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

第五十三章 曲藝負苦

幾人在街角拐進一條狹窄簡陋的深巷,人跡稀少。兩旁排列著舊書店,唱片店,理發店,小吃鋪還有貼著各種壯陽廣告的保健品商店。浩燃們越走越覺像在沼澤中下沉,滯重的氣息泥漿般漫過五髒六腑,倏忽間就侵滿了鼻耳眼口。

——貼著紅色足吧字樣的玻璃門前,褪色沙發上歪靠著一位睡眼惺忪的女人,五官長的很沒規矩,翹著二郎腿無所事事。斜對麵有兩個酒鬼盤腿坐在破紙殼上打撲克,輸的那位揪著臉像傾家蕩產了一樣。

此時。曲藝捏著化驗單從陋巷堵頭的高大夫婦科診所鳳隻鸞孤地走出來。

她漫不經心一回頭,恰巧瞅到浩燃,急忙神色慌張地跨出湫隘岑寂的小巷。

這一刻,浩燃呆若木雞,瞠目結舌。

那張蒼白憂鬱飽蘊淒苦的臉,霎時,在他頭顱被雷劈一道深深的裂痕,記憶中曲藝的輕顰淺笑像無數精靈蜂擁而出,在浩燃眼前漂浮。

浩燃將手中拎的肺藥推給幽涵,說句“你們先回吧”就不顧一切追了去。

此刻,浩燃落藥口袋中的手機響了,幽涵拿出看是穀盈盈來電,便想起那煙光淡蕩的傍晚:穀盈盈把她推到一陰森樓角,冷幽幽教訓,“不是你的就不要吃,否則一定噎死你。”盛氣淩人的表情和牙齒碾碎的漢字仍令她記憶猶新,所以頓了頓,麻利地掛掉盈盈電話,關了機。

曲藝邁出診所後的一瞥讓她惶惶不安。她拐出小巷拚命奔跑如同被士兵追趕的越獄犯人,臭烘烘的垃圾箱,載著舊家具的小貨車,拎一籃蔬菜的老大媽還有口歪眼斜的傻子都從眼角疾馳而過。

她心痛——她到婦科診所是想打掉這令人作嘔的東西,可裏麵許多“英雄所見略同”的女學生已經是先入為主,隻好改日。她不願將傷疤一次次撕開,到血肉模糊。但回憶就像片陰霾,魔鬼一樣盤踞著,在眼前縈繞。無數次用衣袖揩幹淚水,卻無法抹掉淚痕中的齷齪與憂傷。

在偽心答應扮演胖子女友的時候,在酒桌上被胖子朋友勸酒的時候,在粗獷醜陋的雷墩摟著肩膀的時候,她隻想不能因為自己而讓浩燃受傷害。

忍!像鬱達夫小說的名字“她是一個弱女子”,飲泣吞聲,不會反抗。

胖子三番五次涎皮賴臉的無禮乞求都被拒絕,她不答應,他不敢怎樣。誰想胖子狗彘不若,就在放棄追她的前一天酒席上,可樂與啤酒中都下了藥,第二天她竟一絲不掛地與同席的三個男生睡在旅店同一張**。

而後,一種烏雲密布、泰山壓頂的感覺開始在血液中彌久不散。一切開始異常,怕見到人,法國蝸牛似的酷愛洗澡,嘔吐像一群蹲在舌尖的跳蚤,一張嘴便一塌糊塗。身體裏一些微妙變化悄然而至,直到真相被醫生剖白,才遽然萌生了塌天的恐懼,借《尚書?湯誥》中的話是“栗栗危懼,若將隕於深淵”。之後,每每看到肚子都會有那種吞掉一把蒼蠅後的倒胃感充斥全身。請假許久都是失魂落魄,而整日爛醉如泥的父親,知道後並沒有疾言厲色,隻丟出一疊鈔票,淡淡說,“就這些,去做掉,退學吧!”

回憶仿佛個淒慘悲涼的旋渦將曲藝吸卷進去。

曲藝在個十字道口鑽進一幢舊樓,幽黑潮濕,寂寥空蕩。當她側臉貼門縫,看見,浩燃背影在對麵寥寂的巷口漸遠漸模糊時,她忍不住捂著嘴在淒清蒼涼的樓道中嗚嗚嗚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