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魔傳

二八零、烏雲蓋雪

二八零、烏雲蓋雪

韓一鳴簡直為此話震呆在當地,呆呆望著他。陳蔚芋道:“一鳴,我與你一般,並不認為白龍有何過錯。你幾位師尊的看法也與我一般無二。但事已至此,你又能如何?”韓一鳴怔了半晌,道:“再沒別的法子麽?”

陳蔚芋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一鳴,何故厚此薄彼?難道這裏許多人的性命,便不算是性命麽?”韓一鳴哪裏答得上來,陳蔚芋道:“一鳴,你可知你二師伯為何要閉關?”韓一鳴歎了口氣道:“因為劉師姐。”陳蔚芋微微搖頭:“欣竹隻是一個誘因,而絕非起因。你又可知你二師伯從前的諢號叫什麽?”韓一鳴乍然想起“鏡麵閻王”四個字來,卻是素來尊敬二師伯,叫不出來。

陳蔚芋道:“嗯,你是知道了。隻不過你可知這個諢號自何處而來?”韓一鳴搖了搖頭,陳蔚芋道:“這個諢號乃是祖師給你二師伯取的!”韓一鳴大是意外,看著四師叔。陳蔚芋道:“你二師伯在入靈山派之前,乃是一個真正的江洋大盜!”韓一鳴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二師伯飄逸超然,身上已無半點塵世之味,謙衝和藹,給平波道人欺負成了那樣,連自己都看不下去,在不知不覺之中與平波道人作對了,他都沒有一絲火氣,哪裏有絲毫江洋大盜的樣子?

他的私心中,甚而認為二師伯懦弱得過了頭了,對平波道人處處忍讓。明明自身修為比平波道人高出許多,卻總是被他壓在頭上,每每激得自己都要跳起來跟那惡道人針鋒相對了,二師伯還是不出聲,自己也隻得強壓著將那口氣強咽下去。陳蔚芋道:“一鳴,技強,不一定要勢強。修為高低多寡也不在麵上,修為越高,往往是越發謙和的。”韓一鳴點了點頭,陳蔚芋卻道:“隻是你二師伯的謙和,卻是過了頭的,我們都認為他是過猶不及。而你師姐的死,其中原因諸多,我不便一一細述。但我說你二師伯早年的故事與你聽,聽過之後,你或許便會明白何為過猶不及了。”

韓一鳴側身站定,陳蔚芋道:“你二師伯從前的確是個厲害非常之人。心黑手狠,這四個字用在他身上,是一點都不假。靈山這許多弟子都經曆七情六欲,唯獨你二師伯沒有過骨肉親情!他原名叫做狗兒,四歲那年大病,高熱不退,全身起泡,一抓便破。總也不好,父母村人都疑是天花,看了幾個弊腳的遊方郎中,也說是天花,便被遠遠地送到村外的一個山洞之中去獨活。雖說父母也時不時送些吃食來,卻從不走近,隻是放在一邊,也不等他看見便走開了。實則就是從此遺棄他了。”韓一鳴大驚,遺棄,可天花是何等可怕,他雖沒見過,卻也聽說過些,略知一二。陳蔚芋道:“可你二師伯得的,卻不是天花,乃是痘疹。過些時候便好了,可憐他才四歲,說不清楚,家人也不敢走近他細看,因而都不知道。過了不久,有盜賊路過,見他一個孩子,便起了歹意,將他拐進了一夥盜賊之中。因而你二師伯小時乃是在盜賊之中長大。盜夥之中,哪有溫情,他小的時候平白挨過無數打罵與責難。早早便學會了以眼對眼,以拳還拳。打得過了,自己得意一陣,打不過了,那就下回再打!總之要將對方打服為止!別人這樣對他,他也這樣對別人!後來大了,身強力壯,心地冷硬,倒沒人敢打他了,他也還是絲毫不改!至於殺人越貨,那是連眼皮都不瞬的,連朝夕相對的人都全無情誼,那素不相識的,就更沒情誼了!”

韓一鳴不禁想起二師伯和藹可親的樣子來,怎樣也不能將“心地冷硬”四個字加諸於二師伯。四師叔說的是二叔伯嗎?與自己知道的二師伯全然兩樣!想要歎息,卻連歎息都歎息不出來,隻是站在一邊默默無語。陳蔚芋道:“你二師伯成為名震一方的強盜之後,騎一匹黑馬,乃是一匹名馬,通體如墨,隻有四個蹄腳雪一般白,這種馬稱為烏雲蓋雪。因了這匹黑馬,當時人稱你二師伯為黑馬閻王。這匹黑馬乃是在一次劫掠中得來,身高腿長,毛色如光亮如緞。強盜之中,有一個強盜頭子,他們稱之為盜頭,對這匹馬極是喜愛,要親自馴服。”

“烏雲蓋雪奔走如風,卻是性烈暴躁、野性難馴,那盜頭每每接近,烏雲蓋雪不是人立起來踩踏,便是張嘴亂咬。若是鞭打,便是被打得渾身是血,都不容人近身。有兩回盜頭叫人斷了食水,連餓了它幾天,烏雲蓋雪奄奄一息,盜頭便趁機騎上背去。烏雲蓋雪起身是起不來,但立刻便就地翻身打滾,是寧死也不屈服!盜頭又愛又恨,但奈何不馴服不了,隻得罷了。越是喜歡,越不願讓別人得了這匹好馬,可盜頭騎不上馬背去,也不肯放它自去,叫了幾個人按倒烏雲蓋雪,將馬蹄捆綁起來,斷了食水,要餓死渴死它。”

陳蔚芋停了一停,又道:“你二師伯向來心硬,毫不動情。見了烏雲蓋雪倔強無比,已是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都不屈服,不由觸動自己年幼時的遭遇。陡生不忍之心,想來也自然,他對別人全無心肝,那是因別人對他自也是全無心肝,自己不得不剛硬。見了烏雲蓋雪的絕不屈服,不由得有些惺惺相惜。每日裏都趁夜深人靜,無人在意之時送些草料去。”

“起始幾日,烏雲蓋雪並不理睬,你二師伯也是放下便走。天天如此,過了十來日,烏雲蓋雪已餓得趴在了地上,身上瘦得皮包骨頭,你二師伯看著它是不行了,知道它要活活餓死自己了,卻也是全無辦法。正好那日他們短少糧草,傾巢出動,將鄰近的平安鎮洗劫一空,也搶回來不少白米,就煮白米飯來吃。師兄就拿了白米飯來,送到烏雲蓋雪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