的漫長，眼看著依凡的腳一點點離開樹根，他仿佛看見自己的心跟著慢慢地裂開。
“等我，就到了，再等等，就一會兒！”
“啊——”還是掛不住了。拖著趙校長，勾著樹，依凡的手腳早就沒有多少知覺了。可是腳離開樹的一刹那，突然鬆了勁的感覺，她還是知道的。一起懸空的，還有她的心。
她想勾住那棵樹的，她想被救的，不隻為了宇翔的父親，為了孩子們的趙校長，還因為她的孩子，因為她自己。就像玩蹦極，好不容易走到起跳點邊緣了，甚至已經猶豫地想邁開腳了，怎麽能告訴她，營業結束，不能再玩了？
腦海裏閃過很多畫麵，事實上，也隻是一瞬間。就在這一瞬間，宇翔抓住了依凡的腳脖子！
“依凡，堅持一會兒，我拉你上來！”
不再是隨時可能倒的小樹，不再是聽天由命地靠腳背勾著樹根，真真實實地被人抓住的感覺，真好。
可是如果她看到宇翔憋紅的臉和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她就不會那麽覺得了。兩個人的重量，隻是拖住，他還能辦的到，可是不能使太大的力，以免把更多的土壓塌，更不能站起來，隻能慢慢地往安全的地方挪，單靠他一個人，實在是很困難。
原本以為很快就能上去的依凡，在感覺到宇翔顫抖的雙手，再聯係這個地形，慢慢也明白問題不是她想的那麽簡單，何況是在山裏住了那麽多年的趙銘海。
“孩子，放開我吧。你一個人，他還是能拉你上去的。這樣耗著，我們都不能得救。何況我滑下去，不一定會死。”
“不，不放，如果要放，剛才就放了！”
“依凡，你聽我說。這一生，我已經過的挺圓滿了，愛過，也被愛過。體驗過轟轟烈烈，也感受過平平凡凡。陪著孩子們那麽多年，臨了，還等來了你們。我知道你們會給格瓦帶來改變。我相信，就算我不在，你也會讓孩子們繼續念書。這就夠了，真的。依凡，你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日子和希望。你還有孩子，有丈夫。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們，都要好好的。”你和宇翔，還有菁菁，你們都要好好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的沉痛和絕望越來越淡，神色很平和，好像壓在心底那麽多年的石頭終於搬開了。依凡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抓著依凡的手倏地鬆開。
之前他們一直是互相用力抓著對方的手臂，他突然鬆手，依凡根本來不及使力。等身體跟上節奏，隻拽住了老人的四根手指。而這一陣用力，又傳遞到宇翔手上，他身下的土已然出現裂縫。白茉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宇翔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這個時候，依凡需要的是信心。
“為什麽要放手！三十年多前你放了兩次手，傷害了兩個深愛你的女人，還有她們的兩個孩子，現在你又要放手，明明他就在你眼前了，你怎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拋棄他！”
宇翔或許不明白依凡的意思，趙銘海卻是絕對的震驚了。這件事，他誰都沒說過，山裏的人，大都太年輕，年紀大的，知道當年那些事的，要麽已經離世，要麽離開格瓦，就是活著的，也不會有人再提當年的事。可是，她怎麽知道的，她知道了，那宇翔呢？他們來這裏，難道是早就知道他的行蹤？那麽，菁菁呢？
“三十年，他們等了你三十年啊！死了的人再怎麽樣也不會活過來，可是活著的人，為什麽不好好珍惜！不要拋棄他，求求你，不要再拋棄他了！”
哭泣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懇求，翻滾著趙銘海沉澱的記憶。這麽多年的苦痛、無奈和愧疚，一時間全部湧上心頭。他恨過，怨過，也後悔過，思念過。第一眼看到宇翔的時候，他沉寂多年的心終於又有了強烈的起伏。看到宇翔的成功、善良，他是那麽的欣喜。他以為自己不配做父親，所以他什麽都不說，可是，如果他的孩子一直在等他呢？逃避了三十年的責任，難道真的要逃一輩子嗎？他對不起珍珠，所以他用一輩子來償還。那麽菁菁呢？如果從來沒有愛過，那些夜深人靜時候的思念又是因為什麽？該來的，總還是要來的。
放開的手終於又開始用勁，另一隻手努力往上夠，盡可能地抓住依凡。
依凡笑了。夠到了，抓住了，再用力一點，對，就是這樣，不要放棄希望！
可是老天爺似乎存心不讓他們看到光明，宇翔身下的土開始一點點滑落，砸在依凡身上，落在趙銘海臉上。三個人都明白，現在單靠宇翔，根本救不了他們兩個。如果一直耗著，很有可能三個人都會有危險。
更糟糕的是，長時間的身體下垂和體力消耗，依凡的視線已經開始出現模糊。宇翔在上麵看不見，趙銘海卻是看的一清二楚，那勉強的笑容，漸漸失去焦距卻硬睜著的眼睛。不，三十年前，珍珠就是聽到他結婚的消息，激動地想衝出去找他，才會從陡坡上摔下去，掉了孩子，還瘋了。三十年後，他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媳婦再經曆這樣的事情！
“宇翔，依凡堅持不住了！你抓住她，別管我。好好活著！”這一次，他不想逃的，三十年的債，誰也還不清，但他真的願意麵對了。可是，來不及了吧。
宇翔聽到他的喊聲，雙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他不是不想救趙校長，這些天的相處，他對這位老校長深感敬佩。和孩子們遊戲的時候，他能深深地感受到他對這些山裏娃的影響。很多留守兒童，缺少家長的關愛，他就像是所有人的父親，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那不隻是一個地方，更是心靈上的歸宿。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愛的他，甚至也能在這潛移默化中感受到那份渴望已久的親情。
三十年的人生，這是他最快樂的日子。不僅僅是因為愛情，還有空白了三十年的親情。尤其是這一刻，當他不得不在依凡和他之間做出選擇，那樣的不舍顯得更加強烈。
可是，他不能失去依凡，絕對不能！
“依凡，你慢慢地放手，有個緩衝，趙校長不會有事的。”
依凡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沒有反應，手還是緊緊地抓著。趙銘海不敢冒然鬆手，要是再來一次剛才的衝擊，他們三個都會摔下去。
“依凡，依凡，醒醒，依凡聽見我說話了嗎？”宇翔在上麵著急地呼喊。
“不要放棄……不要……離開他……不能……呃……不能放手……他……嗯……他是……是你父親……”
含糊的聲音，夾雜著疼痛的呻、、吟，分不清是對誰說的，宇翔？趙銘海？或者，是她自己。這是她堅持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