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

第百十七章 寺廟問佛

暖冬,風微寒,一層細密漣波的油黑海水輕舐了潮濕傾斜的沙岸,留下黏黏的沼澤色泡沫,漸消漸淡。

巉礁上老King眺望著萬頃煙波中遊弋的皮艇,眼角一絲惆悵和疲憊,“走吧,去佛陀寺。”

奔馳的SAAB轎車內浮動著彌久不散的古龍水味道,老King緊緊黑色貂皮上衣柔亮的衣襟,憂形於色,“帝都近來這些事兒,不是沒原由的,一定是有人在咱們背後搗鬼了。”

浩燃調低車內的印度樂,“哥哥跑幾千裏來上香,有這佛道禪心,自然天助人佑逢凶化吉,我倒是擔心王木南藏的不嚴,最近聽說抓他抓得挺緊。”

老King胸有成竹,笑道,“這個魂兒隻要在那麵不犯事兒,沒人能找到他。”

適時,浩燃已遙遙望見淩空建築峭崖上的那座巍峨端莊的寺廟——險得僅次於嵌崖而建的恒山懸空寺。

佛陀寺內,方塔鬥拱鱗次,殿角泉水淙淙,銅鍾盤龍臥花,浮雕剔透玲瓏。香爐鐵鑄,影壁琉璃,草坪如氈,藤蘿虯曲,殿閣嵯峨,飛簷吊梁。放生池旁人如堵,楞梭柱前僧蟻行,山風清冽呼出梵音陣陣,煙火繚繞托起木魚聲聲。浩燃忽憶起句“石磴高懸人罕到,時聞清磬落空蒙”,恍惚也覺“耳聽晨鍾暮鼓,相伴古佛青燈”不失為享福。浩燃憬悟,始知《紅樓夢》寶玉聞惜春修行言之“享清福”的道理。

天王殿雕梁畫棟,彩飾豔麗,主脊雕透花紋,中間火焰使兩端鴟尾吞脊獸顯得及其對稱。

浩燃向周雕金龍大佛龕內供奉的彌勒笑像拜三拜後,隨老King邁進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

金剛身披甲胄,羅漢衣紋流暢。

中央蓮花座上是釋迦牟尼雕像,樸素大方,體態安詳;左右分為,東方琉璃世界藥師佛,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皆色澤鮮豔,刻畫細膩。

老King上三柱線香,慷慨豪爽地向功德箱投一遝引人注目的紅鈔票,然後虔誠地跪拜**上,暗暗禱告。

“阿彌陀佛!”一慈眉善目的老僧站在身後,“無我無人,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老King雙掌合十,“願聽大師一點迷津。”

黃袍袈裟的老僧說:“阿彌陀佛,紙不包火,雪難藏屍,法海無邊,回頭是岸。”

老King聽到“雪難藏屍”時臉色大變,愕然望著老僧。

老僧已轉向拜彌勒不拜佛陀的浩燃。

浩燃合掌“阿彌陀佛”,隨口言出納蘭詞:“淅瀝暗飄金井葉,經聲佛火兩淒迷。”

老僧:“施主雖有佛緣,但參禪,要無塵無邪,切不可以邪心參禪。”

浩燃暗忖:人心生來“斜”,正義往往是最大的邪惡,何來無邪。又想起心,想起爸爸、奶奶和自幼離散的媽媽都在心中埋葬了,剩下唯一的兮兒也愈顯渺茫,不禁惘然若失,槁木死灰似的問:“大師,我的心還有嗎?”

大師“阿彌陀佛”說,“心本無有,而世人妄以為有;亦無無,而學者執以為無。其實,無有亦無無。”說完,飄然離去。

浩燃踱出大雄寶殿,在一排蟠龍柱的長廊裏憑欄向雲靄山色中鳥瞰,見林壑幽深、紫氣蒸騰,正覺得渾身清爽慮掉了許多塵垢秕糠時。

忠誠魯莽的帝都專用司機蠍子毛毛愣愣招呼,“嗨,你門在這兒嘍。”

連跑帶顛兒過來,“老King呢?你告訴他咱早點兒吃完飯好走哇,要不回去該黑啦!”

浩燃將欲答話,蠍子急匆匆跨過蓄水井向快進天王殿的老King趕去,然後喊了句“走哇”。

浩燃忙跟上二位走下巍峨險峻的山崖,就在蠍子離開喧嚷嘈雜的街道去取車時。

浩燃看到路旁乞丐堆裏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瞎眼傻子赤著腳捧一鐵餅般又黑又扁的饅頭吃力地啃著,如果不稍加注意幾乎簡直認不出那就是凡強!

這時,一小乞丐抱浩燃大腿討錢,他低頭一瞧竟是堡迪市那歪鼻子小孩,“咦?你怎麽跑這兒來啦?”

小孩一愣,隨後無助地說,“爺爺走了,叔叔伯伯看我也沒太多油水了,就不管我了,丟給我個行乞證,還是鉛筆畫的,連照片都沒有!”

可憐地吸吸鼻子,“他們說沒人管你一輩子,你也算畢業了,要想生活就像你的學哥學姐一樣四處漂泊去吧。所以飄來飄去就飄到這來了。我爺爺還好嗎,你能見到他嗎?”

“他很好,那回是走丟了!現在他住在豪華的小區裏,有專人照顧,連我也見不到了。”

浩燃瞅瞅老King正打電話,轉頭衝目光呆滯口水垂膺的凡強揚揚下巴,問,“那人你認識麽?”

“誰?你說那獨眼兒傻呀!”小孩瞥眼凡強口吻輕蔑地說,“那是個廢人。腳筋被人挑了隻能跪地上爬,母耗子把他撿回來的時候眼珠都被踢出來了在臉上吊著。沒人搭理他,就母耗子分他吃的。不兩天就聽母耗子罵‘老娘撿你回來就是想圖個舒服,媽的,你不行啊你,原來是個太監’,後來母耗子也不管他了。”嗚呼!可憐凡強猖狂日,豈知如今行乞時。

適時,蠍子火燎眉毛似的趕來催促,“走哇!King哥都在車裏等著哪!”

浩燃伸懷兜掏把花花綠綠的鈔票塞給歪鼻子小孩,似啼似笑說:“把他送個沒人的地方,讓老天照顧他!”然後,轉身坐進沐浴在如火夕陽中的SAAB轎車。

路上浩燃回憶凡強以往,竟毫無惻隱心,覺得剝去偽飾的生活就該如此。

社會就是鼻屎黏痰月經**碎蛆蒼蠅醬糞尿湯放在一起攪出的產物,再幹淨的人也會在掙紮中被千萬髒手摁這裏喝幾口。這就是成長,一條逐漸醃臢齷齪的軌跡。

正想時,小塵來的電話裏都是興奮,“大哥你在哪了?六點半咱華溥文藝晚會就開始了,兄弟們都到了!你妹妹和非子他們也過來了,大家都等著走場呢,你快過來呀!”